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岸小说集《冰河谷》中的新疆记忆

⊙刘红利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 乌鲁木齐 830046］

刘岸，1962年生于新疆阜康；1978年参加工作，在新疆边防任职历练；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其作品带有独具特色的大西北味道。刘岸的小说，充满着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如：奇异的想象、怪诞的故事情节和富有传奇性的人物行为等。他的小说有着极强的自传性叙述，尤其是对有关军旅的故事描写，这与他曾参加新疆边防的军旅式生活有着很大的关系。小说集《冰河谷》，收录了《冰河谷》《阿尔伦》《雪地变形记》《走过河是岸》《传说中的丝丽拜尔》《罂粟花山谷》《寻找你的岸》等七篇小说。通过对小说的整理，能够找寻到许多他在新疆时期的记忆。本文根据刘岸小说研究的已有成果，以及对小说集《冰河谷》的研读探讨，来窥探刘岸小说中所呈现出的独具特色的新疆记忆。

一、名称中的新疆记忆

地处西北边陲辽阔的新疆，对于远离它的人来说，总带有几分神秘、难以捉摸的奇幻色彩。刘岸的小说，加强了读者的这种神秘感受。尤其是新疆当地少数民族的人名，一旦看到便能在脑海中浮现出新疆的异域风情。新疆的物产、景物等名称，也早已被赋予大西北粗犷辽远的意境。刘岸有着长期在新疆生活的经历，对新疆的人物和地理名称等十分熟悉。即使他远离新疆奔赴内地，这种特有的地方性记忆对他的小说也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

仔细研读小说集《冰河谷》中的故事，不难发现书中的人物名称几乎都是新疆少数民族的姓氏。《冰河谷》小说中的托木尔、乌吐尔、莎依娜、哈利，《阿尔伦》中的阿尔伦，《传说中的丝丽拜尔》中的托平提、丝丽拜尔，《寻找你的岸》中的奇卡阿吉等，这些名字与新疆当地的游牧民族姓氏名字是十分相似的，这些名字自身便流露着一股空旷的草原之感。还有一些任务名称虽没有鲜明的新疆地域特色，但详细探究这些绰号能够发现都是对新疆某种特征的影射。例如《罂粟花山谷》中的狼瘸子，“狼”字易于让人想起辽阔的伊犁大草原，深远而空旷；女主人公猫眼，令人不禁想到波斯猫独特的眼睛，给人以异域风情之感。这部小说集中的故事，大都以刘岸参军后的情况为背景，故事中经常出现新疆特有的物产、景物等，甚至有的小说直接写出了作者对新疆的呼喊。可大致分为如下几类：（1）地方名称：帕米尔高原、库拉提、天山、北沙窝、孔雀河、雅满苏、昆仑山、伊犁河谷、汉腾格里、莫索尔等。（2）物产：芨芨草、马奶子、梭梭柴、红柳、胡杨等。（3）新疆特有的事物：都它尔（乐器）、《玛纳斯》 （诗集）等。还有一些新疆当地的专有指称词，如巴郎、（地）窝子等。这类名称是新疆所独有，且能够直接反映出新疆的特色。刘岸在他的小说写作中，频繁地使用这些名词，能够给读者留下极深的新疆印象。还有一些事物的名称，历经数代作品用于对新疆相关形象的描写，而逐渐变得带有新疆地域色彩，如骆驼、毡房、毡靴等，历经数代文人的抒写使用，逐渐带有特指新疆的意味。而戈壁（滩）、沙漠、漠风、葡萄园、广袤无垠的雪地等，现在已经基本成为新疆的专有指代。在一些小说中，刘岸更是直接书写西北、新疆、维吾尔、塔吉克人、维语等。从中可以看出新疆对刘岸小说写作的特殊意义，同时在作者刘岸的内心深处，对新疆生活经历是有着较为深沉的思考的。

二、军旅生活的新疆记忆

刘岸在高中后便就读军校，之后在新疆边境地区服役。在这段岁月里，他既感受到了生活的苦难，也感受到了生命的孤独。因此，他的军旅小说显得别有一番情调，显露出更顽强的生命力。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新疆，还处于艰苦的开创时期。尤其是当时兵团体制刚恢复不久，边防的驻守等地，生活条件更为艰苦。刘岸在此时参军，感受着兵团的开创、边防的艰苦。想必这些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他在以后的小说创作中大量运用了与军旅相关的事物。

在小说集《冰河谷》收录的七篇小说中，有五篇小说是写军旅生活题材的。《阿尔伦》讲述了“我”和连长等人，在帕米尔高原的库拉提骑马巡逻时，遇见了被称为英雄的阿尔伦。连长与阿尔伦打了赌，在打赌中使用小计谋耍赖赢得了胜利。当“我们”告诉阿尔伦这一切的时候，他因为难以忍受这种屈辱而选择了自杀。“我”对生命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但却又难以言状。最后“我们”怀着愧疚离开，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雪地变形记》讲述了“我”和爷爷在雪地里遭遇狼群，危机之下“我”发出了狼的吼叫，因而活了下来。后来“我”参军，与爱犬虎赛在雪地迷路。为了生存“我”将虎赛杀死为食，因寒冷而将虎赛的皮剥离下来，披在身上取暖。在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虎赛的模样，而虎赛则穿着“我”的衣服以人的姿态活着。不知何故，“我”竟又变成了人的模样。作者将自己对人性的思考，以“人”与“狗”的形式呈现，是对人性中的动物本能（兽性）的思考。《传说中的丝丽拜尔》是青年摄影家讲述的一个悲壮的故事。“我”和战友们在十三岁小姑娘丝丽拜尔的指引下，寻找水源地——坎达布拉克。在这里，“我们”和 一群土匪进行了枪战。最终“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是丝丽拜尔却自杀身亡。《寻找你的岸》讲述了“我”、林、齐愕、伊莎、安萍之间的友情和爱情。故事的主要发生地是新疆的雅满苏，“我”和齐愕在这里参军守护边疆。齐愕陷入伊莎、安萍之间的爱情纠葛，最终导致三人都以悲剧结局。林为寻找“我”而来到雅满苏，她为了帮助牧羊人救羊而跳进河水，因冬季天气寒冷导致腿部抽筋溺水身亡。“我”的内心备受折磨，对生命感到无奈和愧疚。这五篇小说，涉及了军旅生活的不同方面。从这些故事中，能够看出作者刘岸对参军的经历是有着别样体会的。

三、多样的生命体验

（一）挥之不去的孤独

小说集《冰河谷》，在多种题材的故事中，主人公身上始终带有着挥之不去的孤独感。通过这部小说集，可以看出这种孤独感是来源于对生活的反思、对生命的思考和敬畏。刘岸在西部新疆的所感所闻，对他的小说创作有着强烈的影响。在国家倡导的开发大西部的事业中，他看到了生命力的顽强，同时也看到了生命之光无法照亮的地方，即人性的丑陋和邪恶。刘岸由自身的经历而带来的这种感悟和体验，始终影响着自己的创作，这种写作叙述也是他在当时进行思考的记忆证明。

《冰河谷》中的托木尔是孤独的。妻子莎依娜不是他心中的归宿，他每天独自喝酒骑马，内心中与独眼狼进行着心灵的争斗。在生命的最后，与纠缠了半生的独眼狼搏斗，两者都在寒冬中失去生命。《阿尔伦》中的阿尔伦是孤独的。虽然阿尔伦有着打死天山虎的传奇故事，被人奉为英雄，但是他的未婚妻不爱他，对他的态度也较为冷淡。在与连长的打赌中，被连长戏耍了一番，又被巡逻的战士们嘲笑了一番。极其自信的阿尔伦，内心受到极大的打击而选择了自杀。未婚妻没有同情他，老歌手也没有同情他，而“我”则怀着愧疚之情离开。《雪地变形记》中的“我”，为避开一个女性而参军。被连长选为“养马人”，同虎赛负责圈养十匹军马。整个小说里，“我”都无法与正常人沟通，处于失语的状态，唯有牧羊犬虎赛陪伴着我。雪地迷路后，“我”与死神擦肩而过，顽强地活下来。当“我”回忆雪地迷路这件事时，却被人认为是精神失常，记忆错乱。《传说中的丝丽拜尔》中的丝丽拜尔是孤独而神秘的。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丝丽拜尔是如何生存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丝丽拜尔为他人引导、唱歌，给他人带来欢乐，而她自己却一无所有，最终以自杀结束了十三岁的生命。《罂粟花山谷》中的老绝户独自守了二十三年破旧而无人问津的车马店。“你”的到来打破宁静，见证了老绝户的自杀。“你”自小过着孤独的生活，为追寻父亲而独自来到黄金山谷，遇到与世隔绝的狼瘸子和猫眼，得知了父亲当年死去的真相；在同狼瘸子的决斗中胜出，却被猫眼杀死。

《走过河是岸》中的“我”与老三一起参军，老三在战争中牺牲。“我”怀着抑郁的心情，独自回到老三的家乡云南，每天独自坐在河边钓鱼，沉默不语。《寻找你的岸》中，齐愕的内心是孤独绝望的，因此他的行为才有些荒诞不经，甚至有些无情、没有责任感。伊莎的叛逆行为，与当时浓厚的革命时代相违背。既源于她是孤儿的身世，也源于她无法找到能诉诸内心对象的烦苦愁闷。安萍，背负着因父亲而得来的烈士之女的责任，来到雅满苏参与建桥。“我”似乎是个透明人，了解大家的事情。然而“我”的内心却无法向他人诉说，也没有人真正懂得“我”的内心。这部小说集中的人物都是孤独而伤感的，这种感伤似乎是与生俱来、毫无理由的。而两篇小说名字中的“岸”字，似乎在昭示着每个人都在寻找内心中的岸，想要到达彼岸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升华和解脱。刘岸在新疆边境的军旅生活，让他在思考人生的同时，也感悟到了在时光的流逝中人对生命的无奈，以及对所处时代、自身境遇的思考。

（二）对生命本质的的思考

刘岸经历过艰苦的边境生活，在苦难的岁月中，对生命本质的思考，在这部小说集中也有着集中的展现。而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作者在小说中给出的答案是迷茫、未知和无可奈何。

《冰河谷》这部小说集，每篇故事都透露着一种对生命本质的哲理性思考。作者的这些思考，可做如下总结：其一，人类悲剧的来源——来自人类自身。独眼狼对托木尔十分憎恨，并咬死他的妻子莎依娜。仇恨的根本原因在于托木尔发现狼窝后，选择一只母狼带回家配狼种狗，剩下的都用刀杀死。这只母狼在怀孕六个月后，自己撞击卵石强行流产，并成功逃走。母狼便是独眼狼，一直怀着对人类的憎恨而生活。独眼狼的后半生，都在追寻托木尔，寻找机会将其杀死进行复仇。两者在寒冷的冬天进行搏斗而死，双方的惨相令人难以忍受。其二，追寻生命生死的内涵。阿尔伦的死亡，令“我”对生命的内涵感到迷茫，感到生命的脆弱。正如老歌手所唱“是灵魂指引人的身体前进，还是躯体载着人沉重的灵魂？”“我”看到共同参军的老三牺牲后，便对自己的人生追求感到迷茫。面对着故人河，“我”感受到对死亡的迷茫、对生命的方向毫无头绪。“我”的内心始终对老三的离世无法释怀，背负着失去友人的沉痛，同时也对生命与价值进行着新的思考。其三，对战争中人的思考。丝丽拜尔是个天真的孩子，个性活泼开朗，内心向往着和平。在一场争夺水源的战争中，她自杀而亡，这激起了战士们对战争的思考。沙漠中，水是最为珍贵的财富。战争是为了获得水源，为了生存。这里作者提出了问题：既然如此，都是为了生存，为什么还要发起战争呢？有战争就有牺牲，生存是要活下去，这两者间的矛盾令人们感到疑惑不解。其四，人对磨难的思考。“我”和齐愕在雅满苏的经历，本身就是对生活磨难的抗争。齐愕因为无法承受曾经的过往，变得神经过敏，为了逃离而选择在新疆驻守。“我”的内心对林的离世有着无法逾越的愧疚，同时有着对未知的向往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迷茫，最终选择留在雅满苏。“我”就像是奔跑的兔子，却不知道目的地的具体位置。刘岸在小说中，呈现了多样的思考。这些主人公的结局都显得有些可悲，他们的结局大致仅有两种：一种是以死告终，彻底地离开人世；一种是对人生感到迷茫，没有目的地生活着，就像找不到方向的风筝一样随意飘荡。究其内里，可以看出作者的内心是迷茫的，对活着的人不知该如何走下去，对生命的尽头又该走向何方也难以追寻。正是作者自身的这种迷茫，使得他的小说带有这种无可奈何，塑造了迷茫的人物形象。

小说集《冰河谷》展现了刘岸对生命和人生的多种思考；同时可以看出刘岸描写有关军旅方面的小说，其作品内容不是简单地对军旅进行描写，而是带有多种思考。这类作品大都流露着一种军人气质，同时也展现了西部边陲之地的景象。可以看出刘岸在新疆的生活，尤其是参军后的生涯，对他的小说创作有着较为深刻的影响。在他的小说中，有着对新疆记忆的独特描写；时刻流露出的军旅生涯的思索，凸显出刘岸对新疆记忆的独特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