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尖叫
2019-07-04路魆
路魆
没人听过曼德拉草的尖叫,因为听过的人都被震疯了,吓死了。传说有人把狗拴在曼德拉草根部,引诱狗奔跑,便能顺势拔起曼德拉草,但同时狗会被尖叫杀死。谁能想到一株沉默的植物在被拔起来时,会发出致命的尖叫?从漫长的沉默,到最后拼死一搏的尖叫,这个过程代表的某种东西是引领这篇小说走到底的线索。
周小石这个角色是一个哑巴,人物原型来自一个天生智力残障的乡村哑巴。从前有很多年的春节,到了舞狮采青活动,这个哑巴负责扮演挑逗舞狮进行采青的笑佛。戴上一个笑佛头套,拿起一把葵扇,在舞狮面前生动地表演,那时无人在意,也无人记起在这个头套之下的,其实是一个生活中面临各种困境的残障人士,几乎无法说话,智力发育不全,但他的生命力全部表达在肢体语言上。
我由此延伸到一种沉默的创作者形象,以及他们的生命状态。创作者的生活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呢?借用里尔克的诗:“我凭借林木观察风暴,风暴从温暖柔和的日子,将我惶恐的窗擊打。”创作者单凭一片林木,便可观察风暴,可是即使在温和的日子,风暴也会击打他的窗户。生活明明安然自得,却仿佛无事生非,内心常常濒临崩溃,面临精神分裂与死亡的危机。曼德拉草,或者曰创作者,在那段漫长的沉默中的每一刻,其实都感受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威胁,时刻酝酿着发出最后的尖叫。
周小石是一个哑巴,是一个猪倌,是一个笑佛,除此外,他也是胡芪的丈夫。他集多种角色于一身,每个角色都跟世界产生某些层面的呼应。哑巴是他天生的缺陷,是不得不接受的生命根基,我称之为“零阶级”。“壹阶级”是丈夫,但周小石偏偏失去了生育能力,没有子嗣,他唾弃这个需要跟别人结合才能存在的身份。“贰阶级”是猪倌,既然无法通过纯粹的生殖功能来繁衍,生殖能力很强的公猪成了他的象征。他饲养公猪,和它默默交流,赶它去配种,把猪的子嗣遍布整个大地,然而这是一种虚假的创造,终究靠不住,因此公猪被秃鹰残杀,宣告他的失败。“叁阶级”是笑佛,他不再依靠他者,而是用自己的身体表演,披上笑佛的衣服和头套,但显然这次尝试又失败了,那些服装即使穿在身上也只是伪装,不是他生命的本原,他被识破了。到此为止,他的所有身份都失去了效力。最终,周小石喝下曼德拉草制成的药水,想要把自己变成一株曼德拉草,在面临虚无与死亡时,站在绝境的边缘,使尽全力,喊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回归到他作为哑巴的最根本问题上来,完成循环的终结,从零归零。
人作为个体出生后,开始建立社会关系,开始磕磕碰碰地探索自我跟世界的关系,常常走到绝境。人的一生也许只有一次灵光乍现,就在面临死亡的那刻。不同的是,真正的创作者时刻都能感受到死亡降临,因此生活的每一秒,每一个笔,都竭尽全力制造像曼德拉草的尖叫那般的艺术效果,正如小说开头那句话写的:曼德拉一样的尖叫刺破天空,活着的人全都被震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