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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死了一只羊》: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2019-06-19袁登宇

读者欣赏 2019年6期
关键词:酒馆藏族司机

袁登宇

在近年来涌现的藏语电影导演中,万玛才旦无疑是最具作者自身风格的一位。身为藏族导演,他自然不会像外界那般,对西藏和藏族文化采用窥探猎奇的视角。他的电影,呈现的都是藏族民众最普通的生活状态,而后在这种平凡里,挖掘诗意和禅意。

相较于万玛才旦的前几部作品,他的新作《撞死了一只羊》更像一部短小精悍的寓言。画面干净,人物简单,整个故事看上去也一目了然。准确地说,影片《撞死了一只羊》大幅淡化了故事性,是一部纯粹描写个人状态和心理状态的电影。从偶然撞死了一只羊开始,到后来偶遇杀手金巴,再到寺庙为死羊超度,最后去小镇寻找杀手,司机金巴追寻的不是某种外化的故事结果,他追寻的,是内心的安宁。

最容易引起我们注意的,自然是两个金巴的镜像关系—同样由活佛赐予的名字,同样的骆驼牌香烟,在小镇的酒馆里落座同样的位置,两人吃饭、端坐的姿态都有几分相似,甚至后来两人在扎玛的杂货店里落座的位置和喝的茶,看上去也是一模一样。而在这种相似之外,这两个人之间更有一种鲜明的对峙关系—司机金巴在小镇酒馆里点的酒和菜,与杀手金巴点的恰好相反;他们在酒馆和杂货店时出现的画面,更是被有意用截然不同的风格予以呈现,司机金巴总是披着一层金色的光泽,而杀手金巴则是朦胧的黑白影像,虚幻得不像是真的;更大的不同在于,杀手金巴看上去虚弱无比,却一心想剥夺生命,而生命力旺盛的司机金巴所寻求的,却是为杀生赎罪。

杀生与赎罪,是片中最重要的一组意象,也是理解整部电影最关键的地方。在理解这部影片之前,我们首先要理解的是,在藏族民众的观念里,任何形式的杀生都是一种严重的罪孽,是生活中应该规避的忌讳。这一点被片中卖羊肉的屠夫不经意地点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家里的生计,不会做这宰牲的行当。在影片《冈仁波齐》中,同样传达过这种观念:一名屠夫,为了赎自己的杀生之罪而加入朝圣的队伍,朝圣途中,为了不踩死路上的小虫而静静等它爬过。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理解为何司机金巴在无人区撞死了一只羊会如此心存不安,他又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把羊带到寺庙求僧人为之超度。万玛才旦用了很多镜头来呈现司机金巴为羊超度的故事情节:他先是去肉铺问价,而后再去寺庙为羊超度,过后还坚持付给僧人报酬,而支付的报酬,刚好够买一整只羊。为羊超度之后,他又如约去肉铺买羊,先前的整只羊已经被人买走了半只。

在常人的观念里,既然本来就要买羊,何不直接把撞死的那只羊拿回家。而在影片中,司机金巴从来没有想过把撞死的那只羊直接带回去,他把那只羊视作一个生命,要为之超度,让它走完自己的轮回,这只羊因此得到了最高规格的天葬。理解了司机金巴为羊而折腾的出发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后来要折返到小镇上去寻找杀手金巴了,正因他深知杀生的罪孽,所以他才想要阻止杀人事件的发生。

讽刺的是,当他终于找到杀手金巴要杀的扎玛时,却得知杀手金巴在见到杀父仇人后却哭着离开了。藏族的传统是,报杀父之仇必须要杀死杀父仇人。杀手金巴之所以放弃,大概是因为他见到仇人年幼可爱的孩子,顿时明白这种仇杀注定成为无限循环的轮回。

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在走向圆满,杀手金巴放下了报仇的执念,司机金巴也就不必继续寻找。但未赎之罪依然存在,杀手金巴并没有完成自己为父报仇的职责。万玛才旦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在影片最后,他让司机金巴重新孤独地回到无人区,在那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那个杀手,杀死了扎玛。在这个梦里,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似乎融为一体,之前那些高度重合的影像,在此实现了统一。

至此,我们才能理解影片开始时,字幕中的那句藏族谚语—“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整个故事都像是金巴的一个梦,在这场梦里他有一个分身,两个身份各自完成了从杀生到赎罪的轮回。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在酒馆里的那场戏,尤其充满梦幻色调。烟雾缭绕的环境中,两个金巴都在出神思考,同时与俏丽的老板娘展开了一段王家卫式的对话。这大概也是担任本片监制的王家卫赋予整部电影的高光时刻,那种看似随意实则精确的影像,以及充满情绪与张力的你来我往,都给我们留下了更多品味的空间。

这重梦境的意味,也让万玛才旦的这部电影彻底从写实进入了写意的维度。重要的早已不是故事,而是影像賦予人物的质感,以及人物带我们进入的那种迷离状态。这种梦幻般的感受也成为观感的一部分。第一时间闯入我们记忆的,一定是那些镜头和影像。我们仿佛和金巴一样,经历了一场朦胧且充满意味的梦境,梦中的种种寓意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供我们去解读。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部电影好像一面镜子,你是怎样的人,便会有怎样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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