论变脸

张树民

世上善变脸者多矣。俗话说“七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盛夏时节，老天的脸也是多变的，或晴或阴或雷或雨或风，喜怒无常，这是大自然的变脸。人类破坏自然、不尊重自然，老天终究要大变脸色，还人类以颜色。

动物界亦有善变脸者，具有典型性的，如“变色龙”、蝙蝠和狗等。“变色龙”之善变，名满天下，以不太招人喜爱的形象（当然，也有很喜爱其形象的），竟窃得“龙”的名号便是明证，在此按下不说。

先说蝙蝠。《坚瓠续集》载：鸟王凤凰作寿，百鸟相贺，唯蝙蝠不至。凤凰问：百鸟均至，你何以不来？蝙蝠答：我乃鼠类，有四肢，能哺乳，是兽，不归你管，何必来祝寿？！又遇兽王麒麟生日，百兽祝寿，蝙蝠仍旧不往。兽王问：别的兽都来了，你怎么不来？蝙蝠答：我有翼，能飞，是鸟，不属你领导，所以我没来祝寿。蝙蝠之善变，同现今社会“混混儿”有一拼，虽属无赖，没脸没皮或曰厚脸皮，又满是奸猾，倒还有几分清高，毕竟没像人似的挖空心思攀附权贵。我猜想，在动物界，大约不存在给穿“小鞋”、亲亲疏疏之类的风习罢？不然，按人类惯性思维，是怕“破费”，还是推责？这脸变得异乎寻常。

说起狗及其狗性，大家再熟悉不过了。“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这些词汇足以说明狗脸善变。对主子，狗脸总是温顺地一味讨好，舌舔尾摇，奴颜媚骨；而主子一使眼色，便可狗脸骤变，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若说起人脸善变，那可是趣味无穷。一般而言，变脸者，常常因人、因事、因时、因利、因情等等的变化而变脸。有时有规律可循，有时幻化似谜。

艺术变脸，若从艺术角度考证，乃为表演特技，应以川剧变脸艺术为最。川剧变脸还有大变脸、小变脸之分。大变脸有三变、五变乃至九变；小变脸则是局部变脸。技法上大体有“抹脸”“吹脸”“扯脸”，最高级的谓之“运气”变脸。艺术变脸技法须经过长期刻苦磨炼才能掌握，变脸大师可在一秒半的时间变三张脸，且毫无破绽，当然少不得面具的配合。

若论人在现实生活里的变脸，似乎人人有潜质，毋须授学而无师自通，所谓不学而有术焉。而变脸术之丰富，恐怕川剧变脸大师得甘拜下风，说有九九八十一变，亦不为过。而且自古至今，源远流长，并不断花样翻新。

古代有许多因变脸赤裸裸而流传至今的故事，主人公可谓天下闻名。

第一位，被封为“扫帚星”的姜子牙前妻马氏。马氏初嫁姜太公时，也是满脸喜气盈盈，笑脸迎夫的。可过了一段苦涩的日子后，不堪贫贱，立马变脸，还撕破脸皮大闹离婚，离婚后马上改了嫁。那可是商周时代，得多绝情多勇敢才能做到！及至姜太公发达了，马氏又变了脸，低眉顺眼地跪地乞求，欲寻破镜重圆。哪知姜太公也变了脸，于是，发明了“覆水难收”这个典故。

第二个故事，是围绕苏秦展开的。据说当年苏秦游说秦王失败，资财耗尽，甚是狼狈。不得不足穿草鞋，自背书籍行囊，衣衫褴褛，容颜枯槁，半死不活地返回家里。不想“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一家人个个撂下一张大冷脸，赛过三九天里的寒冰。然而，等到苏秦游说六国成功，当了“纵约长”，身佩六国相印，再次返回故里时，其“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待取食”。苏秦问其嫂：“何前倨而后恭也？”其嫂叩头不止，答：“见季子位高金多也。”这脸变得多微妙多复杂多淋漓尽致！“位高金多”，致人媚态顿现，权与钱的魔力由此可窥一斑。苏秦的志得意满，也全在那张脸上，正所谓“一阔脸就变”也。倘若苏秦再次落魄，这一干人等的脸又会变成何等模样呢？

三国时代，有位著名的“三姓家奴”吕布，可谓变脸大王。他先依附丁原，拜为干爹，一变脸就杀了干老子；董卓势大，吕布一变脸便投入其怀抱，誓为父子，可为了争夺美色，父子翻脸，吕布又杀死义父；接着，投袁术反袁术；投张杨反张杨；投袁绍反袁绍再投张杨；一变脸又依附了刘备，再变脸夺了刘备的主子之位，让刘备无家可归；又及当了曹操的俘虏，立马媚态翻花，愿誓死相随，若不是“大耳贼”提醒，差点又成功依附了曹丞相。吕布的一切变脸，皆由“利益”驱使，而使本性外露；尽管其劣迹斑斑却总有人欣赏，皆因吕布确有大本事可供利用。吕布变脸“忽恭忽倨”，甚至可以杀人、夺位，露骨得很，大约应列做善变脸者的极品。

自“覆水难收”“前倨而后恭”“忽恭忽倨”发明至今，代代總有承继光大者。不过，今人又多与古人不同，一是不如古人那般坦白，再是“前倨后恭”有之，而“前恭后倨”者增多，“忽恭忽倨”者无以数计。但无论怎样异变，本质还是一样。当然，还有一些炉火纯青的高级变脸者，变起脸来不着痕迹。本来骨子里是“中山狼”，但看上去却比狗对主子还温顺百倍，媚态可掬，不过这种媚脸永远留给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人。有的善变者，似乎脸上备有无数张面具，随时随地均可变化，本领不比“变色龙”差分毫。而吕布似的人物，当今社会亦不乏其人，对照慢品，总有同类身影浮现。

动物变脸，出于本能；人变脸，出于灵魂深处。“位高金多”者可要当心，人家对你“恭”得五体投地，为何？可惜的是，受“恭”时往往受用得很，缺乏甄别判断能力。奉劝“位高金多”者还是放弃团团伙伙，不收干儿子干女儿之类为妙，因为善变脸者哪天脸一变可能咬你一口。注意当某君向你嘴角下撇、瞳仁上翻的时候，大多是已实现了既定目标，又要去“恭”更高的更有利用价值的新主子去了。这时，请一定仔细观察，用心品读，某君的白眼里似乎隐着许多文字，“功利”色彩明艳，“世态炎凉”清晰，还有“地位”“权力”“金钱”“美色”等等。但是，无论如何是觅不到“德”字的。

“利之所在，忘其所恶”。善变脸者为“位”为“权”为“金”为“色”计，一旦得手抑或失手，都会彻底撕下面具曝出本来面目。鉴于此，“位高金多”者，真须处处洞察、时时防范才是，不然，倘若仅仅遭遇势利“狗人儿”倒还事小，如果遭遇“三姓家奴”之流，甚或更具“虎狼之心”的阴谋家野心家，那结局谁能预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