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间谍的生存方式拍摄的谍战电影
——《锅匠 裁缝 士兵 间谍》的跨界阅读
2019-07-12北京贾磊磊
北京 贾磊磊
检验一部影片艺术指数的高低,有许多方法,其中之一就是看这部影片的表现形式与它的表现题材是不是能够相互吻合。即导演选择的影像表现方式是否能够忠实于、服务于影片的表现内容——就像《锅匠 裁缝 士兵 间谍》这样一部以冷战时期的间谍生涯为题材的影片,它的叙事方式是不是适用于这样一种独特的间谍题材,换句话说,对一个间谍的表现方式是否能够忠实于间谍的现实存在方式,正像对一个哲学家的表现方式是否能够忠实于他的哲学思想一样,这是我们判断一部电影艺术质量高低的重要标志。
一
我们通常说,好电影就是讲好一个好故事。所谓讲好,其实就是强调讲述一个故事的方式要与被讲述故事的内容能够相互融合,相互同构。根据这个标准我们先来衡量一下影片《锅匠 裁缝 士兵 间谍》。首先,看看影片中出场的诸位演员。扮演英国情报机关间谍头目史迈利的是法国著名演员加里·奥德曼(Gary Oldman)。他是《杀手莱昂》里那个变态至极的警察,谁也不会忘记他一边吞食着药片,一边扭着肩膀,一边疯狂地追逐“罪犯”的诡异之相。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西方国家的反间谍巨头。好在他并不是一个需要隐藏起来的角色,所以,他的明星身份将他的显赫地位暴露无遗也无碍大局。他在剧中的主要职责是负责查出那个隐藏在英国情报机关里的“鼹鼠”,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卧底”。所以,这种演员既要有荣辱不惊的镇定,又要有出其不意的果敢;既要有深入敌后的丰富经验,来洞悉对手的心理状态,又要有冲锋在前的无畏精神,能够面对生死的严峻挑战,诸种品质缺一不可。加里·奥德曼几乎是调动了他的全部表演神经来演绎这个反间谍首领,因为他必须要用这个角色将观众记忆中的其他艺术形象彻底置换,让他们确信这个人物的真实存在。
而“鼹鼠”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双料间谍,又让谁来演呢?导演托马斯·阿尔弗莱德森,在筹备这部影片的时候说:我想要这样一张脸,一转身你就再也记不清的一张脸,就好像没有见过他。我们想想,007 系列片里的明星没有一个适合导演托马斯·阿尔弗莱德森当间谍的要求。从肖恩·康纳利、罗杰·摩尔到皮尔斯·布鲁斯、丹尼尔·克雷格,他们英俊潇洒的外表极易引人注意,看一眼就让人记忆深刻。当电影明星,他们个个无可非议,可是当间谍却勉为其难——间谍要的是那种掉在人堆儿里就找不着的人,特别是超级间谍的脸其实就是在人群里最不起眼、最不被人注意的面孔。就像《锅匠 裁缝 士兵 间谍》里的“地鼠”裁缝,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存在,他的面孔几乎让人过目就忘,他的服装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这样的人从外形上恰恰是间谍的最佳人选。他大众化的外表使我们在影片的前半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如果不是看过影片《国王的演讲》,谁也不会知道他竟然饰演过国王。电影的奇异造型功能真是无所不能,它能够让一个人一会儿是高谈阔论的君主,一会儿是低头不语的“鼹鼠”。而且他出现时总是侧着身体,要么就是留给观众背影,说话的时候手还捂住半个脸,或是拿着一张报纸遮住半个脸,加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时他的讲话一半是话外音,有的时候他的前景是另外一个人,他自己远在焦点之外。他的形象有时甚至是模糊的,看不清他的表情是高兴还是难过,所有这一切不恰恰就是间谍在现实中所采取的隐身术吗?这种间谍化的电影造型方式是我们在其他谍战片里从未见过的。不论是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还是中国的谍战片,从来没有一部谍战片对间谍的影像化呈现做得如此专业。当然,如果我们知道他的演艺生涯,看过他在《国王的演讲》里的出色表演,就会知道一个演国王的奥斯卡奖中获最佳男演员提名得主在一部间谍片里怎么可能只是个“龙套”呢?科林·费斯(Colin Firth)的明星身份暴露了他在影片中必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电影的明星制几乎使整个电影精心炮制的剧情悬念在瞬间归零。而对于没有看过他主演的电影的观众,他在剧内的隐身术却是极其成功的。
二
我们知道,谍战片的叙事焦点是要和观众一起找到“谁是卧底的那个人”,这是这种类型电影的悬念所在,也是谍战片对观众的吸引力所在。由于小说的原作约翰·勒卡雷本人就是英国军情六处的间谍,并且多年在东柏林任职——那是冷战时期西方与苏联斗争的最前沿。许多电影都涉及柏林墙两方的生死博弈。所以,这部影片的故事情节是建立在一种真实的间谍生活的基础之上。这就导致了它与一般的那种商业化写作的谍战片具有很大的差别。《锅匠 裁缝 士兵 间谍》不是采取全知叙事的方式,观众与剧中人一样都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才渐渐走近事实的真相,知道了谁是真正的“鼹鼠”。这与美国电影不尽一致,好莱坞电影通常是让观众预先了解人物的身份,让观众为剧中人物着急,像惊悚恐怖电影《沉默的羔羊》那样,我们早就知道了那个嗜血成性的“食人魔”是谁,可是,警察就是抓不住他,抓住了也让他跑了。而英国的谍战片却不是全这样,就像《锅匠 裁缝 士兵 间谍》,观众几乎是与英国间谍机构一起,最终才知道谁是真正的“鼹鼠”。所以,英国的谍战片更像是以谍战的方式来拍谍战片,不到最后“地鼠”是不会浮出水面的。
毕竟,当今已经不再是一个冷战的时代,对于以冷战为背景的影片,在意识形态的表述上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直接。也许,观众对那种政治的争斗已经没有兴趣。为此,影片将政治的隐喻变得很深,即便就是死心塌地地效忠苏联的间谍,也不愿意别人把他看作是个政治的“勤杂工”,而只是在强调他在两者之间必须做出的职业选择,他认为自己是个“要做决定的人”——进而保持了他在人格上的自主性。《锅匠 裁缝 士兵 间谍》不是一般的故事影片,它是一个在巨大的历史帷幕落下之后,一代人对那个时代的集体想象——我们还是能够感受到当代人对历史的反省:剧中英国情报部门的反间谍头目尽管能够将自己的敌人送入黄泉,可是,他自己的妻子却被对方成功“策反”。这种“策反”表面上看不是在政治上让她背叛自己的国家,而是让她在精神上、情感上、肉体上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她离开了自己的丈夫与敌人同床共枕。英国国家间谍机关的专业技能要想控制一个人可以采用的方式,而“鼹鼠”通过这种方式控制了自己上司妻子的情感和肉体,最终是为了制约她背后的那个男人。剧中“鼹鼠”一边系鞋带一边告诉史迈利他的妻子就要从楼上下来了,这种情景如果发生在美国电影或中国电影里后面紧接着的故事会是什么我们可想而知,而在英国电影中后面紧接的却是一把电影的剪刀。对史迈利来说他得到了职业上的胜利,但是,他却失去了自己的家庭和爱情甚至还包括丈夫的尊严。“这是战争”——剧中英国情报机关的首脑对情报工作的定义没有错,不过,我们看到的这种隐蔽的战争在某种意义上比看得见的战场厮杀还要残酷、恐怖。我们看到那个在间谍接头现场被打死的正在喂养孩子的母亲;那个当着英国情报人员的面被击毙的英国间谍的女朋友,她们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无辜的人,可是,她们的生命在瞬间便因与特定的政治冲突不期而遇而化为乌有,这是她们的不幸,还是这个世界的黑暗呢?
“鼹鼠”也并不是那种能够心安理得地去见上帝的人。他在剧中有个“分不开的人”,这就是到匈牙利布达佩斯去与英国情报机关的杰姆接头,他与“鼹鼠”二人情同手足。据猜测他在临行之前甚至可能还劝说过“鼹鼠”不要再铤而走险。当初“鼹鼠”并没想到自己的好伙伴杰姆会卷入卡拉设下的圈套而惨遭射杀。因此,他紧急通知卡拉保住杰姆的性命不要杀他。可是,不同的政治信念最终还是撕裂了他们的情义。最后杰姆持枪帮助“鼹鼠”结束了他的间谍生涯。“鼹鼠”就像在门口微笑着迎接来客一样迎接着自己的死亡。至于杰姆是受了组织的派遣还是应了“鼹鼠”的召唤,影片并没有明示,只是在结尾那个没有对话、没有旁白的叙事段落中,我们看到杰姆默默地举起步枪,又抬起头来凝视了一下像是在对自己微笑的“鼹鼠”。在一声枪响之后,两个人的情谊即告终结。
还是回到影片的小说原作者约翰·勒卡雷,在他专业化的间谍写作中,间谍们不是三头六臂的神话英雄,他们就和普通的公职人员一样,他们会犯错,会恐惧,会孤独,会寂寞,不同的只是他们做的是谍报工作。这种工作曾经被商业电影阐释得神乎其神。现在作家约翰·勒卡雷与导演托马斯·阿尔弗莱德森以及他们的电影团队对间谍电影进行了一次重新定义,也通过电影对他们心目中的谍报英雄表示了一种历史的敬意。至于是将他们停留在英雄的圣坛上好,还是拉回到凡俗的世界里好,我想,每个观众都会得出自己正确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