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思（组诗）

刘怀彧

等一壶水开

小区停电四周漆黑

什么都干不了的时候

我有机会等一壶水开

一壶水坐在火上像初恋的女子

任一盆蓝焰哧哧发力

她竟自长时间

矜持不语

而今夜我有足够的耐心

等水分子慢慢发嗨

等一个宇宙按我的预计

风起云涌翻江倒海

起来了欲望一样起来了

万千感慨化成壶口处

急切难耐的长啸

我缓缓起身

咔嚓一下关掉火焰

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

嘴边挂着微笑

白鹭飞过

白鹭飞过的旷野上

天是空的

云是白的

万物般配

看白鹭飞过空

飞过白

飞出时间之外

一群白杨树站在水边

裙裾都湿了

一群野鸭子站在水边

衣冠都湿了

一群外乡人站在水边

心里都湿了

如是我思

不能像春风一样

浩荡地想念

不能想流水一样

铺张地想念

不能像月亮一样

轻浅地想念

可不可以更自在

更顺溜更直接

像米饭想念青菜

像剪刀想念棉布

像蜜蜂想念花朵

其实你都早已认命了

你的想念只能像

一个哑巴

想念一只喇叭

阴影里

此刻有大面积阴影

阔绰的屋檐

高大的树木

婆娑的藤蔓

家禽和畜类

都有鲜活的阴影

芭蕉叶的阴影

房子那么大

墨汁一样浓

鸟雀飞过好远

阴影还在

轻盈地

跃动

凡有阴影的物事

都有超负荷的阳光

灵动而深刻

此刻坐在池塘边

黄色的蝴蝶

捉住黃色的菊花

而我仿佛就是

另一个人的阴影

内心的安宁

海一样

泛着蓝光

这般夜

天干净得惊人

大地上空无一物

一粒虫子

从黄豆壳里拱出来

又缩了进去

这样的夜

仿佛只有前世见过

你掏出手机

对着天空聚焦

准备发个照片

给城里

对着对着

月圆了

对着对着

月亏了

对着对着

眼花了

有泪沁凉

镜头湿了

局部

休管春天浩荡

而你，只需一个局部

像个资深的病人

不贪整个药房

只寻一味好药

比如一树玉兰花

一支玉兰花

一朵玉兰花

一片玉兰花

甚至仅仅是一只

带着玉兰花香的鸟

叫唤一声

你便能立马怔住

温良贤淑地

将手中什物

轻拿轻放

尖

一直偏好那些

尖顶的建筑

微微翘着的屋檐

兰花指一样

轻巧

又比如钟楼、庙宇

像有一根

无尽的射线

通向神灵

当然，我也有

没法磨平的尖

那心底里攒着的

一团火

就算安于

与万物和解

却不愿同诸恶

苟且

可惜了夜半的

那一声断喝

只被人当作了

梦呓

一篮春水

惭愧于一段流水

惭愧于流经身边的

每个人每件事

甚至每一颗尘埃

你心里住着一窝

扑棱棱的飞鸟

却满有把握地要将它们

通通拢住

当她在身边停留

你以为原本就应该

是这个样子

这些都是极端惭愧的

而真正让人着急的是

你还在百般愚蠢地

要用一只竹篮

提起这段流水

谁都别想

将你拦住

快递春天

雾霾倒不值得奇怪

奇怪的是

这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捧着一束花

朝着更浓的夜色

疾走而去

这样一个粗糙的黄昏

已经看不清花的颜色

只是那衣衫不整

举花向晚的身影

像在向苍茫的世间

快递

一整个春天

雪人

有鼻子有眼的雪人

很快过完

短暂的一生

无声无息地离开

如同拐角处

坚守的烤薯人

终于扛不住风雪

已经好久不见

而常现厨房的小鼠

屡叩窗户的黑鸟

那个被打火机

照亮了脸庞的路人

刚刚发出又被删掉的微信

以及做梦

都拉不回来的父亲

其实都还

留在心里

他们衬托我

仍然吭哧吭哧地活在

这浩渺的人间

网红

一棵稗草，潜伏稻田

终于耐不住

挺挺身，探探头

农夫发现了，拔出来

丢在马路上

像个示众的小偷

牛过来，啃一大截

车过来，压一摊泥。

做网红的滋味

会不会，就是这样

灰蝴蝶

清晨我写下一些词

接下来，他们往往会把这一天

自动地，链接起来

比如写下“寂静”

对面的夫妻就吵架了

再写下“止痛”

影子也随即弯下了腰

后来，我再写下“安好”

竟发现阳台上伸进来一朵

隔壁家的花

今天，我什么都没写

却有一只灰蝴蝶

趴在紙上，我估计

它链接的，会是一场

傍晚的暴雨

要将黑夜刷黑

我有一个宏愿

要用足够的墨水

把这都市的夜

刷黑

现在我们的问题是

我们没有真正的白昼的白

也就没有真正的黑夜的黑

从来都不会斩钉截铁

白天瞌睡晚上失眠

生活像一部无用的法典

充满空乏模棱的修辞

我要将黑夜刷黑

像珊瑚沉在海底

像婴儿睡在母体

要让女人记得星光

让孩子认识萤火

让情侣得到私密

让树木正常代谢

要给路灯戴上墨镜

让城市学会低调

让月色像贤良的皇后

受到普遍的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