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漫过山野,飞向大河
2019-07-04
童年
有些山必将过去,水亦见底
比如井,比如井底的声音
竹竿上露水成雾,草鞋如初
星空与火把,爬满青藤的木屋
父亲的肩膀上,有山有水
大地和父亲,弯腰叹息
月光中母亲回来,隔着溪喊话
高高的院墙,木门吱呀一声
奶奶摇着蒲扇,摇动光与影
猫和狗,穿过针眼的浮尘
四合院,八方锤,风飞越天井
燕子和蜻蜓,沉默的纷争
小人书作业本。那熟悉的脚步
火坑渐冷。烟管上伯父的余温
沙滩柳树蝉鸣。屋脊青鸟黄昏
阶前挪不动的光阴。很薄很轻的收成
一个季节在过去。唢呐呜鸣而来
走过石桥的姑娘,已走向山里
我牵着牛牛守护我,油菜花
一浪一浪盛开,日子金黄
春天
隔著一道门一根绳,嘀嗒声响起
雨水温润,土地饱满
老人说,屋檐水哟滴现坑
观察许久,似乎是的,姻缘吧
砖缝外一树树花开,一畦畦菜黄
怒放的叶子盛开着熟悉的陌生的脸
四合院的天。门槛外的黄狗和少年
做工的人。那双眼看不到地平线
后来的心事在山角拐弯处停留
风车,老人,水碾。竹林外沙滩
蒲公英漫过山野,飞向大河
轰然间倒下,心事坠落
秧苗青了,薯藤绿了。燕子在筑窝
田垄上的老人。鸟儿催促着农事
蓬勃的季节扑面而来。是不是
响指的背后,有着清亮的光辉
一圈圈过去,一圈圈回
山里的春天就这样兜兜转转
走走停停。像影院像故人像从前
左手遮住风雨,右脚踏进江南
日子
喜鹊当然是报喜的,木门开启
那长长的未来和欢愉,如何抵达
松软的雪地上,一对麻雀在讨论
谁,这么早、这么深的脚印?
做枚柳笛或者掐根葱,呜呜地吹
少年的心事,在路上汩汩流淌
借助萤火虫的力量,借助光
童年如藤啊,爬上墙慢慢张望
喜欢空旷的田野,喜欢秋天的草垛
闭上眼,天空和温暖触手可及
大山在眼底暗去,火焰也将熄灭
暗暗的,听溪水传递些讯息
长长的烟管在火塘里一闪一闪
瞎了的伯父活着,不必太多光亮
送走债主,娘说天大由天准备团年吧
锅碗瓢盆响起,香味温暖开来
山里的太阳在背篓里忽上忽下
现在,依然有着气喘吁吁地回响
像风落入花里,月光融在雪地
亲爱的日子,就这样安静的过去
学堂
月儿溪小学两里之遥。二姐没进过校门
开学时她偷着往里看了看。泪光闪闪
一岭松柏,几树桃李,十余人家
水库工地插满红旗,炮声隆隆烟尘漫漫
民办老师的叔叔给取了名,带个“财”
没人说道知识改变命运。都渴望着富贵
一间堂屋,三个年级,数十学生
窄窄的过道上安静地布满粉尘
铁犁头做的钟挂在大树下秋天里
肃穆而温暖。钟和敲钟的人一脸安祥
那时的钟声纯粹绵软,不急不慢
将整个村子裹得严严实实,悄无声息
放学路上小手一张,山果儿便蹦哒而来
后来有很长一段幸福在枝丫间摇荡
母亲背着高高的柴垛。牛羊叮叮当当
炊烟开始逃离。二佬家饭菜喷香
暑假里溜进学堂敲了敲,当当
钟声里落荒而逃,忍不住又回头寻找
再大点后爬上山顶,看山外的世界
茫然听着,听一条河流的声音与方向
大伯
大伯说,麻雀也有三十夜啊
劝走了那批爬上屋背揭瓦的人
大伯用他的工分将我家超支填平
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中,雪很紧
我想着,大伯是个好人
比好多人好
伯娘她老人家葬在凤形地
我后来知道一句话:有凤来仪
大伯开始沉默,就着炕里的火抽烟
长长的烟管记载过什么,或者
一切就那样化作灰烬
大伯一个人时总是流泪。是烟的么?
慢慢的眼睛看不见了。慢慢不再出门
正月间在门口大伯大伯喊时,他
吞了口烟,嗯了一下
靠在火坑上。也不看我们
大伯殁于八十八岁。在凤形地对面
隔着小米溪,似乎和伯娘招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