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现实中的希望之光
2019-06-28富驰华
富驰华
摘要:《憩园》是巴金创作生涯的转型之作,此时巴金的创作理念逐渐从“我控诉”转变为“我同情”,这种理念的转变与时代背景是息息相关的。本文通过与同时期创作的电影《小城之春》做对比,品读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分析巴金创作理念的转变。从两部作品的创作理念中,挖掘时代的创作精神。
關键词:《小城之春》;《憩园》;女性形象;创作精神
巴金的《憩园》在其创作的作品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但长期以来,这部作品并不为评论家所重视。当我们回望40年代的中国,把目光从文坛移步于影坛,不难发现有一部作品和《憩园》有着相似的境遇,那便是费穆的《小城之春》。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城之春》逐渐被推到中国电影史极高的位置上,而《憩园》的研究却并不丰富。人们读《憩园》,常常将目光放在作者对“长宜子孙”的批判上,却忽视了巴金在人物情感方面的细腻表达。通过分析小说中的人物,结合对于同时代具有相似主题的作品《小城之春》的研究,可以更好地理解巴金的作品,从而更深刻地理解巴金的创作。
一、《憩园》:巴金创作生涯的转型之作
《憩园》在巴金创作的历程中占有着重要的地位,是他的创作风格发生转变的标志性作品之一。此刻的巴金正从“我控诉”逐步发展为“我同情”,他的思想也从激烈逐渐趋于平和。巴金的批判姿态不再高居云端,不识人间烟火,他把批判的矛头从封建制度逐渐转变,不仅关注制度本身,更多从人物本身,家庭本身入手。巴金在创作《憩园》时,正经历着人生重大的变化,他与萧珊终于步入了婚姻殿堂。巴金曾说,他靠友情和信仰而活。在与萧珊成家之前,他的确是潇洒超脱的,但婚姻对于巴金来说意味着责任与担当,因而他的人生态度也随之发生转变。
郁达夫曾说:“文艺作品,都是作者的自叙传。”作家的创作都或多或少地与作者的个人经历或心境有关。《憩园》也不例外,从巴金生活经历来看,《憩园》创作至少与这两件事有关:其一是他三年前的一次回乡,其二是他与萧珊的婚姻。在《憩园》这部小说中,巴金通过黎先生经历了一次发乎情止乎礼的感情,借黎先生之笔,撰写了自己想写却不曾敢写的故事。巴金曾说,这是一部写给自己的作品,《憩园》中的女主人公韶华连名字似乎都寄托着作者本人对诗意生活的向往。如果说小说中的黎先生是巴金自己的映射,我们也可以大胆的将韶华想做巴金心中理想女性或者说就是妻子萧珊的映射。这样的情感寄托类比至早期中国电影,值得一说的就是《小城之春》了。电影中的女主人公玉纹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导演费穆心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她们接受了新式的教育,又同时保有着传统女性的风韵。从新文化和传统文化的结合角度来说,巴金和费穆也有相当多的相似之处。可以说,他们代表了那一代的一批文人,既积极吸收着新文化的营养,却又从未彻底抛弃过传统文化,于是他们的作品也就体现出了传统文化与新文化交织的独特魅力,这也是巴金后期作品中体现出的重要转变之一。
二、《憩园》与《小城之春》中的女性形象对比
对比韶华和玉纹,首先要说的就是她们形象气质上的高度契合。她们都接受过新文化的教育,或者说她们从一定程度上都是思想解放的女性。韶华不同于传统的女性,作为后母她敢于向丈夫反复强调儿子小虎的教育问题,她对于教育的观点,甚至是她向丈夫提出建议的勇气都不属于一个传统的三从四德的女人。而玉纹,虽然她与章志忱的爱情最后虽然也只能被现实摧毁,但她与传统的女性不同的就是,她从来不以这段所谓的不伦之恋为耻,她的放弃更多是出于责任,而不是传统道德的绑架。从这一角度来说,两部作品中的女性,都是不同于传统却又没有和传统完全割裂的形象。
再有就是她们的情感关系,二人的情感世界里都有两个男人,一个是生活上的陪伴,而另一个则更能完成心灵相通的任务。黎先生之于韶华和章志忱之于玉纹在本质上并无区别,他们都充当了新时代知识女性的精神陪伴。韶华内心世界极其丰富,有着敏锐的生活感知力,而在这方面丈夫是无法同他达到心灵上的契合的。他不能理解她对于小说的热爱,更无法认同她对于教育问题的看法,甚至认为她只是危言耸听。而黎先生,不仅在精神上认同韶华的观点,还是她热爱的小说作者,在生活上还极力给予她帮助,算的上是心灵的陪伴。小说在黎先生和韶华的关系叙述上也是十分暧昧的。章志忱之于玉纹,更是她内心对于自由的全部寄托。他们的过往是玉纹最甜蜜的回忆,也成了最沉重的负担。这个本来已经被时间淡忘的男人重新回到玉纹的生活中来,相当于一块石子被丢进了平静的湖中,打破了湖面的平静,在玉纹的心里荡起了涟漪。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想象,如果韶华先遇上的是黎先生,会不会成为另一个玉纹。当然这种假设并没有什么成立的机会,但是,就从这两个人物出发去看那一个年代的女性,不难发现当时的知识女性的情感诉求,囿于时代的局限,这种情感诉求被无限压抑了,于是也就形成了那个时代的一种独特的存在。这也是《憩园》和《小城之春》在精神情感方面的共通之处。
三、《憩园》与《小城之春》中的创作精神对比
巴金和费穆都算是一定程度上的理想主义者,他们用作品反复描绘着社会中隐匿了的细腻情感,借此抒发他们内心被压抑的欲望。就从女性这个角度来说,无论是巴金还是费穆都把关注点放在了那个年代思想得到了一定程度解放的新女性,但从情感角度而言,这两位作者都是希望女性可以奋起抗争,主导自己的命运,这一点从他们的早期作品中便可发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又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一定的妥协性,他们笔下的女性人物不再是勇敢幼稚的抗争者,她们更加成熟,也更加在意家庭的责任,她们虽然内心还是怀有对自由的向往,对爱情的无限期待,但她们最终在“出走”和“留下”之间还是选择了留下。韶华最终并没有和黎先生一起离开,她选择留下,而玉纹也最终选择留在戴礼言身边。我们难以言说这种留下是对自己责任的担当还是妥协,人到中年的巴金和费穆似乎也无意去讨论这一点。“留下”这件事情本身,似乎并不是选择的结果,而是顺理成章理应当发生的事情。短暂的自由和情感只是作为乏味生活的调味品,只是充当着配角,却永远成不了主角。实际上这种所谓克制和约束并不完全来自于外界的道德强制,而是内化为一种道德自觉。假使韶华和玉纹都弃丈夫于不顾,仅关注自己个人的幸福,那这份感情最终也会因为自我的道德谴责化为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所以我们说巴金是中国化的理想主义者,费穆是传统文化的继承者,纵使他们身上不缺乏反抗的“五四精神”,但他们又从不执拗于此,他们的身上根植着中国文化人的品格,这十分珍贵的。他们不同于那个年代很多的知识分子,拿着西方的思想武器空谈理想革命,他们从不抛开中国这个大环境去创作,他们的思想解放,看似是不够彻底,存在着一定的妥协性,实际上,他们只是更加尊重我们的传统文化,传统观念而已。
《憩园》的基调就是苍凉中蕴含着希望,《小城之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如此。夏志清指出:……自从一九四四年(正是巴金写作《憩园》的时候)开始,巴金一直保留当初对安那其主义,博爱的看法,——那就是,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一些同情,爱和互助。信仰虽无改变,态度倒改变了:他放弃了安那其诉诸暴力的政治行动。[2]《巴金论稿》的作者认为,这段评价非常概括地指出了抗战后期巴金思想感情的特点:“一方面是与他早期思想的继承性和一贯性,保留着当初对安那其主义博爱的看法,信仰没有改变;但另一方面是爱的表现方法变了:不再乞求于幻想与暴烈行为,人类之爱的基本观念不再是通过它的对立面‘憎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是表现人类深刻的理解与同情。”[3]韶华在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给世间多一些温暖,揩干每一只流泪的眼睛,让每个人欢笑。”这句话可以说是恰当的概括了巴金和费穆在作品创作过程中的理念。小说的写作给人以启迪和反思,但这种思考不应该建立在痛苦之上。更加客观的去看待现有的问题,给读者以温暖和希望,比一味地批判和反思更有力量。
参考文献:
[1]王永兵.《憩园》:巴金“为自己而作”的纪念品[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04):35-38.
[2]夏志清著,刘绍铭等译.中国现代小说史[M].香港:香港友联出版有限公司,1979.
[3]陈思和,李辉.巴金论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