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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名字

2019-07-01李婷婷

人物 2019年6期
关键词:刘英点球女足

李婷婷

张欧影2007年9月20日,中国天津,女足世界杯D组比赛,中国队对阵新西兰队

离世

2018年7月,张欧影在美国圣地亚哥的医院做完第五次化疗,癌细胞缩小了一些,原先躺着也疼的腰没那么疼了,终于可以稍微走动,她决定开车出门。

车子驶向足球场。确诊肺癌晚期后,她再也没来过这里。坐在车上,她给陪同的母亲李丽菊指了指几块相连足球场的其中一块,“妈,你看,这就是我训练的地方。”李丽菊哭了,张欧影没哭,只是看着远方。

以前每到周末,张欧影都会在这个球场上给一群孩子上一个小时的趣味足球课,十多年来教出了几百位小运动员。他们都叫她“Coach O”,但少有人知道,她曾经作为中国国家女子足球队队员,站上过1999年女足世界杯亚军的领奖台。

那是中国足球梦幻般的记忆。1999年7月,在洛杉矶玫瑰碗体育场90185名观众的注目下,身穿7号红色球衣的张欧影,和孙雯、刘英、高红、范运杰、浦玮、白洁、高宏霞、满艳玲等20位姑娘代表中国女足,与美国女足角逐第三届女足世界杯的冠亚军。尽管在最后的点球大战中惜败,但在混杂着因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而紧张的中美时局、中国男足几次大赛失利的背景下,这支亚军队伍依然获得了极大的瞩目,被视作传奇的“铿锵玫瑰”。

这也是20位姑娘人生最不可磨灭的烙印。20年过去了,她们命运迥异,但在每个人身上影影绰绰,都能看到那个时刻带给她们的痕迹。

张欧影是第一个离开的。

“铿锵玫瑰”队长孙雯见过生病后的张欧影,那时张欧影已经确诊,但还是一副“哈哈哈、嘎嘎嘎”大笑的爽朗模样。“她一直是那种活力,那种杠杠的、完全不知疲倦的状态。”孙雯说,“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生命会终结,不相信,她完全不相信,她觉得她完全可以战胜。”在那之前,孙雯本来以为两个人在足球上还会再次连接。

去年3月,张欧影从美国圣地亚哥回国探亲,当时孙雯上任中国足协女足青训部部长兼青训总监的职位刚两个月。孙雯邀请她去青训论坛,她见到了好几个老队友。那是一次难得的会面,“非常近地大家在一起。”孙雯私下告诉张欧影,足协在筹备海外青训中心,“正好你在圣地亚哥那边当教练,我们可以很好地把这个结合起来做一些事情。”

这个消息让张欧影有些兴奋。2006年6月,张欧影和艾迪在美国注册结婚,他们在圣地亚哥安家,有了两个孩子,开启新的生活。她在当地的青少年业余足球俱乐部做起了女足教练。在美国,张欧影曾多次向身边人表达过,她更想回国执教。

事实上,在孙雯发出这样的“邀请”前,张欧影和丈夫艾迪已经开始商量回国的事,艾迪说,“我们非常努力地让我们的时间在圣地亚哥和中国之间对半分……我们正接近实现这个目标。”

命运在9天后发生了转向。因为胸部剧痛,张欧影被送进医院,是一种叫横纹肌表型大细胞癌的罕见癌症,扩散速度极快,治疗过程极复杂。

2018年12月,张欧影的老队友范运杰买好了去圣地亚哥的机票,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她收到了张欧影去世的消息—因为身体太虚弱,在尝试一种新的靶向药物后,张欧影出现贫血和呼吸困难的情况,于清晨离世。

张欧影的追悼会在一个冬日举行,整个圣地亚哥阴雨绵绵。追悼会上,范运杰几乎每讲一句话就啜泣一声,“我也是代表中国女足所有队员来跟欧影道个别,我希望天堂有足球可以陪伴她。”

参与过1999年世界杯现场报道的央视主持人张斌感慨道,“原本以为张欧影去世的消息可以来得再迟一些,最好不来,但猝不及防之间,还是来了。”就在张欧影离世前几日,他在准备女足世界杯节目时还在和同事说,99女足一代“已近中年,命运各异”。

这其中,张欧影的离世带给女足队员的感受又是最为复杂的。“从来没有像她的离去给我的刺激这么大。只要你静下心来,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跳到你的脑海里,一直不断地出现,特别是前面几个月感受特别强烈。”时隔半年后,孙雯回忆起张欧影,还是会突然哽咽,“就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就在世界上消失了。”

在追悼会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再次身穿7号红色球衣、躺在棕色棺木里、被红色玫瑰簇拥的张欧影—生前,她多次告訴过母亲李丽菊,自己最爱穿的衣服是中国女足国家队队服。

愿望

张欧影是带着遗憾离世的。她并非只是想回国执教,她有更大的梦想。

2016年,她41岁,穿着宽宽大大的印花蓝色T恤,长发盘在后脑勺,发尾随意地支棱在头顶,坐在生活了10年、四季如夏的圣地亚哥的草坪上,接受了当地一家华人社区组织的采访。

这一年,郎平执教的中国女排拿到了里约奥运会的金牌,让中国女排时隔12年重回世界冠军之列。也是里约奥运会,中国女足止步八强。记者问张欧影,郎平带队伍夺冠对她有什么启发。

张欧影兴奋地挑着眉,瞪大眼睛,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的愿望就是说我也很想将来有一天可以回国执教国字队,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梦想,像郎平一样,能够带领中国队,足球能够拿一个世界冠军,我觉得那比排球更有力度一些。”

这位中国女足当年的第一替补,勤勉踏实,入了这一行,终极的梦想就是足球夺冠。20年了,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孙雯向球迷致谢1999年6月26日,美国 1999女足世界杯小组赛,中国3∶1 澳大利亚

和张欧影不同,被寄托了无数希望的第一主力孙雯从来没有想过成为郎平那样的人。这位曾经站在中国女足顶端的足球明星拥有太多荣誉:1999年世界杯金靴奖、金球奖的获得者,国际足联授予的“足球小姐”—看起来没有比她更可能成为郎平的人。

但2003年退役后,孙雯做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决定:成为一名体育记者。她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读广告学,更久之前还在中文系上过一个月的课。她甚至还想过做一个环保主义者,或者一个“流浪修行”的人。孙雯觉得过去运动员的经历让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城堡里,“城堡里长大的孩子,是比较单一、单纯的,因为很多东西都是不了解的”,而她想“离开城堡,拥抱世界”。回忆起这段时期,孙雯对自己的总结是,“我真的是天马行空,特别契合复旦的精神,一个自由而无用的灵魂。”

另一个原因是,当时长期高压训练、周遭环境改变让她感受不到足球纯粹的乐趣了,“你跟队员的配合,那种酣畅淋漓、行云流水般、无缝对接的这种东西特别让你愉悦,这种感受慢慢地在减弱,这个时候你会觉得就很没意思了。”

孙雯说,“(退役时)想的是就远离足球了吧,就是有个厌烦期,有的人不是说看到足球都想吐嘛,那个年代就是这个样子的,就不想再跟足球有关系了。”

和孙雯不同,张欧影从来没有“可算是不用再踢球了”的想法。她还是离不开足球。

尽管是作为第一替补参加1999年女足世界杯,但在那届世界杯中国女足7∶0击败加纳队的小组赛中,张欧影替补登场后5分钟内就打进两球,这是她职业生涯里最经典的画面。

她和同在圣地亚哥的朋友王玮聊起,国家队集训,半年全封闭强化训练,春节都不让回家,只是在年三十全队放假一天,一起包饺子庆祝新年。王玮问她,让谈恋爱吗?她说明令禁止,进了国家队,就是把生命交给了国家,有一个队友跟训练营里一个男生偷偷约会,被发现,那个男生当即被调走,拆散了一对情侣。

她当时边说边苦笑,“你看着我们光鲜,其实什么也没有,运动年龄那么短,一退役就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王玮替她不平,她回答说,“我是真爱足球,发自内心的,否则那份苦,一般人可受不了。”

因为这份热爱,即便是到了圣地亚哥,张欧影仍然选择执教于当地一家业余俱乐部。俱乐部里有53位教练,只有张欧影一位女性。来训练的都是各个年龄段的小孩,一位教练一般只带两个队,她比别人更忙,要带三个队,每个队18人,每个星期要训练3到4次。

為此,张欧影常常要在早上5点出门,直到晚上8点才回到家。要是遇上三支球队都得备战锦标赛,可能就要忙到晚上11点。周末也没有歇息,她还办了足球学校,来训练的都是4-6岁的华人小孩。张欧影的丈夫艾迪形容她,总想着“work、work、work”,“That was her.”

接纳和远离

想成为足球界的郎平,这对张欧影来说是困难的。

她首先需要考教练证,从D级到A级,整个过程漫长而磨人。得病前,她已经花了1年半的时间准备从C级考到B级。自学的话,时间会花得更多,她原本也打算回国参加培训班—那是大部分人在国内考教练证的路径,但她在美国,回去的机会并不多,每次一准备报名,名额就已经满了。

张欧影曾遇到过一些不错的执教机会。2013年3月,在国少队当主教练的高红给张欧影发了一封邮件,邀请她来做助理教练。在回复的邮件里,张欧影放弃了这个机会,“我内心真的是想回去学习,并且能真正地去做足球事业,但是我现在的情况是,家庭如果长时间这样的话,孩子还是吃不消的。”那时,张欧影的儿子不到两岁。

邮件的最后,张欧影补充道,“就算这次机会我不能回去,恳请你在将来能够让我无论以什么身份,有机会到队里去设身处地学习和感受一下职业的执教。”

两年后,高红再一次邀请张欧影加入国少队教练组。这回,她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电话里,张欧影很遗憾地告诉高红,她的小女儿刚出生,还不到一岁,“孩子很小,我还不能离开。”

渴望拥有“自由而无用的灵魂”的孙雯没有这些家庭的烦恼,她如今单身,没有孩子。但作为“铿锵玫瑰”里最被关注的那个人,她的婚恋状况总是被额外操心。一位和孙雯关系不错的报社领导曾给她登过一则征婚启事,来自全国各地的600多封求爱信涌来,最终有20多位男士获得了和孙雯相亲的机会。出于“帮媒体朋友一个忙”,孙雯还是出席了这场尴尬的相亲大会。

“亚军就是最大的失败者,你已经快走到头了,但是你从最高处往下摔,谁也记不住亚军。”

但孙雯始终无法远离足球,她总会在某个时刻被召唤,2011年,恩师、上海女足总教练马良行一个电话就喊她去当了上海女足主教练—当时前任主教练有索贿嫌疑,孙雯不得不去救火。

过去这些年,中国女足的成绩每况愈下,从2001年开始,她们已经无法在亚洲称霸。2010年的女足亚洲杯,中国女足只取得了第4名,直接导致无法参加2011年的女足世界杯。那是中国女足第一次没有世界杯出线。

在成为上海女足主教练之前,孙雯就总是因为“继续为足球做贡献”的理由被拉回足球領域。她在足协、体育局尝试了不少职务,但都做不长久,“都是觉得不合适,或者不喜欢的,或厌倦了,就走,我也不需要做领导。”她甚至公然在《新民晚报》上写过一篇辞职的东西,“我就是让领导知道,我不爱做领导。”

但她还是回来了,“你叫我去的时候我就去了,我不可能说我不去,我性格上没有这种,那么强硬的这种气质。”

成为教练后,她一边执教一边学习,慢慢发现,其实当一个青训教练更有意思,“年轻球员是一张白纸,你怎么去塑造,像设计师一样,能够有很多带有创造性、自由的东西。”比起成年队伍需要处理非常复杂的人际关系,她觉得青训更符合她的脾性,“我其实不太愿意跟人打交道。”

在参加A级教练课程班时,孙雯填过一份问卷,其中一个问题是,你的职业生涯的规划是什么?大部分人都写的国家队教练,这几乎是标准答案,而孙雯写:“做青训、青少年校园足球。”这是她能在足球这个领域里所寻找到的相对“自由”。

错失

对中国女足而言,1999年世界杯就意味着巅峰。但在竞技体育里,冠军和亚军是截然不同的。孙雯后来在她的专栏上写道,“1999年那场决赛,完全改变了美国女足,甚至是整个美国的女子体育。对中国而言,当时还是火了一阵,但这种热度持续了一两年,可能也就消失了。”

那场最受瞩目的决赛上,中美对战,两支队伍拼抢了120分钟也没有分出胜负,比赛进入点球大战。中美两队各5个点球。中国队的第三个点球被美国守门员扑中了—正是因为这颗没有进的点球,中国队输给了美国队,成为亚军。

刘英是那个射失点球的人。

5月的一个晚上,已经是国少队助理教练的刘英出现在香河国家集训基地足球场的替补席上,她面前是被夜幕包裹的巨大场地,空无一人。她留着一头烫过的短卷发,和1999年时的样子相比,现在变得更加有劲。采访中,她会经常冒出一些特别干脆的词—不羡慕、不适合、兴趣不在此、很坚定、很踏实。在描述1999年女足世界杯那场点球大战时,她也是用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那肯定是足球生涯的一个败笔,重大事故。”

“亚军就是最大的失败者,你已经快走到头了,但是你从最高处往下摔,谁也记不住亚军。”直到今天,再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刘英还是难掩失意。作为国少队的领队,孙雯常常和刘英一块带队工作,从队友到同事,相处20多年,她熟悉刘英的脾性。“她憋着一口气,她的心里这个坎永远过不掉,所以她老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的机会后来真的出现了。2003年世界杯前,主教练马良行告诉队伍,如果有点球,就让刘英来罚,大家一致鼓掌,说刘英一定可以。但刘英不想踢,她不想证明什么,1999年的比赛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算过去了。她没法抗拒队里的决定,比赛前的点球练习,她连续踢了5脚,每一个都打不进去。她去找教练,想让自己这场比赛里不踢点球,教练没同意。“他们老替我说,让我证明自己,这是他们强加给我的。”

刘英1999女足世界杯决赛 刘英射失点球

刘英 现任女足国少队助理教练

那届世界杯小组赛对阵俄罗斯,孙雯制造了一个点球,她放弃了自己主罚创造进球纪录的机会,让刘英来罚。刘英提脚射门—正如她最害怕的那样,球没进。“我想哪有那么巧,结果真的有一个点球,妈呀,真的是,哎呀,哎呀。”即便最后比赛的结果是中国队以1∶0击败了俄罗斯队,刘英一下场,就哭着把脸埋进1999年世界杯时的主教练马元安怀里。她成了那个两次万众瞩目、射失点球的人。

那一瞬间,刘英意识到自己再也踢不了点球了。“就是绝缘了,死穴了。”她突然发现,“1999年那个点球带给我的创伤真的有点大,之前我从心里面是拒绝承认这个东西的……但是怎么讲,释怀了以后就知道,这个东西会跟你一辈子,你知道在什么时候它都会在跟着你。”

同样一场点球大战至今也困扰着守门员高红。作为扑点球的人,美国队的点球她一颗也没扑中。

时隔20年,当过5年国少队主教练的高红依然感到自责,“我觉得没有拿到冠军跟我有很大的关系,使得我拖累了整个球队,错失了这样一个登上那次世界杯最高领奖台的可能,因为很难再有这样一个机会了,我们知道的。这种追究感它伴随了我很久很久。”

那场决赛上,刘英没罚进点球后,她有一瞬间安慰自己,守门员高红一定可以扑中对方至少一颗点球。高红当时也很自信,点球大战前,她在场下对主教练马元安说,“马导,放心,你就是世界冠军教练了。”

高红原本有一个机会,能够在那个巨大的场面之下,表现出她的能力,弥补队员的失误。但真正站到了场上,她发现整个人都茫然了。她通常会从对手身上找到线索,再决定扑球战术,但那一天,美国队的每一个队员她都找不到任何线索。等到第五个点球之后,高红才觉得自己找到了状态,而比赛已经结束。

机会的丧失让她非常懊恼。“我为什么失去了以前扑点球的这种状态呢?为什么没有表现出我自己的能力来呢?”这让高红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愿意去提到那场比赛,更不愿回头去看那场比赛。

和刘英不同,作为守门员,高红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逃开扑点球。命运的奇妙是,2000年奥运会的女足比赛上,中国队和美国队又遇到了,而且又有一个点球。这是高红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世界大赛。这回,高红扑中了。“那多少安慰了我的一些遗憾。但另一方面又使得一些人可以讲,她可以扑住点球,但是她1999年放弃了。”

“这个东西会跟你一辈子,你知道在什么时候它都会在跟着你。”

20年过去了,曾经的成功和失败还纠缠着她们,成为定位自己人生的坐标之一。

阴影

出现两次“重大事故”的刘英,是除了张欧影以外、在国内唯一一个自退役就开始做教练的人。她没有遇到像孙雯刚退役时对足球的厌倦,早在退役前,她就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教练。

“我极爱教练。当了教练以后,觉得踢球特别没意思,觉得我以前踢球就是为了当教练。”刘英不想再做一个“教练说干嘛就要干嘛”的运动员,她想变成“统领者”,“你想怎么踢,你想怎么指挥,你想怎么排兵布阵。”

她会想起2003年世界杯被逼着一定要去点球的自己,“我明白队员跟教练都是好意,但是他们其实没有真真正正地去理解我,或者是没有真真正正地去听从我内心的一些想法,给我架到那儿了,所以这不赖我,这赖他们。”

因为这样的经历,在做北京女足的主教练时,她把尊重队员放在第一位。她会设身处地为队员着想,筹谋她们退役后的出路,“我是运动员出身,我知道运动员终极的是想要什么,不踢球以后的后路,这是女足运动员最现实的一个问题,不是我想踢到国家队,而是不踢球以后能干吗。”

刘英会让姑娘们先把C级、B级教练员证书考下来,接着考驾照、学英语,该上学上学,该考试考试,都不能耽误,对于这些,她都愿意给足时间,有时占用了训练时间,“我也绿灯了。”

队员们常听到她的劝告:一定要学好英语,哪怕未来做一个最会踢球的翻译。她把后来很多没有做到的事都归结于英语不好。“我们的足球理念不行”,因为英语不好,“看不到更广阔的天”。她没有“做更高的工作”,“吸收更好的知识”,因为英语不好—她是当年11名主力里唯一一位没有去美国大联盟打比赛的。“现在国际化全是英语,现在哪怕是让我减两年寿命,给我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也干……什么要钱、要房子、要大豪车,我都不要,我就会英语就行。”

高红 结束了5年女足国少队主教练工作现处于休假中

她很滿意现在给国少队的西班牙主教练做助理教练,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比如代代课、看看队员、鼓励一下训练氛围、帮忙剪片子,“正好也学习他的一些理念,欧洲球队的那种理念就是不一样。”

今年,高红也决定去做个助理教练试试。她接受了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女足主教练马克的邀请,这支大学球队去年拿到了NCAA总决赛冠军。“当主教练时间比较长了,我想去感受一下助理教练这个角色。”

刘英进国少队的前一年,高红结束了5年国少队主教练的工作。“非常的累,应该是我整个人都给耗尽了。”2018年,她决定给自己放一年假。 这一年,她在法国待了一个月,在一个小镇上,沿着海岸骑自行车,沿线还有森林、村庄、教堂,骑累了,停车,在悬崖边上躺上一会。

过去5年里,高红换了十几任助理教练,数字惊人,整个教练组的工作变得很难稳定进行。高红把一部分原因归结于,她太追求极致,总是把教练组成员逼得太紧。“太过于professional而忽略了people。”

有一次大年初五就要集训,按照惯例要求,她需要提前几天和教练组开视频会议讨论集训内容,把时间定在了大年三十。“我妈就说,你三十都不让大家稍微轻松,觉得不可思议,我说这个时间点到了呀,这几天他们都要考虑如何去做准备啊……我有时候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能做到更好,却不去付出呢?”

“(我总是把)球队搞得压力很大,我觉得跟我那一刻这种遗憾有关系。”1999年世界杯决赛前,她觉得自己本来有一星期的时间备战,但她太自信了,觉得自己经验、状态都达到了巅峰,就没有做充分的准备。“当时球场有那么多的人,我们又是客场,人家主场,我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困难,像我作为一个成熟的运动员,在这个方面是我巨大遗憾。”

范运杰与对手拼抢 1999年7月10日,美国 女足世界杯决赛,美国5∶4中国

分水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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