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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省博物院藏数件文物见证的一起间谍案

2019-07-12文/张

文物天地 2019年6期
关键词:唐尼中情局间谍

文/张 贺

在吉林省博物院十余万件藏品之中,有几件上世纪美国制造的特殊物品赫然在列:军用降落伞、微型电台、便携式发报机。究其来源,要从一起上个世纪中叶发生的持续了半个世纪的间谍案说起。

1952年11月29日,年轻的美国情报官员约翰·T·唐尼(John T.Downey)和理查德·G·费克图(Richard G.Fecteau)登上了一架特殊的褐绿色C-47型运输机,从汉城的美军基地起飞,向朝鲜半岛东北方向飞去。

被击落的C-47残骸照片 吉林省档案馆藏

我参战公安战士在C-47残骸前合影 吉林省档案馆藏

我参战公安人员照片 吉林省档案馆藏

他们乘坐的飞机原计划由国民党中国民用航空公司[1]和美国中央情报局(以下简称中情局)飞行人员混组的飞行组驾驶,飞行员为来自肯塔基州的中情局飞行员诺曼·施瓦茨,领航员是俄勒冈州的中情局人员伯特·斯诺迪。而原定的中国民用航空公司机务人员被中情局上级临时替换为唐尼和费克图这两个缺少经验的新特工。这架C-47运输机经过特殊的改装,机身漆成了利于伪装的褐绿色,还安装了一套空中收取系统,通过该系统可以使飞机不降落便能回收地面人员或物资。但这套系统在使用时对飞机的高度有一定的要求,这也为这架C-47的厄运埋下了伏笔。

约翰·T·唐尼,1932年出生,美国康涅狄格州人,1951年6月从耶鲁大学毕业后被招募进美国中央情报局。理查德·G·费克图来自马萨诸塞州,1929年出生,1951年从波士顿大学毕业后加入中情局。两人加入中情局仅一年(费克图仅11个月)即被派往美国中情局驻日本厚木间谍机构从事对中国的情报工作[2]。此时朝鲜战争激战正酣,战争双方的谍报站也处于白热状态。这两个美国年轻人就这样被卷进了两种意识形态的斗争中。但他们谁都没想到,这将是他们谍报生涯中的最后一次飞行任务。

这架C-47起飞后随即潜入北朝鲜腹地并沿着朝鲜半岛东海岸飞行,飞过中朝边境后向中国吉林省的长白山区飞去。唐尼和费克图接到的具体行动指令是,飞行潜入到中国吉林省的安图县,为早前空投在那里的特务提供补给,然后由唐尼负责操纵,费克图负责绞盘,利用空取装置接回早前空投到该地的特工李军英回中情局汇报。

唐尼和费克图此次参与的任务与二战期间美英等国在敌占区进行的一系列活动类似。美国的情报机关认为,新中国的成立必将激起中国内部一部分反共产主义分子的反抗,美国称他们为“第三势力”,而当时中国正在朝鲜战场上与美国为首的西方势力进行苦战,有必要派遣特工联合中国国内的“第三势力”开辟“第二战场”培养“第五纵队”,从而内外合击,搞垮新生的人民政权。

1952年11月美国空投特务唐尼、费克图使用的发报机 吉林省博物院藏

1952年11月美国空投特务使用的降落伞 吉林省博物院藏

伞特使用的武器照片 吉林省档案馆藏

缴获的对讲机、发报机及运送战利品照片吉林省博物院藏

伞特使用的武器照片 吉林省档案馆藏

然而,美国方面自始至终低估了新生的人民政权。解放后,再经过剿匪运动、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运动等一系列大型群众运动后,中国大陆的反动势力被扫荡殆尽,中国国内出现了百余年来所未有的稳定局面。新生的人民政权取得了人民的真心拥护,反革命势力根本形成不了气候。

1952年11月29日22时45分,经过三个小时飞行,唐尼和费克图的座机避开防空火力区顺利抵达长白山区三道沟花砬子地区,这时他们发现了约定好的地面联络信号——三堆篝火。随即唐尼和费克图向地面空投了补给包,并通过观察确认地面待回收人员已经就位,于是开始执行任务中最后一步——回收地面人员。当飞机降低高度和速度从北向南再次接近回收点时,突然空中升起了信号弹,继而地面出现了无数条机枪火舌射向他们的飞机,尽管飞行员诺曼·施瓦茨和领航员伯特·斯诺迪下意识地拉起飞机,但为时已晚,没等飞机改变姿态,他们便被早已瞄准驾驶舱的机枪击毙,飞机失去控制一头砸向地面,机翼折断,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爆炸。飞机被击落,飞行员施瓦茨和领航员斯诺迪当场死亡,唐尼和费克图跳伞失败并受伤,被早已埋伏在地面的中国吉林省公安大队第一队的公安战士双双俘获,随后送往沈阳看押。

特务抓捕现场照片 吉林省博物院藏

其实,此次美国间谍飞机被击落并不是机组人员运气不好,而是我军一次有计划有针对性的诱歼。

美国的间谍机关并不知道,他们所要接回的李英军压根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特工人员。在两个月前的9月26日,李军英就已被我公安机关抓获。

1952年9月26日晨,安图县二道白河护林防火检查站执勤的两名女民兵发现一名无入山证件且形迹可疑的“解放军军官”,便将其交有关人员送到安图区派出所调查。所长金钟哲询问后,决定将“军官”送往县公安局审查。翌日晨,“军官”要求和当地领导见面,并承认自己是特务,当即交出手枪等物,表示要投降自首。据交代,他叫李军英,化名朴经武,并伪装成解放军军官,于9月20日被美国飞机空投到延边地区,任务是联络之前空投的特务小组,建立反共“根据地”。可是他在深山老林里乱转了六天后,连个特务的影子都没找到,于是选择自首。实际上并不是李军英的“业务”不过硬,而是此前空投在该地区的数个特务小组在落地以后很短的时间内就已被我公安部队抓获或击毙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来接应。在我公安机关的指示下,李军英与美国上级取得了联系,表示联络上了先遣人员,手里掌握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要立即返回基地汇报,请求美国派遣飞机来接他。正是由于美国方面对中国国内情况的误判和对情报的贪婪,导致唐尼和费克图此次任务在启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9月30日,美国方面发现飞机没有如期返航并且完全失去联系,于是估计任务可能失败。为避免间谍行为败露,美方按照惯例谎称一架隶属台湾民用航空公司的飞机在执行商业运输航班的任务中失踪,并且信誓旦旦地对外界宣称飞机已坠毁于日本海,机组成员诺曼·施瓦茨和伯特·斯诺迪失踪,而一起失踪的唐尼和费克图则被描绘成恰巧搭乘飞机的两位普通乘客,美国政府随后按照惯例以官方名义向两位“军方文职人员”的家属进行了慰问。由于事发后中国方面一直没有对外发布此次事件有生还者的消息,于是美国中情局内部判断唐、费二人同正、副驾驶员一样已于坠机事件中死亡,一年后正式宣布二人在法律上“死亡”。

地球另一端,被捕后的唐尼和费克图深知自己的间谍身份并不受国际法的保护。他们也很清楚中国方面应该早已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否则也不会进行那次伏击。他们虽然被分别关押,但都做好了先胡说八道,再“宁死不屈”及应对各种刑讯逼供的准备,这也是中情局特工的必备技能。在中国有关部门审讯二人时,初期他们均按照上级事先编排好的台词应付审讯,都声称是中国民用航空公司的雇员,是“文职人员”。但不巧的是二人被捕时随身携带的证件显示他们是美国军方的现役上尉和中尉,而非“文职人员”,并且在飞机坠毁现场发现了大量武器、移动电台等间谍工具,这使他们的“故事”充满漏洞。尽管如此,中方也并未对他们采用任何刑讯手段。一段时间以后,出于内心的巨大压力,二人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间谍身份。

被抓获的潜伏特务照片 吉林省档案馆藏

费克图在中国监狱体检照片 吉林省博物院藏

唐尼、费克图被俘现场照片 吉林省档案馆藏

1954年11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军事审判庭开庭,对两起美国间谍案的22名间谍人员进行审判。唐尼和费克图就在这22人中。首先进行的就是对唐尼和费克图案件的审判。中方审判长逐一核实了被告身份,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认为二人的行为应依《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严加惩处[3]。随后,审判长询问了唐尼和费克图,二人均承认自己的间谍身份和间谍罪行。中方为唐尼和费克图安排了辩护人,辩护人就二人年纪较轻、受到了反动教育、犯罪情节较轻等情况进行了辩护。最后唐尼代表二人发言,表示辩护人说得对,请法官酌情量刑。随后二人便“面带紧张,直愣愣的盯着翻译生怕漏掉一个字”[4]。最终法庭判决唐尼终身监禁,判决费克图20年监禁。当通过翻译得知判决并非死刑后,二人顿感轻松,甚至还相互开起了玩笑。

审判结束后,美国中情局通过新华社发布的消息才知道唐尼和费克图二人还活着,但仍遵照先前的说法,对外仍坚称C-47飞机是民用航班,唐尼和费克图二人是“平民”身份,并找来一些所谓“内部人员”在媒体面前“演戏”,还声称与二人同案人员为国民党间谍人员,而非为美国工作,同时通过瑞士向中国提出抗议,并要求中国无条件放人。中方对此一一予以了坚决回击。面对中方一系列有力证据,美方理屈词穷。时任美国远东空军发言人甚至公开否认美国曾入侵过中国领空,并表示唐尼和费克图是未经批准“偷乘”了一架从汉城返回东京的民用飞机而失踪,飞机是“迷航”飞到中国,对于民航飞机为什么有武器、为什么有空取器则不置可否。就这样,美国一点点地暴露了事件的真相。

美国政府为了挽回脸面,使被中国政府逮捕的唐尼等美国间谍获释回国,想了很多办法。如将唐尼等问题与朝鲜战争战俘问题挂钩进行交换;想请联合国秘书长出面劝说中国,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向与中国建交的欧美国家请求帮助。但美国政府没认识到,不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中方是坚决不会让步的。在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及第三国瑞典的斡旋下,中国政府出于人道考虑,同意了唐尼和费克图等间谍人员人家属来华探视的请求。之后将近20年的时间里,中美两国之间就唐尼和费克图的释放问题进行了频繁的接触。

此时,在中国的监狱里,唐尼和费克图二人对两国间的交锋毫不知情。中方按照优待俘虏原则,竭尽全力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饮食和生活环境,他们甚至能了解美国的时事新闻。但毕竟中美间的国情和经济发展水平不同,二人有时对中方提供的资源并不满足,还满嘴抱怨,如饮食都是米饭、蔬菜和馒头为主,牢房灯泡不够亮、不能每日洗热水澡等等。他们不知道,此时中国正经历着严重的经济困难时期,内部严重的自然灾害和外部超级大国的封锁与战争威胁使得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始终无法得到大幅度的提高,直到他们被释放时,中国国内还有数亿人在为实现温饱而努力。相比之下,他们在监狱里的生活条件在当时的中国可谓相当优越了。

1971年,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中美关系逐渐改善。1971年7月9日,时任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访华,与中国领导人就中美关系正常化进行了商讨。访问中,基辛格提到了唐尼和费克图的释放问题,他向中方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提出:在任何时候,只要中国觉得时机成熟,希望释放唐尼和费克图二人,但这并非一项正式要求,只是私人请求。周恩来总理没有立刻表态,只是说会予以考虑,如果他们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可能会被减刑。

此次会面的5个月后,中方释放了服刑19年又14天的费克图,费克图被送往广州通过罗湖口岸进入香港并返回美国。在释放费克图的同时,中国政府宣布改判唐尼为有期徒刑,5年后刑满。

1972年2月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与周恩来总理会面时再次谈到唐尼的问题,并向中方承认唐尼被俘时是在执行中央情报局间谍任务,这一行为等同于美国政府正式承认了当年的间谍行为。有鉴于此,1973年3月,中国政府释放了唐尼。

获释回国后的唐尼和费克图从中情局领取了一大笔薪金和补贴,随之而来的还有立功受奖等。成为“英雄”兼富翁的二人都选择提前退休,并先后离开了中央情报局。唐尼后来成为了康涅狄格州的一名法官,费克图则回到波士顿大学成为体育教师。后来,唐尼选择了一位来自中国东北的华裔姑娘作为未来的伴侣。

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唐尼和费克图是幸运的,他们最终回到了家乡,而事件中的飞行员诺曼·施瓦茨和领航员伯特·斯诺迪当时被中国军民就地掩埋,不情愿地留在了中国。美国政府直到坠机50年后才首次公开承认他们的间谍身份。1998年12月,他们的名字才被加入美国中央情报局总部的《名人录》。

2002年中美两国达成协议,同意美国派员来华寻找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以及朝鲜战争和冷战时期在华失踪的美方人员。

2004年7月,美国政府派遣由军方战俘、战斗失踪人员联合调查司令部组织的包括法医、通讯、后勤等部门人员组成的八人搜索队,在中方协助下,到吉林省安图县三道乡长白山脚下一个叫羊房子的山岭寻找诺曼·施瓦茨和伯特·斯诺迪的遗体。经过近一个月的搜寻,美方在事发地发现了两颗人类牙齿、一块皮鞋残片、一个鞋底、一支美国产自动铅笔、一块保存完好的金表及一些飞机碎片并将其带回国内。有意思的是,为此次搜寻,美方曾花费10万元人民币建了一座吊桥便于工作,而搜寻结束后,美方又斥资拆毁了这座桥,其中意味颇耐人寻味。

对于此次搜索行动,时任中国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刘建超表示:“多年来,中方从促进中美两国人民友谊的角度出发,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就寻找美军在华失踪人员问题与美方进行了良好的合作。”

唐尼和费克图回家了,诺曼·施瓦茨和伯特·斯诺迪也算魂归故里了,为这起半个世纪前的间谍案画上了一个句号。当年的事发地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留下的只有目前保存在吉林省博物院的一些当年坠机现场的物品,提醒着我们历史上的那一夜。

[1]简称CAT,由美国人陈纳德组建,是当时国民党拥有的三家航空公司中唯一没有起义的公司。

[2] Nicholas Dujmovic:Two CIA Prisoners In China,1952-73,Studies in Intelligence VOL.50,NO.4,2006年,第22页。

[3]徐京利:《解密中国外交档案》,中国档案出版社,2005年,第291页。

[4]徐京利:《解密中国外交档案》,中国档案出版社,2005年,第2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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