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外公彭德怀
2019-07-13张峰
张峰
1898年10月24日,在湖南省湘潭县乌石村彭家围子,家境贫困的彭民言家喜得一子,取名彭德怀。他就是后来被人们称颂为“横刀立马、临危受命,知难而进、勇为前驱”的开国元勋彭大将军。彭德怀这一代有兄弟三人,老大彭德怀,也就是我的大外公;老二彭金华,即我的亲外公;老三彭荣华,是我的三外公。彭德怀一生没有子女,新中国成立后他关爱抚养了许多烈士后代及亲属,其中就有我母亲彭梅魁。我母亲既是彭德怀关爱抚养的人,也是尽儿女之责、孝顺赡养外公的人,特别是在“文革”中,母亲冒死给这位“反革命伯伯”很多照顾。出于这层关系,我一出生,就跟着母亲住在大外公家,听到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家人谈论最多的也是大外公,所以我一直把大外公彭德怀当作我的亲外公。
披肝沥胆 慷慨陈词
1951年2月21日,外公彭德怀从朝鲜前线经安东到北京西郊机场,一下飞机他就心急如焚地乘车来到玉泉山静明园。当听说毛主席正在午睡时,他推开阻拦他的警卫,直闯毛主席卧室,叫醒了毛主席。毛主席边穿衣服边说:“只有你彭老总才会在人家睡觉的时候闯进来。”
其实,我外公很尊敬毛主席,那他为什么会这样十万火急呢?原因是,在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三次战役中,我军虽然突破“三八线”,攻占了汉城,但伤亡也很大,兵员无法补充,而且绵延数百里的后方补给线受到敌机狂轰滥炸,粮食、弹药、服装、药品等供给严重困难,敌人主力并没有被歼灭,而是有序后撤,显然是诱我南下,志愿军处境十分危险。1951年1月8日,外公果断下令停止进攻,结束了激战九天的第三次战役。
外公担忧国家安危,心系战场局势,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希望早点向毛主席汇报,并尽快赶回朝鲜前线,这才打扰了毛主席的午睡。
紧接着,2月24日在中南海居仁堂周总理主持的研究支援朝鲜前线的会议上,因为有些部委领导强调困难过多,没有拿出具体支援前线的计划,直率的外公拍案而起,大声说道:“你们到前线去看看,战士们穿的什么,吃的什么,一线战士冻死的,饿死的,艰苦程度甚至超过长征时期,他们为谁流血?为谁牺牲?难道他们不爱国?”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起来了。
外公彭德怀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战场形势十分严峻。在居仁堂召开的会议上,在座的都是与外公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他们早已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想到正在激战的朝鲜前线,想到前线战士在流血、在牺牲,外公的心仿佛也在流血,这才拍案而起、慷慨陈词,这正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肝胆相照的光辉写照。
无私无畏 勇为前驱
“横刀立马、临危受命,知难而进、勇为前驱”,这是对外公征战一生的评价,既体现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无畏的斗争精神、无私的奉献精神,同时也体现了他忍辱负重的精神。
留守井冈山、保卫延安和抗美援朝是外公三次著名的临危受命。
从国内革命战争到抗日战争,从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战争以及后来的国防建设,每每发生争议时,外公总是从大局出发,考虑的是如何解决问题,而不是如何消除别人对自己的误解。比如井冈山失守,有些人忘记了兵力悬殊、武器装备劣势、人地生疏等基本条件,忘记了井冈山还留有红军部队坚持游击战,不切实际地埋怨不应丢失井冈山。对此,外公没有强调客观因素,也没有强调柏露会议上有关“守山难”的共识,而是霸气地以一句“我再打回去”回应,不仅化解了争议,而且体现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高风亮节。
“临危受命、横刀立马”需要“知难而进、勇为前驱”的精神,而“知难而进、勇为前驱”有时则需要忍辱负重、不计较个人得失的胸怀,这让我由衷地敬佩外公彭德怀。
外公的侄女、女儿、同志
外公一生没有子女,但收养了许多烈士子女,如两个弟弟的子女,包括我母亲等四个姐弟。外公晚年的时候经常会指着我母亲彭梅魁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我的大侄女、我的女儿、我的同志。”如何理解母亲在外公那里的“三重身份”呢?
“侄女”是輩分的称呼。母亲1928年出生,在北京的侄子、侄女中年龄最大。1947年,她给外公写信,诉说想出来学习、参加革命的想法。1950年6月,母亲和姐弟们第一次见到彭德怀,地点是北京饭店。面对熟悉的名字和陌生的伯父,母亲激动不已,满脑子要说的话被强忍的泪水搅乱。外公仔细端详着她问:“你就是梅魁?”母亲答:“是。”外公问:“你们是怎么上来的呀?”母亲说:“一按就上来了。”外公笑道:“那叫电梯。”这一问一答,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抚慰着母亲心灵的创伤。二人之间建立了深厚的、亲如父女的感情。
“女儿”是亲情的体现。1959年9月30日,外公搬出了中南海。10月2日早上5点,母亲先到中南海,警卫人员告诉她,外公已经搬走了。她想起9月最后一次去中南海时,外公曾说过要搬到颐和园附近的清华大学那边。于是,她就打听去清华大学怎么走,坐一段车,走一段路,看见警察就问,就这样一直找到101中学附近,最后在警察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挂甲屯吴家花园。四目相对,外公凝视着母亲说:“没看错,是我的好侄女,我的好女儿。”
“同志”是升华的诠释。1966年“文革”开始以后,母亲只能给外公送东西,每次都有收条,但不能见面。1973年4月,外公因患直肠癌住进医院,母亲获准去探视照顾。在专案组监视人员疏忽的短暂间隙,她和外公通过手势、眼神、表情、口型以及轻微简单的话语进行着交流。外公告诉她,专案组一直在追查庐山会议上的“万言书”和七千人大会后的“八万言书”手稿的下落,并审查他和我母亲的关系。母亲也告诉伯父彭德怀,手稿保存得很好,她也受到造反派审查,并要求揭发批判外公……1974年11月29日14时52分,外公在301医院14号病室5号病床上含冤离世。
我外公一生严于律己、一身正气,从庐山蒙冤的那一天起,他就始终坚信历史一定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15年的批判、8年的囚禁,他从没有放弃对理想和信念的不懈追求,保持着威武不屈的崇高气节。历史是公正的。党中央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认真落实党的政策,给彭德怀同志作出了全面的、公正的评价,为他恢复了名誉。
巍巍起丰碑,耿耿是忠魂。外公一片丹心昭日月,一腔浩气满乾坤。外公的优秀品质,值得后人去传颂。
(摘自《百年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