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的儒风
2019-07-12魏邦良
魏邦良
1957年,著名文史学家程千帆被下放农场,放牛为生。跌入人生低谷,程千帆没有消沉绝望,反而立下雄心壮志,要以一己之力撰写数百万字的中国通史。
程千帆当时的住处简陋局促,墙壁上贴着一幅他手书的小诗:“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移山岂改愚公志,伏枥宁忘万里心!”凭着砸不烂的“愚公志”,依仗击不垮的“万里心”,程千帆终走出冰天雪地的岁月,步入春暖花开的暮年。
那段时间,他白天放牛挖土,晚上挑灯夜读,每天还坚持写满3000字。后来,程千帆坦言,他之所以没有被命运击倒,一靠不服输的个性:既然别人要打倒我,我偏要发愤做出成绩。二靠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的深厚感情:我要焚膏继晷,给儒家文化延续香火。晚年,程千帆这样回忆:在沙洋农场,图书室没别的书,正好有一套中华书局校点的晋隋八史,我白天劳动和挨斗,晚上就把这些书看了一遍。这包含了自私的个人信念,也包含了对祖国的热爱的信念,二者很难区分。”
1978年,南京大学慧眼识珠,重新起用了“奉命退休”的程千帆。那时他已是65岁的老人,却以惊人的意志和顽强的拼搏,在人生的秋季,迎来事业的春天:培养了19名研究生,其中包括新中国第一位博士莫砺锋;出版了皇皇15卷学术著作。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已属不易;人生暮年,老树开花,更加可贵。
“每堂课都要准备一两个精彩例子”
程千帆对教师这个身份十分重视,他总强调,自己先是一个教师,然后才是一个学者。到南大以后,他为培养学生付出了大量心血。程千帆到南大后有两个特点,一是少出去开会,二是把培养学生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研究放在第二位。
弟子莫砺锋的话验证了这一点:“一般来说,一个学者在被耽误二十年后,最着急的事当然是整理自己的学术成果,完成名山事业。然而程先生复出之后,却把培养学生放在第一位,他常常引《庄子》的话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在他看来,弥补‘文革所造成的损失,让光辉灿烂的中华文化后继有人,这是重中之重,急中之急。于是,程先生不顾年老体弱,亲自为本科生上大课,后来又转以培养研究生为主要的教学任务。”
正因为把培养学生放在第一位,程千帆特别重视上课。他的课,放得开收得拢,开合自如又丝丝入扣,严肃庄重也不失幽默诙谐。课堂上引用的诗文,他都能脱口而出,背诵如流。一个学生好奇地问他,您怎么背了这么多作品,而且背得这么滚瓜烂熟?程千帆微微一笑,老实坦白:“我备了课。明天上什么课,晚上都已设计好,所引用的作品也先背熟,到课堂上就应付裕如了。”学生这才明白,老师课堂“显贵”,是因了课前“遭罪”啊。程千帆还告诉这位学生:“每堂课都要准备好一两个精彩例子,听的人才会印象深刻。”
程千帆的弟子们对老师准备的精彩例子都“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一次在校雠学课堂上,程千帆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人请了私塾先生,报酬不菲但有附加条件:教错一个字扣半吊钱。学期结束,先生将束脩交给师娘,师娘发现少了两吊钱。先生就解释说:一吊给了李麻子,一吊给了王四嫂。”给李麻子师娘还能接受,给王四嫂师娘不干了,就追问缘由。原来,这位先生教《论语》时将“季康子”说成了“李麻子”;教《孟子》时将“王曰叟”念成“王四嫂”,所以,扣了两吊钱。
程千帆就用这个有趣的例子说明了校雠的重要性。
一位博士生不敢早定学位论文的题目,怕定早了和别人“撞车”,程千帆就开导他:“撞车当然不好,但如果你估计大家水平差不多,那就不要紧,可以比一比。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是破汽车怕撞,要是坦克还怕撞吗?当然,如果别人已做出相当的成绩,估计不可能超过,或不可能有大突破,那就罢了。莫砺锋本来要作《朱熹研究》,后来听说钱穆写了一本朱子学案,就将题目改了,撞钱穆是撞不过的。”
一个巧妙的比喻就化解了弟子的困惑,亦庄亦谐,举重若轻。
研究生毕业前准备论文时,程千帆会对他们说这样一番话:“研究生的三年学习,要拿出自己最满意的学位论文,好比是摘下你最满意的果实,奉献给老师、学校和国家。这首先要有目标,志存高远,奋力摘取最满意的果实,不是随手捞一个来交差;二是要有眼光,善于发现树上最好的果实(选题);三是集聚实力,发挥你最大的潜力,使出你最大的劲,跳得最高,跳得最好,跳起来摘取最丰满、最新鲜、最满意的果实。”
研究生要写出怎样的论文,如何写,是一个复杂而抽象的问题,程千帆却用一个常见的比喻轻松道出,形象生动,一听就懂,过耳难忘。
研究生毕业前最后一堂课,程千帆常会讲这样一个故事:
“德山宣鉴禅师去拜访龙潭信禅师,在龙潭住了一段时间。一天晚上,宣鉴禅师在信禅师身边侍立良久。信禅师说:时候不早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呢?宣鉴禅师刚出门又回头说:‘外面很黑。信禅师点上蜡烛交给宣鉴禅师,对方刚伸手要接,信禅师又‘噗地将蜡烛吹灭。宣鉴禅师大悟,纳头便拜。”宣鉴禅师悟到了什么?程千帆未说。但弟子们已听懂了故事的寓意:毕业后,路要靠自己走了。
程千帆只讲故事,并未对故事做一字说明,但弟子已然获得重要启示。可谓,不立文字,直指人心。
在和弟子私下交流时,程千帆也喜欢打比方。一次,谈及文章的写法,他对弟子张宏生说:“写文章不要说废话。语言多,并不等于丰富。我们不必要求数量上的多,而是要追求准确,一句是一句。古人的文学批评用诗话的形式,往往高度凝练,今天一般都不用了,但是否就要以多取胜?要惜墨如金,遣词造句要准确。就比如打排球,砸到空挡里,就打死了;如果砸到人家手里,就会被接起来。不要二句當作三句说,明明一言可以解决,偏偏要作二言、三言。另外,要注意结构的层次,这牵涉到逻辑思维。打个比喻,就像是国宴招待外宾,要把元首让在首位,主人在下首相陪。如果乱七八糟,把外交部长让在首席,而元首却在一边,那就不行了。社会活动如此,写文章也是如此。哪些摆在前面,哪些摆在后面;是直接讲出来,还是绕个弯子再讲,都有讲究。”
程千帆之所以用了一个打排球的例子,是因为张宏生酷爱排球,是南大校排球队主力成员。这样,程千帆信手拈来的一个比喻,张宏生自然心领神会。
1980年代,不少大学的研究生经常出外开会,程千帆的几个弟子看了眼热,也提出想出外开会。程千帆对他们的要求不置可否,却讲了个《世说新语》的故事:“谢安石隐居东山时,兄弟都做了官,他夫人对他说:‘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安石捂着鼻子说:‘但恐不免耳。你们也是,他年恐不免耳。”弟弟们听了,哈哈大笑。笑声中自然接受了老师含蓄而诙谐的批评。
程千帆上课,时间把握,不差分毫。每次步入课堂,即侃侃而谈,几个问题结束后,下课铃适时响起。弟子们叹为观止,啧啧称奇。其实,程千帆为了达到这样“神奇”的效果,在背后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用在追求尽善尽美的程千帆身上,决不为过。
“治学、做学问,就是要创新”
莫砺锋是新中国第一位博士生,他就出自程千帆门下。当时教育部对如何指导博士没有明确规定,程千帆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实践出真知,在指导莫砺锋的过程中,他渐渐明确了对博士生的要求,那就是“敬业,乐群,勤奋,谦虚”。
程千帆曾对弟子说:“做教师不能只是教书匠,教书匠是为了培养人,培养人首先要不断提高自己,所以还要做学问。”另外,程千帆在南大的主要工作是指导研究生,教会学生做学问,是他的本职工作。
做学问的第一步是读书,怎么读书,读哪些书?这些方面,程千帆都有明确的指导。
对于刚入学的硕士生,第一学期,程千帆布置他们精读《唐宋文举要》和《古诗笺》,作业是写札记,做补注。为了让学生重视读书,程千帆要求每位学生至少背熟三百首古诗,否则不予毕业,他说:“我提一个要求,要多读、多背,三年后不背熟三百首,就不能毕业。有些学生说诗词格律不懂,就是因为作品读得太少,就不会有两只知音的耳朵。汉时司马相如说读了一千篇赋,就学会了写赋。三国时的董遇把他的读书经验概括成‘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八个字。”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给每位弟子留下深刻印象。
程千帆还特别强调,“治学、做学问,就是要创新。”他认为,“要真正做到思想解放,也要靠自我摆脱经学的重压,才有可能使学术前进。”
对每位弟子遇到的具体问题,程千帆则会具体诊断,开出“药方”。弟子陈书录的硕士论文是研究明代“前后七子”的。当时程千帆因病住院,但仍坚持在病榻上给弟子的论文进行“学术诊断”,指出其中的缺陷,只注意研究明代“前后七子”的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却忽视了“前后七子”的文学创作。他向弟子指出:“这实际上是本世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中一个突出的倾向或弱点,也可以说是一种‘通病,研究者往往将古代文学创作与理论批评强行割裂开来,只注重古代文学理论的研究,以理论阐释理论,脱离了文学理论的基础即血肉丰满的中国古代文学创作的历史,出现了‘一条腿走路的‘通病。”他安慰弟子说:染上这种‘通病的不只是你陈书录一个人。”
程千帆始终认为,古代文学研究要学会“两条腿走路”,也就是既注重批评,也注重文献;既要研究理论,也要研究创作。程千帆将之命名为“两点论”。一次讲座,他专门谈了古代文学研究方法——“两点论”。
讲座开始,程千帆说了一个关于吕洞宾的故事。说的是吕洞宾在某人家住了很久,临走时他问主人想要什么,主人没回答,吕洞宾就把手一指,一块石头变成了金子,主人却不要。吕洞宾又把一块更大的石头变成金子,主人还不要。吕洞宾问主人到底要什么,主人开口了,说要点石成金的那根手指。说到这里,程千帆对故事做了分析:从一方面来看,主人贪婪,品德不好;另一方面,从做学问来看,又是很聪明的办法,他不是要某个学问,而是要做学问的方法。”
程千帆以此故事说明了方法的重要性。而他给学生的方法,就是“两点论”:形象与逻辑并重,创作与理论共抓。
为了说明创作的重要性,程千帆又举例说明:“这里有两个姑娘,一个是专业学校毕业,分配在幼儿园带小孩,她可以根据老师讲的很好地照顾小孩;另外一个姑娘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可她结了婚,有了孩子,对孩子护理得可能比那个专科毕业的姑娘更为仔细,经过不懂到懂,非常有经验,是个好妈妈,好老师。”说到这里,程千帆言归正传:“我们研究文学自己完全没有创作经验,就像那个没有当过母亲的老师一样。”
至此,弟子们完全明白并相信,对于文学研究者而言,创作经验弥足珍贵。
“退一步想,则心自安”
倘想了解程千帆的人生情怀、价值取向,他的一番夫子自道不可不知。在给朋友的信中,程先生说:我始终是个儒家,也信马克思主义,但儒家是本体。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切的根本,人活着就得做一点对人类有益处的事。就凭这一点,我在十八年的右派生活中活了下来。老子主张守静,庄子主张达观,我不羡慕荣华富贵,也不想和别人计较(虽有时也不免)。我同陶芸结婚后生活很安静,根本的一条是知足,我刻了一方图章叫‘残年饱饭。”
程先生是一位儒家,这一点应该毋庸置疑。作为一名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恂恂儒者,他的人格修养、治学态度、处世方法无不深深打上儒家文化的烙印。他对弟子们关于做人方面的指导,也往往符合儒家思想。
程千帆的“儒风”之所在,也体现在他对人际关系的敏感上。
在给弟子杨翊强的信中,他多次强调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如:“来信收到。能到荆师,最好。如果实现,希望做到下列三句话:多做事,少说话,不吵架。(极重要)(能容于物,物亦容矣!)”如:“业务上要争气,人事上要和气。”这是正面的指点,也有反面的批评,如:“你对李先生提出比赛,完全是书呆子,不通世故,徒然增加不必要的坏印象。不策略之至!”
那么,怎样才能搞好人际关系呢?程千帆认为,必须能忍,不争,大度,谦虚谨慎,不计前嫌。在给弟子张宏生的信中,他说:“你在客中,饮食起居要自保重。近來一切很顺,要接物待人谦冲自牧,不独显示个人,也代表师承也。”在给弟子蒋寅的信中,程先生说得更具体:照目前看来,你的生活住宿存在着一定的困难,这要有一些书呆子气才能抗得住。孔夫子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如果人事处采取的办法不合你的意,千万不要和他们争执,切记切记。才来一个单位,要给人事部门留一个好的印象。”
杨翊强是程千帆的老门生,此人也曾被打成“右派”,经历坎坷,为人戆直,最不擅处理人际关系。对这位弟子,程千帆可谓不厌其烦,反复开导,一再提醒他要大度,要向前看。如:“到了新地方,往事一笔勾,要绝口不发牢骚,显得有气度。”如:“一切过去了的,让它过去吧。世界永远属于乐观的现实主义者、实干家。”
程千帆说的这番话,使我们很自然地想起孔子的教诲,所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由此可知,程千帆是按照孔子的教诲来处理人际关系的,并且,直到晚年,他还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孔夫子的要求相差甚远:“人际关系乃一门‘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的大学问,我到快要向孔二先生报到时,才意识到他老人家所说的‘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其恕乎!己所勿欲,勿施于人。实在是极平凡,极伟大。有点知道,仍然不能实践,这实在是人生道路上的一种永恒的悲哀。”
说“有点知道,仍然不能实践”,这当然是程先生的谦虚了,其实,在“忠”“恕”两方面,程先生已做得相当好了。
程千帆一再要求弟子要忍,要不耻于恶衣恶食,要待人和气,然而想做到这一点,何其难也!不过,饱经忧患的程先生知道,不管什么事,再难忍也得忍,所以,他常以苏东坡一番话聊以自慰。在给弟子杨翊强的信中,程先生说:“昔东坡谪居惠州,人以为苦,坡曰:‘譬如原是惠州不第秀才。其地缺衣少药,坡曰:京师国医手中死人尤多。祖棻之祖父自号退安,或问其义,则曰:‘退一步想,自心自安也。与吾弟共患难时,亦尝借此思想度厄。”
由此可见,“退一步想,则心自安”正是程千帆化解忧愁、除却烦恼、忍受厄运的首选妙方。程先生在南大工作时,住房狭小简陋,但因为能“退一步想”,对此他也就“心自安”了,在给弟子吴志达的信中,提及自己的住房,他说:“我住二楼,两间房,约30平方不到一点。这是暂时的,听说以后要调整。胜牛棚多矣,士志于道,则不耻恶衣恶食。随缘吧!”我在南大十五年,只是在退休后三年,乃分得一劣宽之屋,亦不如弟今所舍。先贤有云:退一步想则心自安,幸善自葆爱。”
当弟子遇到类似的问题,他授之以同样的“药方”。程千帆认为,对住宿上的困难要“抗得住”,对他人的褒和贬也要“抗得住”。程先生在给弟子的信中,多次引用了庄子的一句话来开导他们:“呼我为马,则应之以马。呼我为牛,则应之以牛,斯可已矣。贬者如此,褒者亦然。”表面上看,这是逆来顺受,骨子里却透着一种自信。“内省不疚”,别人的褒和贬也就无关痛痒了。
程千帆先生安贫乐道,与世无争,但这并不表明他是个无原则之人,并不表明他对什么都可以忍,对什么都无可无不可。倘若事关人格尊严,事关学术大义,他也会毫不妥协,决不让步。
粉碎“四人帮”后,武汉大学欲返聘程先生,程先生则毫不犹豫一口拒绝:“前时武大邀复职,以积三十年之经验,觉此校人情太薄,不能保余生之清吉平安,已峻拒之。”后,南京大学邀其复出,他则慨然允诺,其原因是南大的领导能待人以诚,用程先生的话来说就是“相待以礼以诚”。在给他人的书信中,程先生一再提及南大对他的知遇之恩:“此间相待以礼以诚,大异武汉,想来可在此间以著述终老。”“当事者以礼相待,或可老死于此矣。”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看来,程千帆舍武大就南大,做出这样的选择完全是儒家文化熏染的结果。
在一次谈话中,程千帆告诉弟子们,哪些事要看淡,哪些事要抗争:“至于物质生活,我希望你们首先认识到,世界上有比金钱和金钱所能获得的物质生活更有价值的东西。钱是需要的,是好的,关键是‘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认识并坚信这一点,不仅不会羡慕别人,而且会过得很快乐。应该坚信你们本身的价值是会被肯定的。不是说现在的环境就蛮舒服的,就令人满意了,目前环境对知识分子来说还是很困厄的。如果你心里老想着别的,一心以为鸿鹄将至,做学问就挺苦的。我不仅要求你们学问出人头地,也非常希望你们‘大德不逾闲,有义利之辨。对不公正的待遇,要始终坚持抗争。做学问要顽强,做人也要顽强,当然是要讲道理的顽强。”
程千帆先生虽终身潜心学术,但他并不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隱士”,相反,从他写给弟子、朋友的书信中,我们可看出,程先生其实是一位密切关注现实的“猛士”。正如其弟子莫砺锋所说的那样:“程先生在日常生活中显得恂恂如也,相当的平易近人,可是其内心却刚强不可犯的。”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