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无边（组诗）

小西

晚 宴

风在长大，桌布开始摆动

碗盏单薄，站不稳脚跟

它围着我们一圈圈地打量——

你，或者你们

谁能在分行中埋下银两

谁有勇气，把弯曲的溪水捋直

雪花落魄之时，会不会出手相救？

大家在推杯換盏中一愣

坐在对面的人站起来

还未发声，它已将落日的烟灰

弹入我们的喉咙

旋转餐厅

他仰头喝下一口青啤

然后蘸着芥末，吃掉很多生鱼片

眼泪，忽然从鼻腔窜向眼眶

这是25楼

他站在窗边，往下看

那里有海滩、遮阳伞和游艇

脱光了的人们，仿佛盘子里的鱼

纷纷扑进水里

然而海和这个世界一样疲倦

除了吞噬一切，不想扬起一点浪花

初冬午后

她们翻书

我剥橙子，把这椭圆形的善意

放进榨汁机。它旋转

汁液注满了杯子

我说，写作者的痛苦

有时像夜里的一根细线

穿着无数银针

只要谁触及到它们的锋芒

就会加剧黑暗的深度

沉默

果汁被一饮而尽

空杯子，折射出粘稠的光

伤愈的小鹦鹉

已能在屋内，低低地飞

2019年的第一场小雪

落了雪的木栈道

是站在海里的白钢琴

没有手来弹奏

它是寂寞的

当我出现

用覆着灰尘的鞋子踩下去

瞬间破坏了

上帝所赋予它的完美

它接受这不完美

并发出第一个音符

山神庙

生病的，未娶的

已婚，希望美满的

已孕，希望生子的

贫穷的，赶考屡试不中的

想要当官，还没当上的

当上官，希望再当大一点的

干旱的时侯，求雨

涝灾的时候，求放过庄嫁

甚至王家的牛，吃了李家的玉米

田家的儿子，调戏了林家的女儿

事无巨细，不分大小

王家屯的老老少少，都要跑到

山上的小庙里来，跪在山神面前

烧香，磕头，诉苦，祈福

从山神庙里回来

王家屯的夜，就安静下来

昨夜梦境

他走进来

伸手拨快了钟表。春天比去年

早到一天

把耳朵贴在墙上，滴答声

越来越急促，墙摇晃起来

他从栾树上，摘下饱满的月亮

放到盘子里。我们慢慢吃

未动用银色的调羹

却总也吃不完

这个陌生人不说一句话

他准备离开时，帽子掉在地上

窗外响起雪崩的声音

夏 夜

一只翻过土墙的猫，碰落了葡萄

两三朵木槿，开在长裙上

星光，在水井里微微晃动

窗外落雨，屋内有人抚琴

年龄越长，越容易被一些

小的事物所打动

不像年少时，和父亲在田里浇庄稼

特别喜欢看那些冲动的水

从坏掉的水管里逃出来

心 安

我们聚在一起

像一场小雨，降落的速度虽慢

但渗透内心

柿子已经熟透

坐下喝茶，并聊些往事

说起很多人，一声不响地消失

不禁黯然

我们看到小湖边

一只麻鸭在湖水里游动

另一只在窝里孵蛋，再也没有比这个

更令人心安的了

无暇道别

爬上山，终于弄清楚一株艾草的居住地

它的苦香和安静，不属于任何人

我想把它带走，好久以前就这样想过

但我只能放弃

我越来越像我了。胆小善良，又不思进取

下山后回家，我拿起

林伍德·巴克雷写的《无暇道别》

辛西娅用25年前的故事

把我引入一场迷局

当看到第191页，辛西娅在湖底找到

多年前不告而别的亲人，真相即将揭开

我停在那里，突然想起一个人

她整个面容都是模糊的

只记得也在一个春天

她穿着蓝色的校服，用美工刀在一面灰墙上

刻了两个字：消失

春色无边

很显然，我屈服了它

并顺从了这无边的春色

在它面前，我不敢说我是不幸福的

就像流水不敢说出石头的坚硬

呼吸不敢说出空气的肮脏

它正引领每一种植物，挺拔向上

那是对伤痛最好的掩饰

当我们在黑夜中摸索着行走

一条通往春天，另一条可能通向墓地

豆 荚

舅舅抡起锤子

准备在木盒上钉下最后一颗钉子

我开始哭

盒子里的它，追逐一块骨头时

死于一辆三轮车下

骨头是小伙伴从奶奶家偷来的

她啃一半，我啃一半

之后我把骨头抛给豆荚

阳光好得睁不开眼

豆荚，嘭得一声在轮胎下爆开

豆荚是舅舅养了多年的狗

名字是我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