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意识形态符号的莱卡形象变迁
2019-07-12兰州大学文学院730107
(兰州大学文学院 730107)
一、引言
1957年11月3日,苏联Sputnik 2号火箭成功升空,标志着莱卡成为地球上第一个进入外太空的生物。在此后的几十年里莱卡不断的出现在公共视野,不论是苏联还是西方国家都企图利用它来实现自己的宣传目的和政治目标。冷战时期的对抗是以意识形态为特征的,国际关系是以意识形态因素为主导的。苏联文学理论家、批评家米哈伊尔·巴赫金(M.M.Bakhtin)认为一个符号就是一个意识形态,“一切意识形态的东西都有意义,它代表、表现、替代着它之外存在着的某个东西,也就是说,它是一个符号。哪里没有符号,哪里就没有意识形态。”1所以一切符号都是意识形态的符号,符号也就成为了意识形态的物质中介。“符号的意义属于整个意识形态。”2从这一观点看,“莱卡”这一形象在冷战背景下遭到截然相反的两种构建,正是一种意识形态符号的体现。而冷战的结束只结束了以冷战为形式的意识形态斗争,但并不意味着意识形态退出社会生活,更不意味着莱卡这一形象会摆脱意识形态。美国思想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用“政治无意识”这一概念来表达在社会生活中所潜藏着的政治性,他认为任何文本都是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的结合体,而“政治无意识”就是被意识形态压抑掩藏起来的,使文本成为一种对历史现实的遮蔽性反映。在后冷战时代,莱卡已是一种消费社会中的文化符号,意识形态没有完全散去,但也不再能继续压抑人们给予莱卡的乌托邦思想。因而莱卡被不断的纪念,莱卡的故事被不止一次的改编,它开始表达人类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探索精神、进取精神、英雄主义等等美好的品质。这种表层意识形态的“褪色”和潜层乌托邦欲望的解放主导了冷战至当下对莱卡形象的构建。
二、作为意识形态符号的“莱卡”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苏两国由盟友转变为对手。从根本上来说是因为国家利益的冲突,但在这种冷战格局的形成中,两国意识形态的对峙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意识形态主导了两国的外交思维,世界根据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被划分为两个主要阵营,彼此对抗。由此这种意识形态上的激烈对抗成为贯穿整个冷战时期的主要特征。这一特殊时期以美苏为核心的两个阵营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领域都走向对抗,这种对抗背景之下空间技术领域也未能幸免,自1957年苏联发射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后,两国在这一领域展开了近二十年的“太空竞赛”。莱卡正是这一时期的产物,也就注定它会带着深深的意识形态烙印。
1957年莱卡乘坐火箭进入外太空,标志着地球动物可以进入太空,同样表明了当时的苏联在航空领域有了巨大突破,苏联发射了第一个卫星,也率先让动物进入太空。于是苏联开始广泛宣传这一事实,用来证明苏联在太空竞赛中领先美国,苏联也是优于美国的,同时也借此在国际舆论中宣扬自己是先进的,发达的。另外,1957是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年份,莱卡能够成功升空对当时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意义非凡,这既是对十月革命的献礼也是对他个人地位的巩固。因此在苏联出现了“莱卡”热,不但在报纸、杂志、电视和广播有“莱卡”的身影,它还频繁出现在火柴盒、邮票、香烟包装和瓷器图案上,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工艺品摆件以莱卡和火箭为主题进入普通苏联家庭。由此可见苏联民众对此是认可的,将其视为国家荣誉的一部分,对其充满了自豪感。
作为苏联主要竞争对手的美国对此不可能坐视不管,美国政府和媒体在此事发生后,多次发表讲话,暗示苏联的冷酷与残忍,因为莱卡升空之后并没有能返回地球,而是在太空“牺牲”。在舆论压力下,美国在一个月后也发射了火箭,企图挽回自己的面子。而且还利用莱卡升空后没有返回地球而是死在太空上的事实来攻击苏联的太空技术,暗指苏联的航天技术并没有其宣称的多么先进。除此之外还借莱卡来攻击苏联使用动物做实验是极不人道的。作为美国盟友的英国在当时呼吁人们到苏联大使馆抵制苏联这种虐待动物的行为。因此,在西方国家“莱卡”并没有得到正面的解读,为了应对“莱卡”带来的舆论压力,西方国家也借助“莱卡”这一形象,只是不断将苏联构建的美好形象不断消解,当这一形象进入美国的社会环境当中时普通民众接触到的多是负面影响。
由此可见,在美苏争霸的背景之下对“莱卡”这一形象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构建,但这两种或正面或反面的解读,都是用来证明自己政权和制度的先进和优越,进而攻击对方政权和制度的落后和黑暗。“莱卡”作为一个意识形态符号,而不是原来太空狗的符号,被两国赋予的内涵是用来传达自己的意识形态,攻击对方的意识形态。所以“莱卡”’也是个十分特殊的意识形态符号,因为它作为意识形态符号同时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社会环境中。巴赫金说:“意识形态符号多少总会反应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并且仿佛在努力稳定社会形成的大量辩证事物的过去因素。这就决定了意识形态符号在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中折射和变形的特点。”3意识形态符号反映的是在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莱卡”在两个不同的社会环境中,反映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形态,但它们都是各自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所以当两个国家想要借着同一个形象来渗透完全不同的两种意识形态时,“莱卡”也就成为了完全变形的意识形态符号,它成为了意识形态斗争的“战场”。两国都是用它来表达有利于自己的声音,它只存在自己固定在不同环境中的形象,也就是一种折射不同意识形态的结果。
三、冷战后“莱卡”形象的变化
冷战结束后莱卡的热度并没有消失,但对于“莱卡”这一形象的解读发生了巨大变化,它不再是两个对立意识形态对抗的中介,附着在其上的意识形态色彩也逐渐褪去,而其形象的其他侧面随之暴露出来,在得到重视的同时被重新构建。
詹姆逊吸收并发展了以往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理论和无意识理论、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以及拉康的“镜子说”,并且结合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意识形态理论提出了“政治无意识”这一概念。他将文化文本视作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的结合体,意识形态是表层的,它将乌托邦压抑于意识形态的文化文本叙述中,艺术文本是作为社会政治无意识是象征结构存在的。而阐释者的任务就是之一就是“将这种政治无意识恢复为文本的乌托邦功能,实现文学挑战意识形态的革命性功能。”4也就是说在后现代社会,乌托邦给人一种批判和否定的力量,“乌托邦观念使一个在性质上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世界有可能富于生气,它采取一种执着地否定现存一切的形式。”5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对于“政治无意识”的想象性解决。所以在后冷战时代,因为历史原因莱卡这一形象的表层意识形态破碎,人们开始对它进行一种乌托邦式的解读。
冷战后,莱卡在俄罗斯并没有被埋入历史,对于它的纪念和宣传也没有减少,只是没有了之前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也不是一个攻击敌国的工具。除了在苏联时期在各地建立的纪念雕像之外,1997年俄罗斯在当时莱卡接受训练的航天和太空医学研究所建立了纪念馆。2007年俄罗斯太空研究部门又树立了一座纪念碑。2010年又上映了名为Belka and Strelka的动画电影,讲述当时一批太空实验动物的故事。2011年俄罗斯乐队Powder! Go Away发行了名为Laika Still Wants Go Home的专辑,封面就是一只孤单的狗望着自己的家地球。2013年名为U-Laika的狗被选为了俄罗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的吉祥物,其中“U”代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Laika”则是对莱卡的纪念。以上种种都证明“莱卡”在俄罗斯逐渐开始成为主旋律文化符号,人们对它的纪念也是为了表达一种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荣誉感,也可以看出俄罗斯主流意识形态依然带有爱国、进取和探索的色彩。
上文提到莱卡在西方国家遭到了负面解读,在冷战结束后这种现象得到了改变了,莱卡开始频繁出现在各种文化产品中,并且被不断的艺术化、浪漫化,成为人类探索太空和未知的象征。2007年Nick Abadzi创作的Laika一书出版,在这本书中作者为了满足众多读者的愿望,改编了一个莱卡最终回到地球的乌托邦化结局。2009年BBC拍摄了讲述莱卡故事的纪录短片,在其中塑造了莱卡美丽、勇敢的形象。芬兰的surf-rock乐队创作了名为Laika&the Cosmonauts(莱卡和宇航员)的歌曲。2010年英国国立电影学院出品了名为LAIKA的动画短片,在史实基础上加以改编,本来一去不复返的莱卡最终成为了太空中的星星。2013年美国发行了名为Little Barker Kudryavka(太空狗莱卡历险记)的解谜游戏,通过游戏向玩家讲述莱卡如何从流浪狗成为太空狗。而莱卡乘坐的Sputnik火箭成为了村上春树《斯普特尼克恋人》的灵感来源。最具有代表性和艺术化的是有人将莱卡和乔治·梅里爱的电影《月球旅行记》的海报结合起来。《月球旅行记》是乔治·梅里爱根据凡尔纳科幻小说《从地球到月球》改编拍摄的,这部只有14分钟的电影上映于1902年,但却是科幻电影的开山之作。人类从原始时期就开始展望太空,在几万年的进化和发展中一直对太空保持好奇。把1902年第一部科幻片的海报和1957年第一个进入太空的莱卡放在一起,表明了莱卡已经成为了人类探索宇宙的里程碑式的标志之一,所要传达的也并不是狭隘的意识形态的倾轧和对抗,而是对未知的好奇和探索精神的宣扬,对人类历史上伟大时刻的纪念
从上述种种变化不难看出“莱卡”这一形象的内涵几乎被完全刷新,对冷战色彩取而代之的主题是:孤独、探索、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等等。人们常常浪漫的想象莱卡回到地球、莱卡并没有死在太空的场景,借莱卡来表达人类的孤独,或者就简单的将它视作人类探索宇宙的一个标志来纪念。但无论何种解读都寄予了一种乌托邦化的想象,在冷战格局中因为意识形态的对抗,人们不得不就意识形态对莱卡进行粗暴、对立的解读,但也就是这种残酷的环境中孕育了人们对追求和平、解放人性、勇敢探索等精神的向往,只是它们是被意识形态所压抑的“社会政治无意识”。其实人们对这类先驱式的形象一直都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敬,1962年正处于冷战的白热化阶段,但苏联宇航员加加林访问日本依然受到了日本民众发自内心的欢迎。所以冷战的结束也解放了莱卡这一形象中被压抑的各种“政治无意识”,它们在各种乌托邦化的叙事中得到表达,莱卡也就成为了一个意义更加深远、内涵更加丰富的独特形象。
四、结语
冷战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段特殊的历史,因为它的影响人们对于“莱卡”有了不同的解读,当它成为一个意识形态符号之后,无论在冷战还是后冷战时代它都被不断的构建和消解,被赋予不同的内涵。而根据巴赫金的理论,“莱卡”作为意识形态符号受到时代的影响是必然的,因为符号具有社会性和历史性。在后冷战时代,因为原有意识形态对抗的消解,一种“政治无意识”象征结构的莱卡得到了内在潜层“政治无意识”的解放和新的乌托邦化解读,使我们得以重新认识这一形象,以另一角度观察这段历史。但无论哪一时期的哪种解读,莱卡这一形象始终是在和意识形态发生关系,在这一前提下改换自己的内涵。
注释:
1.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49页。
2.同上,第350页。
3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二卷·<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66页。
4.刘进.《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文化诗学研究》,巴蜀书社,2003年版,61页。
5.詹姆逊.《语言的牢笼 马克思主义与形式》钱佼汝,李子修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