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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治理是企业发展最重要的因素

2019-06-19严学锋余璇

董事会 2019年5期
关键词:重整所有制董事会

严学锋 余璇

说到高兴处,周竹平笑声连连。我们访谈的内容事关重庆钢铁破产重整后1年来的变化,而这1年来公司的成绩,正是新实际控制人四源合投资CEO、重庆钢铁董事长兼党委书记周竹平高兴的。但背后是,押上职业生涯,多少个日子不能好好睡觉,情绪一直在亢奋的状态——本是业绩差、连续巨亏的国有控股上市公司,重庆钢铁2017年12月完成破产重整、变为混合所有制,必须在1年内止血、步入正常运行的轨道,时间短任务重,失败则意味着个人职业生涯、企业众多利益相关者的多输。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混合所有制成为政商界热议,混合所有制的红利最终由创新公司治理实现。连用了三个“最”来强调公司治理的价值,周竹平对《董事会》杂志表示,重庆钢铁这1年多的发展,公司治理变革创新起了根本性的作用。

《董事会》:从破产重整到净利17亿元,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一年多来治理变革创新对重庆钢铁发展的意义?

周竹平:起了根本性的作用。因为重钢搬迁到这个厂区已经运行十年了,每年的运营情况都不好,一直走到破产重整。一个企业走到这一步,应该说是公司治理失败了,不能说企业几千员工失败,是治理失败。四源合接手以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派进去的员工不过5名,都在核心管理层。这5人既不炼钢也不炼铁,只在做治理方面的调整,治理结构调整好了企业就走出来了,治理结构不好就破产重整,跟时间没有关系:十年卧病终于破产重整,一年就起死回生了。没有派去技术人员,也没有做除了维修以外的设施方面的投入,没有更换过工人、中层,只换了董事会和高管,外部董事保留了,这不是哪一个董事的问题,只能说原有的治理结构是失败的,现在的治理结构是成功的。这个案例表明了,公司治理是一个企业发展最核心的、最根本的、最重要的因素。

《董事会》:四源合投資作为新的实际控制人,为什么深度介入重庆钢铁的治理?

周竹平:企业发展的不同阶段、不同情况下,治理方式、风格是可以选择的。对原来的重钢来说,因为治理结构有问题,导致七千员工没有一个协调一致的步伐,军心涣散,处在混乱的状态。因此当务之急要解决的问题是,将企业纳入一个正常运行的轨道。在这个过程中,最有效、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个任务的管理方式就是威权式管理,最终拿主意的人要快速决策,不能协商、不用讨论,来不及协商讨论——要求很低,只是要求从混乱状态到有序状态,快速带着这支队伍切换到正常的运行秩序中。四源合是实际控制人,行使主导公司治理、管理的权利。所有的目标是重整人给股东做过承诺的,我自己做过的承诺必须实现。所以,必须更换管理层,选定管理风格、提出管理目标。重钢的董事会没有做大的改组,但是运行风格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董事会给予CEO充分的授权,全体配合CEO完成使命。企业在一年内必须恢复到正常状态,没商量。目标确定后,指挥权在CEO,董事会全体包括董事长配合达成目标。

《董事会》: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作为董事长,实际控制人的利益代表,你在重庆钢铁的公司治理中发挥怎样的作用?我们注意到你不在重庆钢铁领薪,日常在上海的四源合办公。

周竹平:我作为重整人来担任董事长,重整人和董事长的岗位是合一的,必须实现股东的目标,那也是重整人做出的承诺。因此,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聘一个合适的CEO,代替董事会选定一个CEO,包括自己作为候选人的筛选(笑)。现在这个人比我更适合担任CEO。目标、CEO有了,第二件事就是评价CEO,是不是履行了他的职责、完成了使命,能完成使命就是选聘对了。这样,董事会所有的工作就变成2件事:配合CEO工作、按CEO的要求去办;考核评价CEO的工作,期末看结果,兑现激励机制。有个很重要的法则就是,管理和操作要分离,这是科学管理最基本的法则之一;泰罗制最基本的要求是,提出目标和完成目标的要分离。

即使完成授权CEO了,还有一个配合CEO工作的问题。考核和评价并不是平时不管,而是要和CEO共同工作,共同发现失误、需要改进的地方、超出预期的是什么。董事会成员有不同的分工。董事会里有相当一部分执行董事,日常工作中和CEO一起工作、配合CEO工作,参加每一个会议、落实每一个决策,把控风险。外部董事更多是做观察。所以我去重庆相对较少。去年上半年董事会频率非常高,而且每次议题都非常多,董事会要做大量的公司建设方面的事,为CEO工作创造便利的条件,配合CEO制定制度、调整机制;给予CEO很多授权,有些事项先操作后到董事会报批,比如机构设置、技术改造等,在董事会运作上是有些创新的。到了下半年,企业已经开始慢慢步入正轨。今年开始重钢重整后的第二个阶段,要确定发展规划、投资方案等,不可能光靠在董事会会议期间完成,所以我去重庆会比较多。

我们公司董事会与经理层之间的分工已经明确,符合科学管理的基本原则,相信公司未来将会在资本市场上做治理的典范。

《董事会》:CEO等5位高管均有宝钢工作的经验,大家的磨合是否顺畅?

周竹平:分成两个方面。任何一个企业都有企业文化的问题,企业文化是成员的标识。目前重钢这个团队除外部董事以外,基本来自宝钢,因此文化理念方面不需要磨合,这非常重要。另一个维度,之前我和李永祥都在宝钢,但没有直接接触过。因为有文化背景,需要磨合的是两个人的性格,磨合工作量相对小。我对CEO前期的工作是满意的。

《董事会》:重庆钢铁引进职业经理人,建立精简高效的运营方式和市场化的薪酬激励机制,比如总经理2018年年薪553万元。可以认为,这种变革很快、力度很大?

周竹平:这个情况是必然的。重钢的经营班子跟正常的不同。第一,个人冒了巨大的职业风险。通常聘职业经理人的是一个有序运行的企业,各方面基础好,工作按部就班,而我们聘请的团队是有高度风险的,不能简单说是一个职业经理人,他在抵押他的职业生涯:结果是好的显然威望会上升,如果做坏了,不管什么原因,职业生涯很可能画上句号,不再有威信。他冒的风险要比正常CEO高很多,完成企业止血的时间只有一年,所以他必须有风险收益。第二个不一样是,团队大致来自东部发达区域,但工作地点是西部相对不发达的区域。钢铁行业是高度专业的行业,西南的钢铁行业管理水准在全国落后,因此没有可能在当地聘请到足够的合格的专业人员,鉴于这个,只能在最先进的东部地区找,同样的报酬肯定是不干的,这是地域风险,给予溢价。西部地区要真正引进人才、先进管理理念,就必须支付比东部更高的溢价。

我刚说的两点和经营相关。对于重钢来说还有第三个维度,就是企业在资本市场的表现。破产重整,大量债权转为股权,换股价是3.68元,他们是一批新进来的股东,跟原股东的比例是1:1。这50%的股东的要求是什么?企业正常运转、每年盈利就可以吗?作为管理团队必须满足股东的需求。一些上市公司的经营团队很少关心股价,对股价不敏感。通用电气股价长期不涨,CEO被炒了,在中国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国有企业经营者往往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关注股价?重钢的团队关心股价,关心股东利益,关心在资本市场的表现。如果未来若干长的时间里股价不到3.68元,这部分债转股股东会亏。因此他在做所有事情的时候,会考虑如何受到资本市场的认同,不认同的话就不应该做。中国企业的资本金补充机制有问题,因为资本市场发育不正常,没有通过资本市场正常补充净资产的能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职业经理人不关注使用增资扩股的方式去增加净资本。很多职业经理人并不明白股价和企业运营的关系,感觉好像那是脱节的,实际上对企业生存和发展有很大的关系。重钢团队就很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在这方面的认知是比较先进的。

《董事会》:重庆钢铁按2018年度经审计后的合并报表利润总额的12.5%计提激励基金,是谁提出的?跟公司之前长期是国企比的话,这种机制属于短时间内变化特别大。

周竹平:是重整人、董事会提出的。重整方案必须落地,股价的任务落给管理层,你们必须让这个企业每股值3.68元,因为这是股东的需求。用什么样的方式做到很重要。除了正常的一份工资,要设置和资本市场挂钩的激励机制,让他在这个过程中受益或者受损,他才有动力去做这件事情,否则设计逻辑就是错的。

现在重钢不是一个国有企业了。这个激励力度,也是情势所迫,假如环境允许,也许不会给那么大的一个激励,这对股东和当事人都是风险。收益越大,受损的概率也越高,是双向的。

《董事会》:从破产重整的国企到混合所有制,在重庆钢铁混合所有制改革中,出现过的较大挑战?

周竹平:外界可能感觉这一年推混合所有制很容易,但其实很难,原因是,大家都有一个认知的过程。从董事会成员角度来说,大多数成员没有经历过这个场景,他们需要认知重整人的诉求,我代表股东告诉董事会,董事会必须完成股东交办的任务,企业在一年内必须恢复到正常状态。配经理班子也需要这样。这是强制性推下来的,大家不一定都会认同。让员工去接受这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的。对管理层做了调整,管理层行为方式发生了转变,把指标拆解落实到每一个人、拿到的授权会授下去,所以每个员工也会承受比较大的管理压力。

我们把全体员工分成三部分人。一部分是管理核心团队,企业是否能够达成目标,关键作用就在这100多人,他们是要跟资本市场挂钩、要完成指标的,这些人要接受的理念和高管层要接受的理念没有区别。第二部分人是职业经理人,比方各级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普通技术人员,他们要做到的就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不跟资本市场挂钩。最后一部分是普通员工,按时保质完成任务,收入不高,但工资上只能升不能降,降低了没办法生活,公司承诺保障这一部分人的收入只增不减。这些理念要一点一点的输入到每个员工,让大家清醒认知自己是哪一类。改革后,公司300多个科级干部改成技术管理人员,就不是科长、无行政级别了,可能理智接受了,但感情上很难接受。平复感情是最难的。让没有学过企业治理的人听懂你说的这些东西,让一个原来是科长、后来是技术管理人员的人现在感觉自己很光荣,这是很难的:第一靠时间,第二靠你去兑现承诺,第三要个人受益。转变群体思维和群体感情是最难的。如果不接受,比如罢工的话企业重整就是失败了。这里面细节太多,不可控的太多。

《董事会》:这其中你特别难忘、觉得压力特别大的时刻?

周竹平:比方說破产重整方案,怎么确定就能实现?很多人觉得不能实现,对我来说也是押上职业生涯,没有人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再比如,重钢厂区十年前建成以后从来没有满产过,最高600万吨产能,一直都是两三百万吨的状态,处于半负荷运行。设备安装完了,按照标准流程要做各式各样的运行调试,满负荷和半负荷运行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很多毛病只有满负荷才能试出来,而企业从来没试过满负荷。由于资金紧缺,经常会拆零件补其他地方。重整后,必须尽快的满负荷运行,按常规的流程就要全部检查一遍、逐步加负荷去试,但是市场等不了,最后花了大量的设备维修费、做了大量的调研,花3个月实现了满负荷。这么短时间,管理层下定决心满负荷,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个工作,有一定程度的博弈——董事长下指令尽快满产,CEO下定决心3个月满产,分管设备的人员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每一个层级的管理人员都有挑战,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的那份工作承担责任,每个人压力都在,这在正常企业是很少遇到的。正常企业一次大的设备事故,停产三个月后重启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更何况是一个十年不正常运行的企业,你让他在3个月正常运行。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尊敬,承受住了,结果是好的。

类似的事情去年一年里经历过很多次,要把一个不正常企业纳入到正常轨道去,对一个人心里的冲击不是一次,是很多次。这个过程中,越是管理层级高的人,越是不能流露担忧和顾虑,正是因为大家都在犹豫、有顾虑,你就必须坚定信心,是一个坚强的后盾,必须把正面的情绪感染每个人,才有可能协调好团队。这样难忘的东西很多,一直都是高挑战,高负荷状态。以前不能理解60岁退休,60岁的人身体很好,好像和50岁的人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但是在这个环境下你会发现,60岁的人在这样的高压下——多少个日子不能好好睡觉,情绪一直在亢奋的状态,肾上腺素一直那么高的时候,身体能撑的时间就不同了,50岁的人能撑一年,60岁的人撑半年,你会发现年龄是个宝。所以,在这个行业里去年最辛苦、最紧张、最值得尊敬的人就是重钢的这帮人,管理团队应该获得最高的薪酬。

《董事会》:你說目前重庆钢铁涅槃重生还在初级阶段,公司会如何进一步深化改革发展?

周竹平:我们的重整计划设定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止血,去年已经顺利完成,非常圆满。凡是过去,皆为序曲。第二阶段是实力重钢,从今年开始启动。现在是大病初愈,身体的元气还没有恢复,第二阶段要打造成拥有实力的一个钢铁企业,是一个健康的人,达到壮年时期。这个过程一方面需要相当的硬件投入;另一个方面是员工的培训,既包括体制机制转换以后的想法要固化,另外要重铸企业文化,不花3年是没办法完全实现的。第三个阶段叫魅力重钢,与实力重钢同步建设,着力做3方面,绿色制造、智慧制造、员工获得成就感——员工为企业而自豪、收入是满意的、工作是心情舒畅的,走上大街可以挺起胸膛的。

《董事会》: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混合所有制成为政商界关注的一大重点。今年3月,李克强总理工作报告提出,积极稳妥推进混合所有制改革。关于做好混合所有制,你特别想和中国企业分享的是?

周竹平:我非常认同混合所有制。混合所有制很重要的是转换体制、机制。实践中混合所有制有难点,有难点的重要原因是目标不一致。任何一个团队,目标一致才能得胜利。几方股东利益不一致,不应该走到一起,当初就不该结婚,不是婚姻本身有问题,是你们的婚姻有问题。比如有些国企不在乎经济属性,那就不应该吸收民企外资。有些是不应该逐利的,比如医院、幼儿园,民企不应该进。在充分竞争领域,大家应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在合法、道德的前提下逐利,这是最基本的。如果大家对这个达成一致了,走到一起,就可能是好的。因此必须是自愿的,不能父母包办,应该自主婚姻,应该允许离婚——资本市场要充分发育,上市的股权能充分流动,不上市的股权也得流动。如果没有流动性,没法离婚,没法离婚就没法结婚(笑)。能够自由结婚,能够自由离婚,你有什么好怕的?不要包办,让他们自由恋爱,他们就容易找到共同点;资本市场是健全的,股权能充分流动,就有离婚的机制、有重组的可能性,大家就不怕了。归结起来,就是要找共同的目标。所以,混合所有制最重要的,就是要目标一致。

混合所有制,一定会是未来发展的一个最核心形态。社会进步的过程,就是不问父母,只问孩子——孩子是个独立的人,你管人家父母干什么?另外,一定是自由恋爱,婚姻自由。只要有这些,混合所有制是个自然趋势。对此我是乐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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