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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中的东方不败形象

2019-07-13刘晶中国传媒大学北京100000

名作欣赏 2019年36期
关键词:绣花针笑傲江湖杀人

⊙刘晶[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00]

武侠小说是以男性为中心构建的世界,在这样的武侠世界中不乏一些重要的女性形象,但江湖世界是丰富的,除却男性和女性,还有难以用男女二元性别划分的非常态存在,这些个体也是建构武侠世界的重要部分。在金庸的小说《笑傲江湖》中,就有一位性别、气质都十分特殊的人物——东方不败。他为练成神功挥刀自宫,自我阉割后在性别上体现出模糊的特征,难以用男女二元性别划分,其性别包含着表演性和流动性。妖艳的衣衫、尖细的嗓音、迅捷诡异的武功、“四两拨千斤”的杀人装置,这些因素都模糊了东方不败的性别边界,使其成为武侠江湖中的“酷儿”角色。本文以小说《笑傲江湖(修订版)》为主进行解析,探讨东方不败复杂的性别呈现。

一、自我阉割下的“酷儿化”性别

自宫之后的东方不败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男女性别边界十分模糊,无法直接用男人或女人定义,他是一个带有变性意味的“酷儿”形象。“酷儿”是指在文化中所有非常态的表达方式,包含了所有被权力边缘化的个体。自宫之后的东方不败在阳刚之气占主导的武林中是一种非常态表达,他的去阳手术使其身心都发生了巨变,他在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性欲三者之间的一致性被打破,心理上逐渐向女性转变。

女性主义学者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指出,性别不是永远一成不变的,性别具有流动性和表演性。东方不败为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不惜自残身体,成为肉体上的残缺者和异化者。自我阉割引发一系列生理变化,东方不败的容貌、声音等外在物质条件都向女性靠拢。他声音尖而细,语调上刻意模仿女性,“显是女子声调,但声音却明明是男人”。声音是我们用以判断说话人性别的物质条件之一,一个人的声音就是他的符号,其中包含着对性别的编码,声音的转变为东方不败的性别表演提供了物质基础。除却对声调的粉饰,东方不败在面容和衣着上也做出调整,剃光胡须,面施粉黛,穿着颜色妖艳的衣衫。东方不败的这些举动是对女性特质的夸张化模仿,他通过扮演女性来建构其女性心理认同并重新定义自己的性别。

自宫之后的东方不败从心底渴望成为一个女人,甚至羡慕任盈盈的女儿身。他对教中事务毫不上心,任由宠臣杨莲亭找一个假的东方不败来冒充自己,补偿自己在魔教权力体系中的空缺。杨莲亭是东方不败的宠臣兼情人,他形貌威武,极具阳刚之气,与东方不败形成鲜明对比。自宫之后的东方不败杀掉了自己的七个小妾,将情感投射到杨莲亭身上。在二人的关系中,东方不败宛若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杨莲亭则作为东方不败的丈夫,二人自动认领了性别角色。在这样的关系扮演中,东方不败释放了其性别和身份上的焦虑。

《辟邪剑谱》与《葵花宝典》同出一脉,先后修炼《辟邪剑谱》的岳不群和林平之也像东方不败一样,首先在生理上完成自我阉割,从而在生理表现上都伴有女性特征,然而这两人自宫之后的心理性别演变路径却与东方不败不同。岳不群的声音变尖了,胡子渐渐掉了,但是这些变化并没有导致岳不群的性取向发生根本转变,且作为华山派掌门,在权力的掩饰之下,他依然是父权的代表。林平之的变化则更为表面,他自宫之后衣着打扮考究,呈现出一派纨绔子弟的形象:衣服上熏了香,手戴红宝石戒指,帽子上缀着翠玉,连鞋头上都缝着珍珠。他不像是一个江湖人士,且自宫并没有让他对自我性别产生疑惑。这三人中,只有东方不败从心理上实现了性别转换,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不仅从外貌上变为女人,从心理认同和情感取向上都向女性转变。

二、阴柔的杀人装置——绣花针

逐渐失去男性特征的东方不败从生活细节上向女性靠拢,通过外部条件的修饰来凸显自己心理性别的转变。他的“闺房”用仕女图装饰,椅子上铺着绣花锦垫,当任我行等人在杨莲亭的带领下见到东方不败时,他双手分别拿着绣花针和绣花棚架。绣花针原本的功能是缝补、刺绣,多为女子所用,东方不败扩展了这些绣花针的功能边界,使其成为一种特殊的杀人装置。这件袖珍的奇门兵器“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配合东方不败鬼魅的身姿和迅疾的动作,成了瞬间取人性命的杀人装置,与宝剑相比大有四两拨千斤的意味。小说在《绣花》一章中描写东方不败绣花针比武的场面时,将东方不败不断移动的身影比作一团粉红色的事物,他本人就如他手上的绣花针一般难以捕捉。较之令狐冲的宝剑、向问天的鞭子,东方不败的绣花针并不能算是一件专门的武器,只是因东方不败内力深厚信手拈来,这件普通的生活用品成为锐利的杀人装置。

东方不败只用绣花针刺了童百熊面部的关键穴位便要了这位昔日好友的性命,他出手极准极快,而这件杀人装置近乎杀人于无形。之后东方不败用绣花针刺中了向问天的胸口,导致向问天全身发麻直接倒地。他刺中的都是人身上的要害,足见他的阴险狠毒,揭示出其残忍果断的男性特征。绣花针这件杀人装置像是东方不败复杂性别的隐喻,既表现出其向女性转变的趋向,也混杂着其并没有完全丧失的男性气质。

绣花针在寻常男子的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见,然而东方不败不仅用它刺绣、练功,还用它充当杀人工具。东方不败在显示自己功力极深的同时毫不避讳地展示自己的新身份。此刻的绣花针是一个含有隐喻性的性别符号,是东方不败失去阳具的提醒与确证。针一类的武器经常被当作暗器使用,而在东方不败这里绣花针的刺绣功能和作为武器的杀人功能同时出现,在彰显东方不败新的性别身份的同时也承担着叙事功能,很好地实现了日常生活空间和江湖空间的连接,也展现出东方不败娇柔与狠毒于一身的复杂性。

三、影视作品中的东方不败

由武侠小说《笑傲江湖》改编的影视作品很多,不同作品在东方不败的性别定位和人物审美倾向上体现出不同特征。

在1978年由邵氏公司出品的电影《笑傲江湖》中,东方不败这一角色由男性扮演,保留了其原本性别,电影并没有展示东方不败自宫之后在生理和心理上的裂变。他的发型穿着与寻常男子无异,更没有通过化妆在面部特征上与女性靠拢。之后的影视作品延续了邵氏的传统,让男性演员来饰演东方不败,但这一惯例到了徐克那里被颠覆了。徐克工作室分别于1992年、1993年出品了电影《笑傲江湖2东方不败》和《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两部影片中东方不败一角都由女演员林青霞扮演。虽然电影仍然遵从原著将东方不败设定为一个为修炼武功而自宫的男性,但选用女演员饰演这一角色本身就转变了影片整体的审美策略。影片中的林青霞对于观众来说是一个典型的“酷儿”形象,她的表演介于男女之间,成为一个无法用男女二元系统区分的文化符号。这样一个具有性别流动性的个体满足了观众的性别想象,这是大众对于“酷儿”形象的文化消费,这样的影视改编将金庸小说中的性别隐喻完全消费化。

在1996年吕颂贤版本的电视剧《笑傲江湖》中,东方不败一角由一位男性扮演,在服饰造型上都十分夸张。而到了2001年李亚鹏版本的《笑傲江湖》,东方不败这一角色由一位女性越剧表演艺术家茅威涛扮演,增加了整体的审美性,这受到徐克东方不败系列电影的很大影响。2013年在由霍建华、陈乔恩主演的电视剧《笑傲江湖》中,编剧直接将东方不败设计成一个女扮男装的女性(由陈乔恩饰演),而不是一个自宫之后逐渐向女性转变的男性,这颠覆了金庸原作中的人物设定,祛除了她身上的性别谜团。这样的改编比徐克电影中对东方不败的重新塑造更加彻底,如果说林青霞扮演的东方不败带有女性的英气,那么陈乔恩扮演的东方不败则突出了女性的妩媚。江湖世界为男女性别的流动构建了一种合理的文化氛围,性别的重塑是对定义东方不败复杂的性别特征的尝试。

“酷儿化”的性别特征、特殊杀人装置的使用,都使得东方不败成为一个特殊化的存在。自宫之后的东方不败在心理认知上表现出的女性认同倾向与其残存的男性气质一起,建构起他模糊的性别想象空间,使其在以阳刚之气为主导的江湖中成为一个边缘化的人物。东方不败在其所处的文化秩序中是一个异类,生理阉割直接导致了他男性阳具符号与男性声音标记的消逝,外形上对于女性的扮演更使得他展现出对性别的迷惑,集合在其身上的种种特质为读者和研究者提供了多元思考的维度。

①②金庸:《笑傲江湖(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065页,第10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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