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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工半读?

2019-07-02牙韩彰

民族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班长中学学校

牙韩彰(壮族)

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我不写这篇东西,这所学校在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消失是不会有任何疑问的。

多年前的一个春节,我从首府城市返回林雨屯的老家时曾经路过一次,学校已经面目全非。本来就只有一半茅草一半泥瓦遮盖的房顶,茅草和泥瓦早已不知去向,那剩下的半幅土夯墙,那四面穿空且已基本散架的房子原木骨架,一致向我暴露这所学校的腐朽速度和衰败程度。看得出,无情的岁月没打算放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这所名为“沙爱五·七中学”的学校,人们尽管把它建在一个远离村庄的当地壮话叫做“平凡”的山谷里,似乎有点逃避人间烟火的意欲,但最终还是逃脱不了万事万物都有生死存亡的轮回宿命。

人的命运由不得自己选择,在我初中毕业后的升学问题上,第一次有了切身感受。1976年7月我初中毕业,大队党支书说,沙爱五·七中学是响应毛主席号召开办的,今年第一年招生,林雨生产队的韩彰和韩波两兄弟,韩彰身体健壮一点,你去五·七中学吧。于是,此后的两年,我就在这所五·七中学里开启半工半读的新生活。当时我还不满14岁,少年娃仔,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光,却因大队党支书的一句话,就来到这个山沟里半工半读。

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学生升学跟工厂招工单位招干一样,其他人好像都没有什么话语权,大队党支书说了算。我们大队的党支书是部队回来的,毕竟见过世面的人,他当然知道,创办了几十年的沙爱高中和刚刚开办第一年的沙爱五·七中学之间是有差别的。我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否包藏什么私心,但对我而言,这一辈子就因他一句话永远失去了读正规高中的机会。三年后,为参加高考,我到公社所在地的沙爱高中来补习一年,虽然也算沾上高中的边,但毕竟是插班补习的。原来的沙爱高中学生并没有把我们当成正宗高中生这是肯定的,是不是个别老师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不敢贸然揣测。这也不能怪他们,用我爸生前常常跟我说的话,就是人看人,主要看他坐什么凳子。我没坐上正规高中班的凳子,人家自然不会把我当成正规高中生。我爸初小毕业,书读得不多,但活了86年,人生经历丰富,他这句话到很久以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它的深刻含义。

虽然沙爱五·七中不是正规高中,只是一所半工半读的学校,但它是我盛放少年梦想的地方。学校创办的背景,当时我们是不知道的。而后来知道的情况,是跟一份叫“五·七指示”的文件有关,具体情况跟大家现在知道的一样,也不必在这里啰嗦了。学校建在远离人烟的一个名叫“平凡”的山谷里。好在“平凡”此地是东方大队和思务大队之间的必经之路,东方大隊的人常常穿过我们学校,经过思务大队到达沙爱公社所在地。沙爱公社所在地有非常热闹的沙爱圩亭,我们都叫做沙爱街,逢三逢六逢九是赶街日。平时来往这条路的人倒是蛮多,这让我们感到学校所在地不至于真正的荒无人烟。我记得,我们49个人构成这个班,是来自沙爱中学和其他9个大队的初中学校的初中毕业生,班里大多是男生,女生到底有几个记不得了,好像不超过10人。49个小孩子加上几个老师,集中在一个大山谷里,天天面对荒山野岭,还要半工半读,达两年之久,就是用现在的发散式思维去想象也是很难想象得出当时的种种艰难境况的。

以前,家乡人传一个故事,说一小伙子外出参军数年后退伍回家,见石磨,问妈妈这是什么,见对舂,问妈妈这是什么,见南瓜,问妈妈这是什么,见玉米,问妈妈这是什么,用的都是不土不洋的普通话。有一次,问得妈妈心烦,决定为难他一下,就喊他爬到装米的阁楼去拿几捆玉米下来。待他到了楼上,妈妈就把梯子拿掉。小伙子在上面开始还是用普通话跟妈妈说话,叫妈妈把梯子放回来。妈妈就当做没听见,埋头做家务,时间一久,小伙子尿急了,就来了一句土话。妈妈才说,原来你还会说家里的话呀!

我不喜欢现在有些写文章的人主动去扮演那个小伙子的角色,明明生长在大石山区里,却摆出来自北京上海甚至美国纽约那样高大上的古怪模样,看自己的老家像是外星人打量地球人类一般,每一样都是莫名其妙的陌生,甚至也拿着架子跟着人家说什么自己的家乡这里不适合人类居住呀等等。我在沙爱五·七中学这两年是有些苦难,但毕竟这是学校,还有老师上课,还有几十个男女同学一起读书一起劳动,每天早晨天还没亮,还有一个躲在茅草屋檐下的高音喇叭播放一些很是激昂生猛的音乐,总是比在老家林雨屯毫无声息干农活的好。因此,现在我回想起当时的境况,不会像上面那个小伙子使用那种话来说事,我是觉得那两年在我人生履历里也算得上有些朝气蓬勃的味道。

沙爱五·七中学由三个房子构成,一个是我们男生宿舍和大教室,一个是四个男老师一个男工友和女生的宿舍,中间当然都是用很厚的土墙隔开的,还有一个做厨房。没有供老师专用的办公用房,只在老师的宿舍里分出卧室和办公间,本来就是要你半工半读,体验艰苦奋斗的,哪里还搞专门的办公房!厕所是到远离宿舍的山沟边搭起两个小木房解决的,当然是男女分开,各用一个。所有的房子都是土夯墙围着,原木做房梁架子,我们男生和大教室的房顶就是刚才说到的一半用茅草一半用泥瓦来盖,其他房子全是茅草盖顶。这样的房子现在就算很偏僻和贫穷的农村也找不到了。

学校的性质很明确,半工半读。开始是上午上课,下午劳动,后来觉得下午太阳猛,我们这些小娃仔干农活太累,就改为上午劳动,下午上课。课程是用高中教材,老师却是从各小学调过来的,四个老师一个工友。四个老师当中,一个兼做校长,教政治课,主要是教我们读语录,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当时叫算术;那个工友说是给我们煮饭菜,其实我记得,他好像只给老师煮小灶,我们学生的饭菜是我们学生轮流做“给养”解决的。“给养”这个词我都差点忘记了,回忆半天才想起来。

这些老师带领我们开荒砍树,挖地种玉米种红薯,甚至把学校背后的大山和隔着水沟的左边大山这两面很大的荒山开辟出来,种上了小米、红薯和黄豆,做这些事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给我们讲授高中课文却有些为难他们。不管怎样,我们毕竟都是初中毕业生,知识还是有一些的,特别班上有好几个本来成绩就很好的学生,是完全可以直接上高中的,后来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几年以后我们这几个“高材生”都全部出来参加工作,有些是参加高考出来的,有些是招工招干出来的,有几个还当上了一定级别的领导,我也算其中一个。这倒不是胡乱吹牛,三年后我以沙爱公社近五十名考生总分第一的成绩,直接被省师范大学录取,破了沙爱高中恢复高考三年无人考取本科的纪录,就是证明。略微不同的仅仅是,入学时叫师范学院,毕业时证件上就写上师范大学了。

平时我们经常听到老师说一句话,就是“要给学生半桶水,自己得先有一桶水”。但我感觉,沙爱五·七中学的四个老师,这一桶水并不怎么满,倒有点像我们学生,一半的格都不怎么到。我看得出来,每当上课时,老师虽然声音很大,但总有些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心虚,因为他们得时时提防我们几个“高材生”的提问。有一次,教语文的魏老师给我们讲解姚文元的《江河》,里面有个词叫“蜿蜒曲折”,魏老师把“蜿蜒”念成了“碗停”,其他学生也不懂,跟着魏老师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声念“碗停”,而我小学的时候刚好遇上一个语文厉害的王学道老师,王老师教我小学语文课,我是学到不少真知识的。而读初中时又碰上一个姓卢的语文老师,该师虽然有一些毛病不好,但他是正规师范毕业,语文课也教得好。所以我知道“蜿蜒”这个词该怎样念,知道魏老师是念错了。于是,就举手示意发言,得到允许后,站起来大声指出魏老师“碗停”的错误。这一举动当场给魏老师很大的难堪。当然课后是被他叫到办公室狠狠“叼杠”(当地俗话,“教训”或“批评”之意)了一顿。经过这一次“叼杠”,我不敢继续在课堂上揭魏老师的底了。其实,好像还有一次,魏老师讲课时发现一个比较“依妖”(当地俗话,“怪异”或“易混”之意)的字,这个字就是“夭”字,魏老师一下子念不出来,嗫嚅半天,最后说,这个字呢,念“天”嘛,上面那一笔却是撇的,不念“天”嘛,又不知道怎么念,我们暂时把它念作“天”吧!“暂时”一词在这里运用得多妙啊!魏老师脑筋急转弯不错,而我却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音来。这回我是不敢在课堂上举手发言纠正魏老师的错误了,但这不并等于我对老师的错误长期保持沉默,过后我还是把魏老师的“夭”“天”不分传了出来,最后当然又少不了挨一顿更狠的“叼杠”。

世上令人讨厌的人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爱管闲事的人。一个班上要是有这样的人,班长往往就顺理成章地担当这个角色。我被魏老师“叼杠”后,本来事情也就结束了,但名叫杨强的班长,却多管闲事起来。这类多管闲事,我们常常称之为“多卵余”。杨班长年纪比我大,个子也比我壮实,虽然我已经被大队党支书认定为长得比较壮实了,但在杨班长面前,我要是想用这个词它溜到了嘴边也会自动逃回肚子里去。我这样一小个子,如果都能用得上这个词,那班长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了。他又是从邻近公社所在地的初中来的,算是来自大地方的人,会做事,也会来事。我被魏老师“叼杠”后,他“多卵余”地又叫我到他的座位前站着,装模作样慢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個红本子,打开到其中的某一页,叫我跟着念:“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顿一下,说“念”,我就跟着念“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顿一下,他又念“虚心使人进步”,又顿一下,说“念”,我又跟着念“虚心使人进步”,顿一下,他又接着念“骄傲使人落后”,顿一下,又说“念”,我又跟着念“骄傲使人落后”。如此反复,达五次之多。然后又板着面孔严厉指出我的严重错误,严肃地要求我开展自我批评,认真地给他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书。应该说,杨班长运用这段语录来教育我批评我,材料运用得当,理论联系实际好,批评的现象抓得精准到位。我就是比魏老师多懂那么几个字嘛,不值得骄傲的。念这段语录倒没什么,写这些东西也难不倒我。(这倒不是因为我经常挨写,我从读小学到大学毕业,十几年的求学经历,挨老师“叼杠”很少的。当然,这又是从另一方面说明一条,我在学校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老师们对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可能在沙爱五·七中学半工半读的两年是例外。)可恨的是,在班长罚我跟着念语录的时候,旁边就有几个女同学在那里坐着,装着看书的样子,其实我就知道她们根本不是看书,而是在偷看我出洋相。那几个女同学里面,又有几个长得漂亮的,据说还是公社粮所干部和理发店职工家庭的女孩,这更让我对杨班长恼怒有加。

我们知道,凡是“多卵余”的人,都不会有多大出息。杨班长后来哪里也考不上,回农村老家从事生产劳动,我们戏称为“修理地球”。再后来,据说杨班长忍受不住“修理地球”的苦和累,干脆去做“麼公”,也兼做“风水师”,我们叫作“地理先生”。也是时代变了,到杨班长做“麼公”的时候,“麼公”行当已经不似前几年经常被拿来批斗了。至今我们都不知道杨班长是怎么学来这套东西的。一顶有前沿的青色棉布帽子软哒哒地戴在头上,斜肩背着个四方形绿色挂包,包里装着罗盘器(指南针)、印符、小铃铛、桃木卜卦、一捆线球、小剪刀和几本手抄的方块壮文麼经等诸多“宝贝”,当然,一个三两装的扁平的小酒瓶那是肯定少不了的。从此,他开始走村串户,帮这家看看风水,算算良辰吉日,定夺宅基地和坟地坟山;帮那家做做法事,立神位封四门,驱鬼逐妖,求神仙求祖宗保佑,整日游手好闲,脸红“fefe”(壮语语音,红色的后缀词)的,半醉不醒,装神弄鬼。不过,我曾听一个老“麼公”对班长做过评价,按“麼公”规范性标准,班长念经的快慢高低,丢甩卜卦的时间间隔和动作大小,好多高难做派倒也有模有样,基本符合要求,所以人家请的也多,日子过得比其他一些同学还要有滋有味。

不了解“麼公”门道的人不知道,杨班长背包里其他那些“宝贝”的用途还好理解,但那把小剪刀的用处你就不见得明白啦。据我了解的情况,那把小剪刀除了现场制作纸钱时用来剪纸之外,一个最主要的用途,就是杨班长做法事的过程中,随手就可以掏出来迅速剪断熟鸡的鸡腿来提前受用。这要比使用切菜刀和砧板不知方便多少倍。等到杨班长念念有词个把两个小时,把“法事”的所有工序做完,那只所谓祭神拜祖的熟鸡有时两条大腿就不见了踪影,到摆上桌全家一起吃饭时,小孩子一般不懂事,口不择言,就高喊“大鸡腿不见了”,这时就招来大人惊恐而紧张又严肃的责骂“不要乱喊,鸡腿给鬼神吃了!”小孩子最怕鬼,尽管对大人关于鸡腿的去向说明有所怀疑,但也不敢再出声叫嚷追问了。我想,“多卵余”的杨班长那把小剪刀肯定对付过数量不少的鸡腿。

在沙爱五·七中学半工半读的两年,留给我左脚面那个疤痕是一道最伤痛的记忆,它位居中间位置的两只脚丫靠后一点的部位,现在表面仍然呈扇形扩散状态,四周众多不规则的细纹围着一个半节食指长的长形白色疤痕,顽固不化地在那里发出惨亮的色彩,比它邻近的皮肤更为耀眼炫目,每天睡前我把袜子褪下,它就踊跃地跳动在我的眼前,此时此刻,我自然而然都要与它默默对视几秒钟甚或几分钟,任由那两年半工半读的点滴故事又轰隆隆地来到我的脑海。

干农活容易受伤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们在沙爱五·七中学“半工”的时段里,手脚被割伤刺伤是经常发生的。而“平凡”这个山谷的荒山野岭,最爱割伤我们的就是以巨大而刚硬的岜茅为首的那些各种各样的茅草,最爱刺伤我们的是浑身是刺的那些叫不出名的树和藤。也许吧,那时的人被伤害惯了,比现在的人更经得起各种各样的折腾。对这些割伤刺伤,我们根本就没想到要去找医生看过,随手抓一把草药涂抹一阵就再也不去理会它。正是这样的随意和大意,我左脚的这个伤差点把我这只脚废掉。

那天,我照常和几个同学到学校背后的大山砍树开荒,我面对的是一棵手臂粗的树,树不大,对付它不难,难的是工作面不够宽。到现在我每当想起,都还在恼恨这棵树,为什么它不长在稍微宽阔一些的坡地上,非要长在那个草丛里,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岜茅和带刺的藤条。好不容易,我才钻进草丛内与树靠近,但这样的间距让我实在难以施展手脚。按规范的砍树方法,人和树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手挥砍刀正好碰上树身,而双脚得摆着马步站在正好能使得上力的方位。但那个地方实在太逼窄了,我站在树前,无论转到哪个方位,背后都紧贴着一丛有刺的藤条,稍微一弓身就要被刺着。所以我只能站着操作。

这里我得先分行出来,描写我们常用的砍柴刀的长相。我用的这把砍柴刀,是当地很常用的款式,木制短柄,刀身大约20厘米长,尖头部位稍微弯曲如钩,这個钩不长,也就五六厘米左右,比较尖利。这种刀兼具砍和割两种功能,适用性广。如果没有这种前头带小弯钩的砍刀,每次上山还得多带一把镰刀以备割草割藤,麻烦,而这种砍柴刀,只要一刀在手,可砍可割,一刀两用,所以它深得我们爱宠。也是那么巧,我那把砍柴刀从家里带来时,老爸刚帮我磨得十分锋利。此时,我首先轻轻用刀往树身磕碰一下,你知道的,这一刀不是真的砍,而是试探一下刀跟树相对抗时可能产生多强的反弹力而已。根据试探结果和以往经验,这么粗的树至少需要三刀才砍断它的,结果,由于刀特别锋利,人跟树又站得近,两刀就把这棵树砍断了,而要害的是第二刀,由于判断失误,用力过猛,刀穿过树身后还有余力未尽,那个弯钩尖利的前端就轻轻地碰上了我左脚的那个部位。实话说,自打学会使用筷子到使用锄头柴刀甚至铅笔钢笔等劳动工具开始,我的左手都不如右手灵便和用得上力,所以,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使用左手,平时干活都习惯把右手当作主力使用。但这也并不是说我喜欢用自己的右手右脚去跟自己的左手左脚过不去。我仅仅不是“左撇子”罢了,因此,用右手拿着柴刀往左边砍树,柴刀弯曲的前端朝左脚方向奔去,这个方式和角度是规范而准确的。动作没有错,只是由于准确得过分了一点,所以我左脚受伤了。当时看就碰伤一小块表皮,稍微渗出一点血而已,所以也没特别在意,随手抓了些草药捣碎涂抹在伤口上就不再理它。谁知第二天开始隐隐疼痛起来,第三天第四天疼得越来越厉害,而且脚面脚趾开始肿了,五个小脚指紧紧靠在一起,像五个肥肥胖胖的小白萝卜。魏老师知道后,拿来一小块干硬的田七,叫我沾水磨出一些药液后涂在伤处。他也没交代这个药只能涂在伤口的外围,让它先慢慢阻断发炎的范围,从伤口的四周逐步往伤口处愈合,而不能直接涂在伤口上,这才达到医治的目的。我每次都直接涂在伤口处,再逐步往四周涂抹,结果不到两天,伤口合拢了,以为慢慢会好了,但还是没法消肿,而且有越来越疼痛的趋势。那段时间我舅舅和一个表姐夫正在学校帮搞建校夯围墙,好像是第10天的晚上,我感觉疼痛的程度有点异常,就告诉了舅舅和表姐夫,他们过来一看,大吃一惊,说你的脚都肿这么大了,怎么不早跟我们说,赶紧回家找药医治。当晚他们就用马把我送回林雨屯老家,山路颠簸,我骑在马上,他们怕我颠下马来,就一左一右护着我,半夜才送到家,爸妈和全家人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我得什么大病了。

第二天找来大队姓劳的赤脚医生,按他的说法,伤口严重感染发炎,化脓肿痛,有破伤风的危险,如果再晚治几天,我这左脚肯定保不住了。当时的赤脚医生不像现在的庸医恶医,也还没有开大处方这类怪异的毛病,他来我家帮诊治,也就是随便跟我们一起吃饭而已,没有要别的费用,所以他没必要夸大我的伤,然后多开药多喊要医疗费,更没有暗示“红包”这回事,至多也就是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医术,特意把伤说严重一些,待医好以后便于炫耀一下自己而已。所以,我是相信他说的情况属实。因为我的左脚已经肿得很大了,鞋子根本穿不进去,几天几夜痛得我无法睡觉。劳医生他在我家帮医治了一周才慢慢消肿,但疼痛还是没有消除,依然没法下地行走。他离开时留了一些药水,我爸又到上山找来一些草药又敷又洗,一直整整折腾了一个月才完全康复。但由于伤口严重发炎造成的破坏,那个惨亮的疤痕就这样永久留了下来。

我很感激劳医生。所以,关于劳医生的一些好玩的奇闻轶事,我考虑再三在这里也就不做交代了。本来劳医生的这些奇闻轶事,如果能说出来,我这篇文章也许更生动活泼一些。

一时心血来潮而鼓捣出来的事业,一般都不会长久。沙爱五·七中学于1976年创办,只招收我们这个班的学生,两年后,1978年就停办了。其中的原因不说你也是知道的。49个同学其实有不少只读一个学期就自动离开学校了,最后剩下大约三十七八个同学坚持到毕业。我们这三十七八个同学的离校可以用“鸟兽散”一词来形容,散伙之后的几十年,我们都没有再集中聚会过一次。而现在要搞同学聚会更是不可能的了。1978年7月我从这里毕业后,9月就到沙爱高中补习,一年后,就如前面说所的,考上了师范大学,从此,一条陌生的道路已经在前面的某个地方等着我去走。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好久没见魏老师了。其实我也知道已经不可能再见到魏老师了。魏老师个子不高,国字脸,长的白白胖胖,走路步伐不大,不急不火,现在回忆起他,应该是很厚道很善良的一个老师。我被他两次“叼杠”,也不算坏事,以后做事就谨慎多了。其实,他老家跟我外婆同一个村子,还沾亲带故,离五·七中学不远,翻过两个山坳就到了。我后来跟我妈回去看外婆看舅舅,还偶尔碰见过几回。沙爱五·七中学解散后,魏老师被就近安排到思务小学当老师。他以前就是做小学老师的,在这个岗位他胜任有余。再再后来,事情有点悲哀,魏老师老婆是农村的,他得常常回家帮干农活,有一次劳动不小心被毒蛇咬伤,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医治,不幸去世了。我现在每想起当时给他的难堪,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少年懵懂,少不更事,做出的一些事情是常常后悔一辈子的。

沙爱五·七中学是再也回不去了。多年来,我一直想再次去看看这所其实早已消失了的学校,却始终无法如愿。也不是一点时间都没有,更主要的是还没有想好,一旦再次回到此地,看到那些面目全非的校址,想起魏老师,想起杨班长,想起劳医生,我该怎么办?他们的事我才说了那么一点点,都没能展开来细说。而且,更有其他那些我没能写进这篇文章里的老师和同学,我已经几十年都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了,更是如何面对?

都已经过去42年了,如果我不写这篇东西,这所学校在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消失是不会有任何疑问的。如果再过去一个42年,还会有什么人想起他们吗?

责任编辑 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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