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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与反思:1980 年代的文学与批评
——谢冕、黄子平、王晓明、张志忠温州大学漫谈记

2019-07-12浙江欧玲艳

名作欣赏 2019年34期
关键词:王晓明教授青春

浙江 欧玲艳

2019 年10 月21 日晚7 点,由温州大学人文学院主办,浙江省一流A 类学科——温州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科承办的“2019·温州大学大咖谈:1980 年代的文学与批评”对谈会在温州大学育英图书馆学术报告厅举行,本次对谈主要由北京大学首任中国诗歌研究院院长谢冕教授、香港浸会大学荣誉教授黄子平、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主任王晓明教授三人展开对话,首都师范大学张志忠教授担任评议,黄子平教授兼任主持人。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孙良好教授在开场致辞中介绍了四位嘉宾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领域非同寻常的身份:1930 年代出生的谢冕先生让“朦胧诗”在1980 年代的中国文坛“崛起”,之后引领中国新诗一路走来;1940 年代出生的黄子平教授是谢冕先生的得意弟子,他和钱理群先生、陈平原先生在1980 年代中期展开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改变了我们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基本看法;1950 年代出生的王晓明教授,和陈思和先生在1980 年代末期提倡“重写文学史”,在1990 年代发起“人文精神大讨论”,直面现实的人生、文学和文化;1950 年代出生的张志忠教授,也是谢冕先生的高足,是黄子平教授的同届师弟,他从1980 年代就开始关注第一位中国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创作,是国内莫言研究的重量级专家。

回忆之一:青春与大学的重启

兼任主持的黄子平教授说,这一次对谈最初命名是“回忆与反思:1980 年代的文学与批评”,颇有意味地强调了对谈的三人负责回忆,评议人负责反思。

1980 年代的文学与批评,涉及文学事件和历史记忆的回顾。黄子平从情感上的联系来回忆起林斤澜先生(主编)在《北京文学》主办文学批判专栏时,自己曾经进行了几次包括王晓明、陈平原在内的青年批评家笔谈。回忆起此事,他指出阅读旧文产生的回应是对1980年代在感情上的反应,而反思是理性的运作。在回忆中,黄子平讲述了三篇崛起的背后故事,孙绍振的文章是《诗刊》向他要求的,徐敬亚文章的发表致使《当代文艺思潮》刊物的消失,而当时兰州研讨会,刊物主编谢昌余成为台下英雄。借此向谢老师提问1980 年代发表《在新的崛起面前》是否有害怕的情绪。

谢冕先生以一段自己写的话来回顾了1980 年代发生的崛起事件,他首先回忆了自己从1960 年代到1980 年代的工资和工作的变化,阐明1980 年代以前是一个没有建设性的年代,1980 年代的到来不仅意味着工作的改变,而且意味着青春的唤起,是一个新鲜的、充满希望和活力的年代。有关朦胧诗的遭遇,谢冕先生以第一次读到《今天》杂志诗歌的感受来点出中国诗歌应该是新鲜的,带着活力,充满着人性的状态。回顾1980 年代的中国诗歌座谈会,谢冕先生因参与座谈会发言不得不在北大校报做了相关的回应。在今年《光明日报》社庆撰写黎丁先生的怀念文章时,回想起在北大课堂上,曾有学生递纸条提醒他有陌生人的事件,才产生害怕的情绪。而对自己命运的回顾使谢冕先生感叹命运的眷顾,重申1980 年代带给他青春,使他重新开始学术研究。

对北大事件的讲述,唤起了他们当年共同的历史记忆。黄子平教授回顾了作为谢冕先生研究生期间,所要求读的二百本诗集与隔壁王瑶先生要求硕士生读的二百本作品,其中包括《鲁迅全集》《郭沫若全集》《老舍文集》等。谢冕先生的关键词“青春”更让黄子平想起了《青春之歌》里的“北大北大,不怕不怕”的句子,感念北大独特的氛围。

王晓明以华东师范大学和深圳大学两个大学的例子来呈现1980 年代的大学氛围。华东师范大学1978 年新来的党委书记首先把在“文革”时期变成农田、麦田的操场恢复成篮球场;其次是在办公楼长桌上,每一个系的学生代表坐成一圈,各部门负责人坐在外圈,学生提意见,当场解决问题。深圳大学的新气象更加鲜明,大学出现普遍的兼职现象:首先是党委书记等部门都是兼职工作,其次除了食堂的厨师和学校的门卫,其他服务部门都由学生兼职;除此之外深圳大学不开会,唯一的会在食堂举行,来往的师生都可以聆听。王晓明用两个大学的事件来展示1980 年代的新气象,凸显出独特的时代氛围和时代印记。

黄子平以华东师大的爱情小径来展现他眼中的大学样貌,以大学的某个侧面来呈现时代的变迁,这种新气象的出现和消失引起了我们的怀旧情感。

回忆之二:思想与学术的成长

1980 年代的开始,是学术的起点,同时也意味着旧思想的僵硬和新思想的萌生。

黄子平以1979 年5 月1 日买书的事件揭示出1980 年代的开始:1980 年代令人兴奋的开始,是看到外国名著的重印。他回忆起在1979 年的劳动节,许多学生跑到海淀镇去买外国名著,比如《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九三年》等,他以翔实的回忆来描述1980 年代依然还用1950 年代的纸型和一本书上三种不同颜色的纸张等细节,并笑谈当年的同学因要买《安娜·卡列尼娜》而大喊“我要安娜”,从此便有了一个外号“我要安娜”。

王晓明以1990 年代和谢冕先生的交往事件,在美国的会议上谢冕先生带着诗人的情怀深情地感叹“新时期结束了”一句话来指出当下人们意识到1980 年代是一个特别的时期,往往是在这个时期结束之后。同时讲述了在1970 年代末华东师大文史楼的课堂上,当时的学生已经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新思想也不断萌发。课上学生反对老师照本宣科地讲解历史,课堂上激烈的讨论传达出新时期即将到来的同时,学生们的新思想也开始爆发。借用谢冕先生的话来总结:这一时期就是严寒和春天、衰朽与青春的对比,旧的、保守的东西好像还在,其实已经处于劣势。1980 年代的课堂,学生所反映出来的力量已经展现了新气象的优势。

学术生涯的开始,是一个学者自我成长和思考的展现,也是1980 年代学术界青春气息的散发。谢冕先生以自身经历来界定1980 年代的开始——做一个大学教师。他以自我的前后对比——80 年代前是没有希望的助教和80 年代走向学术道路来呈现一个学者的成长道路,言明在北京,自己和自己的学生辈一同成长;在上海,陈思和、王晓明、吴亮、程德培等一波年轻的学者也在成长。他感谢1980 年代使他成为一个文学工作者、一个教师,有了自己的学术成就,并表达了对文学、对年轻一代的希望和信心,相信1980 年代以后的学术界应该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有着青春精神的,最后他由衷感叹:伟大的1980年代!

回忆之三:创作与中文系的误解

特殊年代会激起特殊的愿望,1980 年代同样也给学者们带来在别的年代不可能产生的梦想,正因为这些事情追溯了学者在80 年代年轻时期的心理状态。黄子平基于此提出“整个80 年代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做成什么和没做成什么”的问题。

王晓明以进大学前后的变化,来讲述80 年的梦想。他在进大学之前是一个工人,作为一个思想相对保守的人,王晓明萌生了想成为小说家的愿望。使他放弃梦想的原因在于大学时期的写作课,让他意识到了当他很理性地去构造作品时,自己是缺乏小说家拥有的灵气、创造力和神来之笔的,因此对作家产生了难以消除的敬意,意识到自己能做的就是文学研究。由于在“文革”前读了大量的鲁迅作品,王晓明的研究道路也就从鲁迅开始。他指出从作家梦到文学研究到文化研究,在追求想做的事情的路上,即使岔开了道路,但现在所从事的依然和原先的事情有关,而这就是他的人生道路。

黄子平针对“作家梦”的这一主题,回忆起北大中文系主任杨晦教授的名句“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只培养学者”,对当时年轻的学生如同当头棒喝,而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诗人。他带着在农场写的半部诗集,在看到《今天》杂志的上的诗句“天空,血淋淋的盾牌,黑色的太阳升起来”时,惊叹自己没有写诗的天赋。他回想起自己成为谢老师的研究生阅读的二百本诗集,点出对诗集的阅读、研究已经贯穿到所有文学批评的领域当中。他指出,读诗所感悟到的诗性可以帮助人们提高思考的敏锐度。在之后的文学批评道路上,编辑当天送稿,自己当天看稿,当天出短评的经历,让他注意到写文学批评应当注重即时性。他点明文学批评的即时性,把批评和创作在时间上密切联系起来,这可能是1980 年代才会有的现象。

谢冕先生以谈大学中文系的看法来阐述中文系的作用,澄清大家对中文系的误解,说明作家和诗人不是大学能够培养出来的,大学应当注重培养学者。他以作家刘绍棠为例,表达了对他第二年退学北大去创作小说的惋惜之情。他以拒绝给自己的研究生的诗集写序提醒学生,在大学及其以后的学术生涯,应当以读书、积累、研究为重点。针对梦想这一主题,他表明自己曾经想成为一个诗人,由于才智和时代的原因才放弃了梦想,但对写诗这一梦想的拥有,谢冕先生亦不曾后悔,作为一个批评家和学者,诗歌的熏陶对他的学术生涯是有利的。他阐明他培养研究生和博士,要求他们读诗,但不限制他们的研究方向,这对于他们的学术生涯来说,是有益处的。

问题的结尾,黄子平调侃谢冕先生是拥有“一树藤萝春似海”名句的一句诗名人。

回忆即反思:自恋与预见性的缺失

回忆往往带有反思的意味,对文学事件的回忆夹杂着对历史的反思,而反思又是连接过去与当下的契机,对未来有一定的预见性。

张志忠从买书的经验切入主题,回顾了自己在1979 年5 月早晨四点钟到新华书店排队买书,十点钟很多书都售空的情境,对黄子平教授的回忆进行回应;回山西大学吃饭没有桌子凳子,对王晓明教授进行了回应;阐明谢冕先生已经出版了十几本散文集,对他的文学成就给予肯定。针对1980 年代的回忆,张志忠以査建英写的《八十年代访谈录》为例,以群体访谈记忆彰显1980 年代作为一个文学的黄金时代曾带来的文化光芒,以及在时间上所带来的文化反差,而改革开放作为一个起点,让人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看到民族从危机中解脱出来,重新寻找希望。对于谢冕老师的关键词“青春”,张志忠指出他们的青春是和一个民族的复兴,一个国家从“文革”低谷走向希望的新时代连接在一起。在学术层面上,张志忠肯定从作家的创作而言,年长的作家仍在创作,如90 岁徐怀中先生不久前凭《牵风记》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文坛的主力目前还是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前期出生的作家。他们这一代作为批评家,对知青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拥有同样的体验。他特别指出,1980 年代成名的莫言、贾平凹、王安忆、韩少功、铁凝等创作力依然旺盛,这些作家仍是当代文学研究的重心所在。而更早前的57 作家除了王蒙还在文坛上熠熠发光,其他作家的光亮已不太明显。

针对反思的命题,张志忠指出1980 年代的青春过于漫长,过于自恋,他以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的青春、文学、爱情、革命乌托邦式融合在一起的四位一体,阐明人们对这四位一体价值和意义肯定的同时缺少像昆德拉那样的批判与反省。1980年代的人们自以为可以推出和创造一个新时代,但是对于中国的历史进程、文学进程并没有足够的预见性,这是这一代人致命的弱点,以至于人们会在1990 年代市场化到来时感到吃惊,惊呼人文精神的失落。作为一个有预见性的知识分子,他们缺少了对当下中国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的预见性。

在反思的背后,张志忠同样也看到中国当下的发展已经超越了1980 年代,更加开阔和成熟,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一般的壮阔。首先在文学创作方面,1980 年代成名的作家莫言、王安忆、贾平凹等的创作有了新的拓展;谢冕先生在近几年组织编写了几套关于百年新诗的丛书;黄子平教授有了对20 世纪中国文学的批评和反思;王晓明教授的文化研究关注文学与文化、文学与现实,融合了城市文化和现实的若干问题。因此,我们应当走出1980 年代,并且这种走出是历史和社会带给人们的,让人们有了新境界、新观感、新思考、新回望。

最后,黄子平指出,回忆就是对当下的怀旧,是针对当下的情况引发出来的一种思念,是对那些还来不及出现就消失了的历史机遇的一种怀念、一种追寻。

本次“2019·温州大学大咖谈:1980 年代的文学与批评”对谈会,是对1980 年代的回忆与反思,建立起对1980 年代的文学印记与文学现场,展现短暂的、令人心动的历史年代。四位学者穿越时间跨度,把过去与当下的情境连接起来,涵盖着对历史的回味与反思,对当下的冷静观察,对未来亦有所期许,从而完成一场对还未出现就已消失的历史机遇的深切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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