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2019-06-24
大城市没有青核桃
德琨若鱼(上海,教师)
下了火车后,徐坤坤脑海中一直有她吃核桃的样子。
青皮的新鲜核桃,她用手捏开,褐色的核桃仁像脑回路一样的沟壑此起彼伏。她认真地剥那层褐色的内膜,把涩的皮慢慢掀开,露出白色的核桃肉。她查看了一下,塞进嘴里,得空抬眼看了看坐在窗边的女儿,女儿在磕瓜子。
她是一个从兰州嫁到伊宁的女子,带着一双儿女,一大堆行李,看上去很年轻。刚上车没多久,她就跟徐坤坤说,等下列车员过来查票,能否说小姑娘是徐坤坤的孩子?因为她还带了一个儿子(抱在怀里睡着了),乘车只能免费带一个小孩,若徐坤坤愿意“分担”一个,她就不用补票了。徐坤坤非常不习惯她的不情之请,非亲非故,且违反规则,便断然拒绝。
她说,带孩子回娘家住了一个月,现在要回伊宁去。徐坤坤问:“年纪很轻啊,多少岁啊?”“23岁。”“哪里毕业呀?”“就读到小学”。徐坤坤45岁,是一个女工程师,经常出差,没有结婚。“哎呀,怎么不多读几年书,考个大学,到大城市去看看……”徐坤坤为她遗憾,她腼腆地笑笑,没有回答。递了一个新鲜核桃过来。“这么早就嫁人啦,兰州到伊宁,这么远,怎么认识的?”徐坤坤觉得上海虽这么多人,自己都难以匹配到一个合适的。
“妈妈!”女孩轻呼,大眼睛里有点警觉,列车员过来查票了:“你要补票!”她表示没带钱,困难……女孩紧张地停止了磕瓜子。列车员没有逼迫,不置可否地查别人去了。女孩呼了一口气。“现在是10月份,怎么不读书啊?”徐坤坤问小姑娘。女孩说:“跟老师请了假了。”“阿姨,你看,”女孩指着窗外,“我们家有羊,跟那些一样,我家院子很大,晚上羊就进来了……”
徐坤坤到站了,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她还在撕那层核桃内膜,宁静,自在,满足于新鲜核桃的甘甜。或许她的世界里永远没有大城市,正如徐坤坤不会吃青核桃,那又怎样呢。
泰山宴
陆小鹿(上海,白领)
對于吃,我不太讲究,比较看重的是新鲜感。而每到一处,品尝当地特色美食,成了我旅行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项。
节日去泰山,我只做了两件事:爬泰山、吃泰山菜。泰山位于鲁中地区,菜系属于鲁菜。第一顿午餐,我是在宾馆餐厅解决的,主厨是鲁菜大师。打开菜单,好多道名字里都带着“泰山”标签,于是先点了泰山螭鳞鱼豆腐丸。菜端上来时,我吓了一跳,好迷你!目测只有食指那么长,印象中从未吃过这么小的鱼,价格还不便宜。上网一查,原来螭鳞鱼属稀世珍宝,产于海拔八百米高的泰山山涧细流中,与富春江鲥鱼、青海湖湟鱼、渤海油鱼及弓鱼,并列为中国五大贡鱼。
第二道菜,泰山“三美”——白菜、豆腐和水,味道鲜美极了。水是泰山泉水,白菜颜色特别,白中透黄,豆腐细嫩如脂。此道菜品汤汁醇白似奶,吃起来很是爽口,亦让我想起海桑的诗:“静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样清白。”
泰山盛产板栗,因此地气候有助于板栗生长,板栗营养成分比别地更高,所以泰山板栗烧排骨非点不可。不过,因此时即将入夏,并不是新鲜板栗成熟期,排骨里的陈年板栗略略发硬,口感一般。
既赴泰山,还想品尝下泰山煎饼。小朋友在沪时喜欢吃山东煎饼,正宗的山东煎饼,正源自泰安。泰山煎饼的吃法,是用煎饼卷上大葱、大酱、黄瓜、萝卜条等,但小朋友吃了一个,摇头说“太干太硬,吃不习惯”。饮食实则是习惯问题,习惯了,不正宗就变正宗了;不习惯,正宗则变不正宗了。
回程时,我们另买了泰山火烧带上高铁,在泰安城的街头小店买的——本想买泰山特产驴油火烧,师傅笑道:“这是给外地人吃的,我们当地人吃的是这些。”他指指店门口的小黑板招牌。我一看,品种很多,葱油的,芝麻的,糖酥的,花生的……遂挑了两只带上高铁。老公买了罐泰山原浆的易拉罐啤酒,搭配泰山火烧,亦别具泰山风味。
听说泰山有专门的泰山宴,我吃的这些,有些入得了宴谱,有些入不了。不过,口之于味,岂有同嗜焉。每人心中,自有一顿“泰山宴”。
杰出校友
安谅
葛校长来电话,你能联系金部长吗?
人家是京官,我怎么攀得上。明人说。
上次校庆,还不是仰仗你把他请来的。这回校庆他不来,我面子往哪儿搁啊。我明年该退休了,不就想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嘛。
葛校长是明人中学同窗,师范大学毕业后回母校任教。如今晋升为这所名不见经传的中学的校长,干得挺欢。
“那次是开会正巧碰上,老校长托了,不好意思推辞。可这几年和他没什么联系。”明人坦言。
“老同学,拜托了!你官也比我大,路数也比我多。帮了老校长,怎么不帮我呢!”葛校长耍起无赖。
“……我试试吧。”金部长是高他们好多届的师兄。明人在校时他已当了兵,大概是连长,人神气透了。那回也是学校邀他来作报告。明人记得,他说自己小学时候听了一位老红军报告,打仗故事挺精彩,遂想,今后一定要干出样子来,也到学校作报告。金连长做完报告后,起身一个标准的军礼,目光如炬,颇为英武,还是让明人和同学们有所折服的,当年的葛老弟,就低声赞叹了一句:帅!
上世纪九十年代母校校庆,明人也收到了邀请,忝列主席台。在贵宾室,明人看见校领导和好几位老师都簇拥在一位中年男子身边——男子微微发福,头发也稀落了,可自信满满。原来他就是当年的金连长,现为国家某部委的一名司长。校庆大会上,金司长又讲了老红军战士的故事。会议间隙,葛校长,当时还只是教研室主任,与明人咬耳朵:“金司长蛮有气派的,前途不可限量!”
之后有一次在北京的年度经济工作会议上,金部长参加了明人所在组的讨论。晚上主办方宴请,又碰巧在邻桌,明人聊到了母校,也聊到了自己听过他几次报告,金部长开颜一笑,敬了一杯酒,还主动留了一个电话。
此后又逢校庆,当时的校长就拜托明人特别邀请金部长。明人给金部长发了一条短信。金部长回复说,争取百忙之中抽空出席。还说,回母校作报告,是自幼的梦想。明人愣了,是请他出席校庆活动,没说做报告呀,校长听说了倒觉得“太好了”。后来,金部长再次讲到了老红军,不过,他看上去油光光的,几绺毛发并不乖顺地搭在脑袋上,一口气说了一个半小时,把一场校庆大会异化为个人专场报告会了,明人觉得有点可笑。
经不住葛校长的死缠硬磨,明人给金部长发了短信,但一直没有回音。
葛校长急坏了,校庆的日子步步逼近,校友录都把金部长的光辉形象放在首页、装订成册了,就等金部长回复然后印议程了。明人拨过金部长的电话,无人接听,同样一筹莫展。
校庆前两天,明人路过母校,想和葛校长打个招呼,到了葛校长办公室,发觉他如丧考妣。会议桌上,色彩鲜艳的校庆手册堆得满满,几位老师和学生在忙着什么。
“你不知道吧!”葛校长开门见山地对明人说,明人疑惑地摇了摇头。
葛校长递来一张报纸:“报上说,金……,被查了。”明人不禁吃了一惊,再展开报纸寻找,果然读到了一则消息,确凿无疑。
“这些校庆手册得抓紧拆换了。”葛校长无精打采地暗叹。明人这才注意到,忙着的老师和学生,是在把首页一页页地剪裁下来——那上面有“金部长”光彩照人的头像,还有对这位杰出校友充满敬仰的、励志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