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白头翁(组诗)
2019-06-20周瑟瑟
□文/周瑟瑟
遇见白头翁
白头翁,亲切的中年人
你与我一样身披秋寒,头顶午夜的露水
脚踩枯枝,在平西府缓缓移动
样子看起来心疼,那一袭羽毛湿了
叫声像孤儿叫哥哥,我听到后惊慌中就答应了
白头翁是昨天午夜在平西府与我相遇
我起床散步,你一跛一跛与我擦肩而过
我听到你叫哥哥,“哥哥呀你怎么流落到了京城?
家里的事你漠不关心,爹娘死了,兄弟失散多年……”
是呀我也是孤身一人,呼唤白头翁
此地渐有寒气,白天晴朗,夜里露水打湿白头翁
入冬后,我与失散的白头翁一起坐在枯树上
一声声叫我们的亲人,一声声哭我们的爹娘
拔萝卜
小孩子与娘在地里拔萝卜
他赤着双脚,脸上沾了新鲜的泥
白萝卜嫩得让小孩子流口水
天上的飞鸟喳喳叫,太阳缓缓滑落
小孩子拔萝卜,怀着心事
拔了这季萝卜,小孩子能长快点就好了
能帮娘养家就好了,亲娘叹息
抚摸小孩子流血的脚板,不要蹦跳
你看被外乡人卖走的小马一步步离开故乡
小孩子说:“娘,小马低头流泪,喂它吃个萝卜。”
鹌 鹑
我是你的小舅舅,躲在灌木丛中。
那是故乡的夏夜,星星比现在多。
短小的尾巴,下体灰白色。
你摇摇晃晃摸黑走来,叫我鹌鹑鹌鹑——
“天黑了,你还不回家……”
风吹起山坡上的草垛,吹起一层层棕黄色羽毛。
我一边哭一边抱起你,
亲你冰凉的嘴。我骑自行车从樟树镇回来,
天黑下来,樟树的香气紧随我十八年,
你坐在自行车后打盹,仿佛就在昨天。
时光早早停滞在短小的灌木丛中,
四十年来还蹲在潮湿的地上。点点光斑,
从你迷离的双眼边缘向四周扩散,
外婆、外公沿着你的气味追到后山,
这两位奋不顾身的老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鹌鹑想了想,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收紧的棕黄色翅膀渐渐放下,追捕还在继续,
执迷不悟必须持续到青春发育期。
谁也没有权利获得原谅,谁也不能幸免——
与家禽们一同度过故乡的漫漫长夜。
毛茸茸的头从清晨抬起来,孔子一样迷失
快速成长在故乡的洪水泛滥中。你因为懒惰
而躲过了被一场狂欢的游戏淹死的时机。
故乡的墓碑下集合的亡灵变成了一阵阵凉风
到了夜晚都变成了鹌鹑。
一只只紧紧拥抱,叫声里有相互的叮咛——
亲爱的,你死后会回到樟树镇吗?
你要照顾外公外婆,他们穿着雨衣站在孔子的
牌位下,泪水淋湿了供果。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跪在鹌鹑身后,
叫声中含泪:我的小舅舅呀你一生漂泊,
而爱像鹌鹑,到了中年才获得了墓碑的阴凉。
祖先们穿上了绸缎寿衣,赶着一群群鹌鹑,
行走在樟树镇的河边,一边走一边念——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回乡夜
在长沙我半夜起床夜尿,
哗哗的声响溅在马桶里,像湘江的细沙
翻上了堤岸。
而后,我入睡。
梦中我再次下床,摸到湘江边
大声喊叫——
我的崽伢裸体的婴孩。
在故乡的秋夜,天空一勾银月
像我的崽伢裸体的婴孩。
湖南大雪,野兽尽孝
老妈妈的手机断电两天,我半夜惊醒
梦见30年前我在湖南追赶一只逃命的野兽
它跛足,长毛的嘴边呼出热气
它那时的年龄与我现在相仿,奔跑起来已经很吃力
昨夜我听到少年野兽发出中年的喘气声
老妈妈病了,大雪封了湖南
我抓着电话发出野兽一样的喘气
雪灾之年听老妈妈在湖南呻吟
跛足的野兽像异乡的游子,踩着冰
披着一身大雪撞开老屋的柴门,低头抽泣
泪水挂满了瘦长的脸
湖南冰天雪地,野兽静坐于老妈妈的床头
替我尽孝,野兽啊我们是少年的敌人
到了中年我才知道故乡的野兽多么善良
父亲从教职退休后开始了迅速的衰老
那一年我们父子从山林带回迷途的野兽
围着火炉听雪落在屋顶上,野兽低头
像做错了事的少年侧卧在火炉旁
30年过去了,我在京城夜读史记
故乡的父母早早入睡,人老了睡得就早
野兽穿过50年不遇的大雪,在屋前的水塘边
舔了舔冒着热气的舌头,像我一样突然发出低沉的哭叫
滋 润
冬日里,我得到了雪水点滴滋润
心中窃喜,嘴里喃喃自语:“悲伤与我无关,喜悦如此冰凉”
回家,我看到小南瓜冰凉
夜里起床,把她抱在怀里,梦中喃喃自语:
“悲伤与我无关,喜悦如此冰凉”
该滋润的是悲伤的心灵
以及喜悦的肉身,他们紧紧偎依在一起
从空中飘飘而下,像我衰老的双亲
老妈妈
幼小的男孩拉着路边老乞妇的衣襟
她又脏又瘦的脸,肿了
像屈辱人世的牛马,低着头
幼小的男孩一边走一边哭
他可能是饿了,也可能对未来胆怯了
老妈妈,我也有这样的时候
我饥饿时会流泪,对未来胆怯时
我会大喊:妈妈-妈妈
老妈妈听不到。她不习惯有人大声叫她
她像牛马那样低着头,走走停停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幼小的男孩还在哭泣
她的叹息
被小男孩高亢的哭泣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