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经济,美好一天的下半场
2019-06-24金姬
金姬
金山嘴漁村。
2009年8月,美国布朗大学教授戴维·威尔(David N. Weil)在英国《新科学家》杂志上刊发了一则研究,根据他和同事过去11年的统计,一个地区夜晚的灯光亮度和它的GDP成正比。十年后的今天,如果打开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夜间地图,可以看到一处光源集中的地方,那就是上海,一个人均GDP跨过2万美元门槛的国际大都市。
2019年4月底,上海出台《关于上海推动夜间经济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围绕打造“国际范”“上海味”“时尚潮”夜生活集聚区的目标,推动上海“晚7点至次日6点”夜间经济的繁荣发展。
夜间经济作为城市竞争新赛道,已经从“1.0”时代向“2.0”时代迈进。而有着“不夜城”美名的上海,将更快更稳地驶好这艘“夜航船”。
为什么要重振“月色经济”?
夜间经济,更好听的名字是“月色经济”。相较于城市日间生产性活动而言,夜间经济的发展水平更是衡量一座城市生活质量、消费水平、开放度、活跃度、投资软环境及经济与文化发展活力的重要指标。
资料显示,美国人有1/3的时间、1/3的收入、1/3的土地面积用于休闲,而其中60%以上的休闲活动在夜间。而在英国,2017年夜间经济占全英国GDP的6%,已成为英国的第五大产业,伦敦夜间经济提供了1/8的工作岗位。
反观上海,虽然撑得起“消费天堂”的美誉,但实体经济活动大多是在白天,即使有夜市也时间较短。过了晚上10点,连白天熙熙攘攘的南京路、淮海路也显得冷冷清清,更别说其他街区了。因此,推动夜间经济,可以说是持续着上海的日间消费经济态势,拉动内需,在延续“上海购物”品牌的空间的同时,也扩大了“上海购物”品牌的空间。
此外,为了鼓励夜间经济,这一次,上海允许有条件的特色小店开展“外摆位”试点,夏季的露天位有望成为申城的一道亮丽风景线。以往,上海市民想要夜间光顾特色小店、品尝特色小吃,除新天地、田子坊少数去处就很难找到露天位了。现如今,上海各区将引入市场主体,整体开发运营特色街区,建设一批公共市集、邻里中心等吸纳便民特色小店入驻的公共设施。由此看来,上海的夜经济也将更具“烟火气”。
针对上海大力发展“夜间经济”,世邦魏理仕(CBRE)中国区战略顾问部主管王笑梅对《新民周刊》表示,这类尝试是非常有益的。“例如陆家嘴区域,增加了白领晚间消费的选择。并且我们看到了这类尝试已经从一开始的小部分小吃餐饮楼层的延长营业逐步扩大到了休闲活动中影院、健身,甚至是快时尚零售。但在消费的业态差异化上,还值得深究,例如除了餐饮外,文化娱乐和零售的消费是否能有更好的发挥空间。”
从1.0到2.0
值得注意的是,上海本来拥有的“夜间经济”,早已发展得有声有色。
例如,在上海,麦当劳是最早推出24小时营业的连锁品牌之一,曾是许多都市夜归人的深夜“灯塔”和“避风港”。据悉,目前上海约有40家麦当劳仍在提供24小时营业,为推动魔都“月色经济”尽一份力。
而随处可见的24小时便利店,则成为全国人民投票“喜欢上海的理由”之一。“上海给我安全感,街头巷尾的便利店能让我夏天有饮料买冬天有热茶抱,丝袜破了脚跟磨了都有急救。”一位外地网友留言说。
上海是国内拥有最多便利店的城市。1996年,日本第二大连锁便利店集团罗森进入中国,同年7月在上海古北新区开出第一家中国内地门店。8年后的2004年,全家进驻上海,目前是上海门店数最多的便利店品牌。全家曾公开表示,之所以选择深耕上海有几个理由:这座城市在中国拥有最强的购买力。同时,它有很多小巷和小路,是个必须步行的城市。与北京宽阔的大道以及出行更依赖私家车的状况比较起来,上海受欧洲影响的城市布局,使购物者更容易顺道在便利店迅速完成购物过程。此外,上海人口密度很高,并拥有生气勃勃的购物文化。
《新民周刊》调查发现,除了地铁站等无法实现24小时营业的地点,罗森和全家这两大品牌的便利店在上海基本上都是24小时。据悉,在最早推出24小时便利店的亚洲国家日本,夜间营业的便利店除了给经济不断发展的城市人口提供服务之外,晚上亮灯的招牌也给走夜路的行人尤其是女性带去一丝安全感。
而在如今的上海,夜间经济也占到便利店全天营业额不小的比例。根据2017年《第一财经》对上海市区一家罗森便利店的随机调查,18点到翌日早晨6点以盒饭、饮料、酒类和小食的销售为主,占到该店全天30.5%的营业额。罗森华东区一位工作人员也向《新民周刊》透露,如今罗森“夜消费”的占比大概在三四成。
此外,上海夜间的外卖消费,在过去三年也有了快速增长。这可能和近几年上海的“五违四必”整治、破墙开店治理、“三个美丽”创建等一系列“组合拳”有关——曾经的露天夜排档大多没了踪影,外卖的兴起填补了“深夜食堂”的空位。
而随处可见的24 小时便利店,则成为全国人民投票“喜欢上海的理由”之一。
根据饿了么的统计,上海是全国本地餐饮消费能力最高的城市,尤其是夜宵成为上海市民“一日三餐”之外不可或缺的“第四餐”。据悉,2016-2018年,上海夜间各小时平均活跃商户数以年均52%的速度增长,其中凌晨3、4、5点活跃的商户数年均增速超过100%;上海夜宵用户中来自小区居民订单占比显著较高,约近七成,其次相对较高的是来自医院的订单……这些数据背后,是不打烊的各国美食、是不停歇的外卖员,还有不松懈的追梦人,展示出新业态为上海带来的新活力和城市温度。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上海市区,远郊地区的“夜间经济”也颇具规模,位于杭州湾畔的金山嘴渔村就是一例。这个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近几年打造了颇具特色的“渔村夜景”。与此同时,渔民民宿呼之欲出。據当地村民、渔民画达人杨火根回忆说,几年前,到了晚上8时,渔村里已基本看不到人影。而现在,即使到了夜里11时,还能看到咖吧、酒吧的灯火和闲坐其中聊天的年轻人,而一家家民宿里更留住了不少舍不得走的市民游客……围绕一个“渔”字做足文章,让金山嘴渔村渐渐成了“不夜的海渔小镇”。
当上海的“夜间经济”从1.0升级到2.0时,这些“月色宠儿”如何迎来事业发展的“第二春”,令人期待。
“夜间区长”“夜生活CEO”发挥什么作用
如何发挥实体经济的夜间魅力,上海可谓动足了脑筋。例如,借鉴国际经验,建立“夜间区长”和“夜生活首席执行官”制度被列为《关于上海推动夜间经济发展的指导意见》第一条。“夜间区长”由各区分管区长担任,负责统筹夜间经济发展;鼓励各区公开招聘具有夜间经济相关行业管理经验的人员担任“夜生活首席执行官”,协助“夜间区长”工作。
阿姆斯特丹是最早诞生“夜间市长”的城市,夜间市长并非政府员工,主要职责是充当娱乐场所、消费者、演艺人士以及居民和政府等各方面的协调者。目前,在荷兰共有25位夜间市长。全世界有超过30个城市在阿姆斯特丹影响下设立类似夜间市长的职位,如伦敦、巴黎、马德里、东京。2016年,米兰还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全球夜间市长峰会。
在柏林,有13个人专门负责柏林的夜间经济和夜间生活,夜间市长专门负责确保每家店晚上不会出现噪声问题,并提供相关的政策支持,如小商家可以从政府申请补贴帮助做隔音。
2019年4月26日晚,上海首位“夜间区长”和首批“夜生活首席执行官”正式“上岗”,黄浦区一马当先。一个半月过去了,“夜间区长”和首批5位“夜生活首席执行官”,在黄浦区发挥了哪些作用呢?
以新天地为例,第四届“表演艺术新天地”艺术节于5月16日至6月9日在这里举办。开放的空间,近一个月190场演出,对于拉动新天地消费十分明显。黄浦区“夜生活首席执行官”、中国新天地太平桥项目总经理李振辉这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在思考“假设这个表演和下一个表演中间有一些空余时间,可以为观众做点什么”。他要考虑到新天地的整片发展,做好政府和企业的桥梁。
在王笑梅看来,从“夜间经济”发展的广度和深度来看,上海比较适合参考法国巴黎。“无论从上海的文化融合度,城市适合打造夜间经济生活圈的街道肌理来看,巴黎都有很多可以参考之处。巴黎的夜间生活形式文化底蕴深厚,形式多样,戏剧、歌剧、音乐剧、博物馆,夜游等,正是我们把‘夜间经济形态从商业文明向商旅文升级的很好的样板。”
在黄浦区,既有新天地这样国际化的时尚夜间经济集聚区,也有豫园这样的传统文化经济聚集区。“如果我们整个上海的夜间经济都是酒吧或小吃,那就肯定没有一个竞争性。拿我们豫园来说,一定是把中国文化这个点做透。”黄浦区“夜生活首席执行官”豫园股份总裁助理胡俊杰说。据悉,胡俊杰和他的团队,近期就在豫园举办了汉服时装秀、六艺活动体验和端午小集市,并首次将端午的节庆活动从白天延伸到夜晚。而正在进行幻彩灯光改造的豫园也为发展“夜间经济”而再次华丽转身。
而成为上海首位“夜间区长”之后,黄浦区副区长陈卓夫每天下班后都会到各处走走看看,和普通游客一样随意逛逛,看看橱窗和灯光,观察红绿灯前的随意人流,或者和工作人员聊上几句。在他看来,“使更多的地方夜间能繁华,而且有序发展,这是夜间区长的作用。夜间经济本身最终是一个市场经济。最明白的是企业而不是政府,夜间经济必须逐步健康发展”。
除了南京路、淮海路、豫园、新天地、外滩这些知名景点之外,下一步黄浦区将打造多个夜经济主题。“黄浦区将聚焦推出更多特色商圈,让市民品味夜生活。如以特色酒吧、休闲会所、主题餐厅、个性零售为主的老码头滨江特色餐饮、酒吧街区,汇聚上海特色老牌美食、中华名小吃的云南路老字号美食街,集聚英式风格建筑,业态含特色酒吧、主题餐厅、艺术展览等的圆明园路,以‘商业+ 旅游+ 文化的生活时尚秀作为商业定位主题概念的外滩·中央等,进一步丰富黄浦夜间经济的内涵,扩大夜间消费的影响力。”陈卓夫说。
新天地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酒吧、咖啡馆、商铺和来来往往的男女,每天演绎着一幕幕不同的上海故事。
自发生长的“夜间经济”,更需要政府推一把
黄浦区“夜间经济”基础较好,商圈、餐厅,还有一些演出酒吧,景点夜间也对游客开放。因此,政府需要包容审慎的监管和服务。
而同样是中心城区的静安区,国际化程度和经济发展程度都很高。特别是静安区南部的消费人群、商业租金、居住密度等都决定了“生长”且发展不错的夜间经济,不太可能是中国台北士林夜市、香港庙街夜市那样的大排档夜市。
以静安区的巨鹿路与延平路夜市为例——
巨鹿路距离南京西路商圈不远,在南京西路高档商务楼宇内上班的白领需要夜间休闲去处,相比过去那些传统的夜间经济,巨鹿路除了有能吃吃吃的餐饮店、酒吧、甜品店、咖啡馆,也有能买买买的服饰小店,还有各种健身俱乐部、美容店、花艺店、美甲店等等,可以“承包”消费者多种多样的需求。
而延平路、武定路一带则是外籍人士居住集聚区。西班牙、意大利、南美等各种风格的酒吧,在两条路上分布有20多家。很多酒吧都敞开着大门与窗户,消费者虽然置身在酒吧内,但与街区仿佛融为一体。这里的消费者中金发碧眼的外籍人士比例非常高。静安区商务委做过调查,发现很多外籍人士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居民”。他们中很多人在南京西路商圈上班,住在几公里之外的延平路一带,下班后的悠闲地首选“家门口”。
“夜间经济正是要有消费人群、消费氛围,才能发展起来。”静安区商务委主任林晓珏说。
巨鹿路、延平路这样自发生长的夜间经济,正是静安区鼓励的夜间经济发展模式,静安区将继续为它们营造灵活、宽松的经营环境。接下来,一方面,政府将鼓励特色街区举办各种集市,同时汇聚资源,引导文化旅游活动联动街区,营造夜间经济氛围,满足消费者多元需求;另一方面,会在有条件的街区推动成立自治委员会,让店主自我业态调控、自我管理,与周边居民和谐共生,形成发展良性循环。
也许,如何在管理上收放有度,处理好商居关系,这是摆在上海政府面前的一道考题。只有答对了,上海才可能释放夜间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