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组章)
2019-06-25杜小龙
杜小龙
月牙泉吟
无量沙。嘶鸣!月牙泉幽蓝,时间强大的围攻里,一双秋水瞳仁,深埋沙漠的不安中;在蚕食中,观想:月牙是世上最优雅的乐手。
她弹奏——深夜幽怨,也抚平白昼伤痕。在山一般滚落沙石的鸣冤声中,她,持绿净瓶,撒露荒芜。背后一片蜂巢:流沙争嚣。
一眼泉,静坐。鸣沙山下,看惯了世间,熙攘,终归无为。
她弹奏叮咚妙音,她修复世人伤痕;她渴望团圆,也诉说苦衷。她平常心,她无量寿!
敦煌的月光
敦:厚重;煌:大火。敦煌熊熊烧着,一座封闭的洞窟,在亚洲腹部欢叫。
光,在舞乐伎手中矜持。黑神祗,注视着夜光杯。
当石壁上,心跳和眼神干枯,大地的神灯,被风吹疼了;
当几千年粗的月光,照彻;当几万里的征人,未归;
当几十代,王朝湮没无闻;当西域,驼声斜穿中亚;
当长安,丝绸绵邈西陲;
當铁甲角声,停顿,彳亍;当公主王孙,怅然一哭:
“呜——”
我看见:
弹琵琶的乐伎,从莫高洞窟四壁,走下来。他,圆而扁,而黄而红,而绛红而褐红!
脸啊,非唐非宋,非元非明清。佛和众弟子,看穿了黑夜和睡梦;
他们从世俗走过,作壁上观,隐入生活的大雾,眼含微澜;
敦煌,月光的镁光灯一照啊,一滴泪,终于落进,一个现代旁观者,摩登的良心!
河曲马或大宛马
潮水一样,涌过来的古老浪花啊,在大漠唐朝,腹地,铁蹄翻找遗失火种!
十万只马蹄里,埋着,一只蹄子的萍踪!数百种马匹里,掖着一匹马,立起的倒影!
这失群的蹄子,带着一匹孤独的丝绸;静静消失,在时间午睡,下落的雨水里!
一捆丝绸,穿过,河西——风沙肆虐不休的豁口。
哦,西域。有人埋头,系下高大马头。两串眼泪,珍珠,散落为和亲公主,远去的呜咽!
不再驮着,大地倒影,伤口摞合。流出长安的花朵,石头纹理。
马肋骨里排列好,挣脱岁月流放僵硬的缰绳!
它,静静伫立,重叠汉武帝,和一场熄灭战火,奔腾的大雨!
西出阳关
西出阳关,故人一唱再唱;阳关三叠,渭城,慢曲;
琵琶,胡琴,羌笛,三姐妹跳着胡旋舞,劝酒!
三奘负笈,西去那兰陀寺;鸠摩罗什,从另一侧。
攀缘风雨。投笔抡刀,这世间,多少伤心事。过阳关寂寂,
胡杨参天,参透了西入流沙,辛凉故事。关外,鸷鹫盘旋,
弟走从军,阿姨暴死。西出阳关,就是把鬼门关,别在裤腰带上去。
唱着《凉州词》,月光杯,饮下炎凉葡萄干红时!
谁,在把旧曲子,细细摩挲,缓缓擦拭——唱得细声细气!
穿过河西走廊的驼铃声
阳关之外,落着千里流沙。易碎的沙雨,和着滚烫的血液。
在一盏,盛唐和西汉的酒杯里,沸腾。焦糊的麦味,随风传向长安:
悬挂的驼铃,迤逦入和亲驼队。光滑的丝绸,是疼的:朔风和公主,是疼的!
在一首,长歌行的颈部。被握住的,是官话和方言的根部。
风,抚平了一千多年前的疼痛;那遥远,而幽怨的驼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