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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反复试验,全国两轮试点

2019-07-04刘佳

南方周末 2019-07-04
关键词:垃圾处理试点分类

南方周末记者 刘佳

南方周末记者 刘佳

南方周末实习生 彭琪月

在厨余垃圾二次分拣的传送带边,演员郑恺用夹子相继拣出玻璃瓶、泡沫塑料后,意外发现了一把黄色的雨伞。他耸起肩膀,迟疑了一会儿:“为什么会有雨伞?”话音未落,传送带运来了菜刀和卷发棒。

综艺节目《奔跑吧》的这个画面拍摄于2019年春天的杭州市,距离2000年杭州被原建设部定为首批全国垃圾分类试点城市,已经19年。

试点城市的厨余垃圾中仍然有这么多异物,参与节目录制的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教授刘建国忧心不已。“前端参与率太低、准确性太差,而居民根据分类规则精准投放是垃圾分类难点中的难点、重点中的重点、焦点中的焦点。”

19年的试点探索中,垃圾这件“小”事一直让地方政府绞尽脑汁。有的率先立法,有的引入企业,有的在社区形成了好模式,但大部分垃圾最后都殊途同归。

19年,环境教育启蒙的一代人已经成长,上海强制垃圾分类引发全民大讨论。越来越多的官方消息表明,推行“史上最严”垃圾分类的将不只是上海。

2018年,全国无害化率已经达到了98.2%,焚烧发电占比超过40%。

无论从软件还是硬件来看,垃圾分类总动员的时机到了。

史上最严不只上海

2017年,发改委、住建部发布《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实施方案》,选定了46个重点城市,要求到2020年基本建成生活垃圾分类处理系统。

目前,北京和深圳等地的法规正在修订,46城之外的城市也摩拳擦掌。

中央考核指标不止一处。在生态环境部主导推行的“无废城市”建设指标中,生活垃圾分类收运系统覆盖率等被列入考核指标。垃圾分类也将纳入第二轮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

更值得注意的是,已经颁布了24年的固废法正在经历第五次大修,垃圾分类被写入修订草案。生活垃圾是最常见的固体废弃物。

2019年6月25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一次会议召开,固废法修订草案提请审议,吸引了5位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参加。一位生态环境部的司局级官员感慨,“过去只要相关司局的司长参加即可,这次光是生态环境部就去了部长和两个副部长。”

其实,中国垃圾分类始于上个世纪,北上广是最早一批“吃螃蟹”的。1994年,上海在普陀区试点垃圾分类。1996年,在环保组织地球村的帮助下,北京西城大乘巷社区发出《致居民的一封信》,广州市政府也于这一年开展了垃圾分类的居民调查。

“吃螃蟹”的城市各有难言之隐。在上海环卫系统从业近40年的林彦(化名)回忆,1970-1990年,垃圾日运量从千吨发展到万吨,郊区一些沟沟洼洼被当做垃圾堆场填平。

2000年前后,广州大量城中村改造和经济快速发展,垃圾量猛增,处理却只能靠填埋。“城市寸土寸金,垃圾处理的高效化和垃圾减量化迫在眉睫。”广州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熊孟清博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由此,原建设部确定北京、上海、杭州等8个城市为生活垃圾分类收集试点城市。

垃圾究竟“怎么分”

19年的垃圾分类试点过程中,焦点在于:怎么分?

2000年试点伊始,各地多采用的是二分法或三分法,即“可回收”+“不可回收”或者再加上“有害垃圾”。

2000年,国内生活垃圾处理的最主要方式还是填埋,彼时,距离上海首座垃圾焚烧厂点火运行还有半年,广州的李坑垃圾焚烧厂两年后才动工,北京的第一座垃圾焚烧厂在8年后才建成。

所以,垃圾分类后的去向并不清楚。中国城市建设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徐海云回忆,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分,大家还很模糊。“一些专家和政策制定者了解了美国、德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的垃圾分类,照猫画虎,在街道放可回收垃圾桶,开展分类收集试点。”

实际上,我国再生资源回收体系一直在运行。1997年,北京拾荒大军的人数已经达到8.2万人,不少人实现了致富梦,成为“京城破烂王”。

不过,无法带来明显收益的“不可回收”垃圾分类始终裹足不前。

后来,“四分法”出现。虽然名目有差异,但核心一致,即可回收物、不可回收物(其他垃圾/干垃圾)、有害垃圾、餐厨垃圾(湿垃圾)。眼下上海和北京的分类方法就沿用于此。

餐厨垃圾的分出,是因为这些湿垃圾会污染可回收物,混烧时降低垃圾焚烧厂的热值,容易产生二恶英,混埋则会产生难处理的垃圾渗滤液。

“四分法”的推行也遇到挑战。

有的是“先分后混”,居民分类相对准确,但后端并没有对应的现代化、多元化的分类处理设施。关注垃圾问题十余年的北京零废弃运动发起人毛达记得,有居民告诉他,社区里的药品回收箱是在作秀,满了也没人收。

有的是“先混后分”。前端公众分类准确率低,只能后端二次分拣。

北京马家楼转运站具有垃圾分类功能。“垃圾收集过来,很少有分类完全准确的,和倡导的初衷相去甚远。”一位工作人员说。

在这里,机器筛出的纸张被送到废品站回收;直径15毫米以下的垃圾拿去填埋;直径在15-80毫米之间的垃圾,有机成分含量较高的被运去堆肥;直径超过80毫米的拿去焚烧。

根据北京在2010年、上海和深圳在2013年公布的数据,垃圾分类试点小区需要二次分拣的比例分别为75.6%、60%和80%。“先分后混”,“先混后分”,究竟谁对谁错?前端后端都有苦衷。

垃圾共治时机已成熟

分类成效不理想,试点城市节奏放缓,一些城市开始寻求新的解决方法。

有的是增加设施。北京为实现垃圾分类的奥运承诺,在2008年建成二十余座填埋、焚烧、堆肥等垃圾处理设施,垃圾无害化处理率达97%。

有的通过立法。广州最早针对垃圾分类立法。“新的垃圾处理项目处处受阻,番禺垃圾焚烧厂建不起来,李坑项目上不去,已有的兴丰垃圾填埋场最多只能用到2014年。”2011年,在一次广州市污泥及固体废弃物绿色处置对策研讨会上,熊孟清呼吁道。

厦门“湖里模式”获得住建部点赞。湖里区引入国企承担转运工作,还促成全市首座废弃家具、桌椅、沙发等大件垃圾处理厂建成并投入使用。

从地方试点到全国进入强制垃圾分类时代,转折出现在2016年。

多位专家对南方周末记者透露,2016年底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上,浙江省汇报的“金华模式”起到了推动作用。

浙江金华在农村探索了“两类四分”法,农户按照“会烂”和“不会烂”先分一次,会烂垃圾就地堆肥。村分拣员(保洁员)再二次分类,将“不会烂”垃圾再分为“好卖”和“不好卖”两类,好卖垃圾由可再生资源公司兜底回收,不好卖垃圾经乡镇转运后进入城市垃圾填埋场、焚烧厂处理,有毒有害垃圾则进行特殊处理。

2017年3月,发改委、住建部发文,8个试点城市扩大到46个。刘建国认为,中央之所以对垃圾分类这个“关键小事”的重视力度空前,一方面是“浙江经验”带来的启发,另一方面,开展垃圾分类的时机已经成熟。

正如林彦察觉到的矛盾:不管是焚烧、填埋还是生物质发电,公众认为处理垃圾就是政府的事。在垃圾处理设施规划时,公众会想方设法制止;但在传播“外卖垃圾毁灭下一代”、“垃圾围城”这样情绪化的观点时也会不遗余力。

“过去98.2%的无害化处理率主要靠政府主导,现在必须是人人参与社会共治。”刘建国分析,公众在前面增加了麻烦,就会有意识看看后端怎么处理,倒逼处理方式的透明化,“这是建立互信的过程,也是垃圾减量缓慢发生的过程。”

“垃圾分类 一定不能急”

尽管网上流传的垃圾分类模式过于复杂,公众焦虑情绪被放大。但政策制定者还保持着乐观。

“在关注就是在支持,在支持就是在进行学习。”住建部城市建设司副司长张乐群说。

从地方试点到中央强制,再回到地方执行,专家担忧只通过住建部门,推进力度和权责有限。以塑料垃圾回收举例,再生资源网络属于市场行为,由商务部门管理,检查部门又是城管、环保。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经济所副研究员王朝华分析,有毒有害垃圾由环保部门负责,电子垃圾由发改委负责,医疗垃圾由环保和卫生部门负责。在垃圾处理产业化链条中,各部门职能割裂,尚未形成合力。

目前,北京已经将商务部门负责废品回收的职能并入城管委。宁波等地,亦有专门的协调办事综合机构,从各个委办局抽调工作人员集中办公。“一把手的重视和推动,在地方的垃圾分类中起到重要作用。”毛达说。

广州社科院的彭林博士长期研究国内城市的垃圾管理,他发现低价值、高运输成本垃圾的回收是难点。“发达国家垃圾出口到发展中国家,转移了大量垃圾处理成本,中国现在拒绝‘洋垃圾了,不能也不会选择出口垃圾这条路。”他建议,要从前端考虑,强化生产者责任延伸和回收基金制度,逐渐推行垃圾计量收费。“只有意识到扔垃圾很贵,大家才会少扔一些垃圾。否则,只靠财政出钱回收,不可持续。”

未来垃圾怎么分,全国会不会统一标准?徐海云认为,从大分类来看,全国可以统一为可回收物、有害垃圾、餐厨垃圾和其他垃圾,每一个类别下,各地方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制定更细的分类。

日本生活垃圾分类也是因地制宜,最高达45个类别。“如果承诺的事情做不到,对政府公信力是非常大的损害,一定不能急。”徐海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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