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越裔作家阮清越的越战小说《同情者》中的“中国形象”
2019-06-18甘文平李圻
甘文平 李圻
内容摘要: 越战文学是美国文学中的一个重要文学流派。西方视角下的越战文学更多地展现美国人记忆中的越战,反映越战对美国各方面产生的影响。美国越裔作家阮清越在2016年凭借其处女作越战小说《同情者》拿下第100届普利策小说奖,它与其他越战小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在讲述越战中越南难民生活状态的同时,多次提及以中国人为代表的“中国形象”。本文详细解读小说中的“中国形象”特征及其内涵的变化,以加深中国读者对越战文学中“中国形象”书写的审视与理解,引起中国读者对其背后社会历史与文化形态的深刻关注。
关键词:《同情者》;阮清越;中国形象;友好;敌视
Abstract: The Vietnam War literature is an important literary genre in American literature. In the Western peoples eyes, the Vietnam War literature keeps the memory about the Vietnam War in American peoples heart, reflecting the impact of the Vietnam War on various aspects of American society. The Vietnamese American writer Viet Thanh Nguyen won the 100th Pulitzer Prize for Fiction with his debut novel The Sympathizer in 2016. The biggest difference between the novel and other Vietnam War novels is that it tells the lives of the Vietnamese refugees in the Vietnam War. At the same time, the “Chinese Images”, represented by the Chinese, are mentioned many times. This paper analyzes in detail the changes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inese Images” and their connotations in the novel, so as to deepen the Chinese readers understanding of the “Chinese Images” in the Vietnam War literature, and enlighten the Chinese readers to pay greater attention to society, history and culture behind th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Key Words: The Sympathizer; Viet Thanh Nguyen; Chinese Images; Amity; Hostility
Author: Gan Wenping is professor at the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Wuhan 430070, China). His research focuses on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Western Culture. E-mail: gwp@whut.edu.cn. Li Qi is graduate student at the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Wuhan 430070, China). E-mail: 623674984@qq.com
美國越南战争文学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并延续到21世纪的今天。据不完全统计,“美国论述和统计越南战争的书籍多达12000多种”(张秀阁 103)。越战的文学作品涵盖小说、诗歌、戏剧、电影、回忆录以及书信等多种体裁。小说是越战文学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美国越战小说的数量已经超过600部,而且还在增加。这些作品以越南战争为题材,“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多角度地直接或间接地表达越战主题,反映越战对美国历史、社会、政治、文化、民族心理、文学创作范式等产生深刻的影响”(王海燕 167)。梯姆·奥布莱恩(Tim OBrien)、冯·科维克(Ron Kovic)、菲利普·卡普托(Philip Caputo)等美国作家站在西方立场来书写的越战小说是美国人对记忆中越战的反思。从某种意义上说,越南战争是越南民族的内战,它对这个民族带来无法磨灭的记忆和创伤。越战过去了40多年,越战的黑影仍然笼罩在越南人或者旅居国外的越南人后裔的心中。美国越裔作家阮清越(Viet Thanh Nguyen)就是其中典型,他生于越南,1975年随家人逃难至美国,在难民营度过一段时日,后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取得英语博士学位。他以越南难民后裔的身份写下《同情者》(The Sympathizer),透过无名间谍的“眼睛”,从南越、北越、美国三个视角独特而深刻地思考越南战争以及战后越南移民的生活,在美国越战文学中独树一帜。普利策奖评审委员会将其归纳为“一个层次丰富的移民故事,一个双面人的辛辣独白,一个横跨越南、美国两个世界的声音”(孙璐 123)。
《同情者》的无名主人公兼叙述者“我”是名潜伏于南越的北越间谍,因此他对所有事务的审视角度与众不同:不属于南越也不属于北越,不属于美国也不属于越南。他的悲剧宿命赋予他具有站在此方可以用彼方视角思考问题的能力,这种思考方式充斥着政治信仰与忠诚的冲突以及决策时进退两难的境况。该故事背景设定于1975年,越南共产党(简称“越共”)占领西贡,美军撤退,“我”随南越“将军”逃难至美国,在美国继续进行间谍工作。小说的叙述是以“我”给北越指挥官所写的“检讨书”的形式呈现的,其中出现的“中国形象”包括中国领导人和普通中国人。双面人视角下的中国形象,超越了美国中心主义,也超越了南越-北越偏见,值得广大读者探索与思考。鉴于目前国内还没有人从以上角度解读该小说,本文将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详细解读小说中以中国人为代表的“中国形象”特征及其内涵的变化,以加深中国读者对越战文学中“中国形象”书写的审视与理解,引起中国读者对其背后社会历史与文化形态的深刻关注。
一、南越和北越阵营中的中国革命家形象
在越南战争中,由于中越接壤的地缘关系以及同处社会主义阵营的同盟关系,北越在政治立场上与中国保持高度的一致。与此同时,新中国作为新兴的社会主义大国,其政治战略更是北越在越南战争中的政治向导,因此越南战争与中国的关系密不可分。当时中国的国家领导人,对国际社会格局的发展和变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是“中国形象”中最典型的代表。正因为如此,中国革命家成为处于战争时期越南人民心中的重要人物。
由于当时的北越和南越受到不同政党的领导,小说《同情者》中的南越人和北越人对中国革命家的看法大不相同。在美苏冷战格局的影响下,越南分化为两大阵营:一边是亲美的南越,另一边是信奉共产主义的北越。越战期间,“我”是一位南越副官,负责整理谍报工作,实质上“我”是一名潜伏在南越阵营的北越越共情报人员。小说开篇是残酷的四月,南越北线失守,“我”的直屬领导,即南越将军,将面临撤退逃往美国的问题,在“我”描述南越将军政治立场时,出现了第一个典型的中国形象——中国革命家。将军是“我”的直属领导,作为南越阵营高级将领,坚信资本主义,鄙夷共产主义。
“他认为,这些信仰给人教益,远非一些国家的斯加文利式人物的说教所能比拟;这帮人蛊惑了越南北方的兄弟,也蛊惑了越南南方部分兄弟(……)。这不是说,他读过这些圣贤的著作,一个字都没读过!我是他的副官,一个衔级不高的情报官,其中一项工作就是先读《共产党宣言》(……),再给他看我抄来的注解。至于他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表现自己如何了解敌人,由他自己决定。”(Viet 2-3)
这段描写中提到的“斯加文利”是英国小说家乔治·杜·莫里耶所著小说《软帽子》中的一个用催眠术控制女主人公使其惟命是从的音乐家。将军将世界革命家称作“斯加文利式人物”,由此暗讽、污蔑中国领导人的专著等重要著作。越南战争是美苏冷战的“局部热战”体现之一,南北越政治形态的对立很大程度上导致双方意识形态的相互排斥。中国信奉共产主义,是北越的支持国,而将军作为南越阵营的代表,是亲美一方,信奉资本主义。很显然,将军根本不了解《共产党党宣言》和中国革命思想理论,却对它们妄加评论。将军本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被资本主义“蛊惑”了。
“我”是一个双面人,是一个有两套思想的人,是一个能从两边看问题的人。身为间谍的无名上尉与生俱来就戴有一副“双色眼镜”。一方面南越情报官的身份要求“我”站在西方视角敌对地看待中国形象;另一方面,北越间谍的真实身份让“我”不由自主地学习与推崇“中国形象”。“我”对中国革命家的看法源自“我”中学时代接受的教育,当时还是中学生的“我”,在西贡以共产主义信仰者的身份进行学习活动的时候,也提到了中国革命家形象,这时北越阵营的“我”对中国的态度是和南越将军是完全不同的。
“我”在中学时期对中国革命家的共产主义信仰只有一个模糊的认识。“我”的中学同学“敏”对中国革命家思想认识深刻,对共产主义信仰坚定,他的言行对我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我”像“敏”和“戴眼镜的男生”一样,深深的感受到中国革命家思想的智慧,佩服中国革命家的远见卓识,感受到文学艺术之于革命的重要性。文学艺术是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是战时人们的思想和精神武器,代表了另一个战场的战斗力量。此处中国形象中国革命家不再是“斯加文利式人物”,而是引领革命向前发展的“伟大的舵手”。
越南战争是一场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和以苏联、中国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之间的军事对话,但归根结底是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的对话。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特定历史时期,秉持不同政治立场的人群对中国形象的认知和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二、“我”在美国接触的中国人
越南战争结束后,小说的时空从越南的硝烟战场随“我”的撤退转移到了美国,“我”从一个战时的士兵变成一个远离战场的难民。这一阶段《同情者》中的“中国形象”的代表除了中国伟大的革命家,还包括美国社会各个阶层的中国民众。虽然故事的发生地在美国,但是中国人的形象仍然是负面的,与越战期间的中国人形象几乎毫无二致。
西贡陷落以后,南越将军带领家眷和部分手下撤退至美国,兼有南越情报官和北越间谍双重身份的“我”又多了一个身份:在美国的越南难民。小说的主体时空是在美国,主要描绘因失去家园的普通越南难民的生活状态,但同时描写了各个阶层的中国人物。“我”在美国的难民生活让“我”有更多机会接触各国普通民众,其中包括普通的中国人。“我”逃亡美国后遇到了第二个典型的中国形象——酒仙上校。南越将军逃到美国之后并没有放弃复国的念头,他怀疑下属中有越共内鬼,而酒仙上校成为将军首先怀疑的对象,因为他拥有中国国籍。“‘您为什么认定他是间谍?‘第一,他是中国人”(102)。 将军在思虑属下的忠诚度时,不考虑是否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而是该属下的国籍。仅仅因为酒仙上校是中国人就被认定为间谍,足见南越将军对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偏见和不信任。
美国是南越的盟军,它们处于统一政治战线,对中国人的看法也大抵相同。在小说第十五章,“我”随将军受美国议员邀请,一同参加一次秘密聚会,聚会的主题是越南政治问题,聚会的焦点人物之一是美国著名作家赫德博士。参会的美国法官助理和律师对美国在越战中的失败耿耿于怀,南越将军当时给出的答案是“或许只有斯大林和毛才能在当时做出恰如其分的决策。已死几百万人,再死几百万人又有何妨?”(301)将军的回答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将军表面上认为苏共领导人所做出的决定“恰如其分”,其实是错误的。第二,尽管在苏联和中国的帮助下北越最终获胜,但这场所谓的胜利是用数百万人的鲜血换来的。因此,它不能称为是胜利,或者说这种胜利是值得的。
赫德博士的观点与南越将军的观点几乎如出一辙。他说:“生命如草芥。或许这个结论不通人情,有违人性,但事实就是,东方人不像西方人这么尊重生命”(301)。赫德博士从“人性”的角度解读越南战争,用“人情”和“人性”的幌子批评包括中国人民在内的东方人。他的“西方立场”是在有意地回避美国政府发动越南战争的原因,是对以进步力量为代表的北越人民发动正义之战而视而不见。不仅如此,赫德博士甚至认为越共士兵不应该视美军为敌人,相反,他们是受到了“共产分子蒙蔽”。这种对中国人的不认同不仅出现在美国作家的思想言论中,而且还弥漫在美国的大众文化中。小说的第八章提到美国好莱坞导演准备拍摄越战电影《村庄》,在介绍电影主角——美国人威尔·沙姆斯上尉时写道:“他参加过朝鲜战争,在中国人人浪进攻中与死神擦肩而过,活了下来”(149)。其言外之意与赫德博士完全相同。透过郝德博士和好莱坞导演的言语,我们可以看出美国人眼中的中国人都是毫不畏惧的。美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我们过于谨慎。我们担心声誉受损”(300)。由此看来,美国人想用自己的“道义”观换取东方人的民族正义,这是典型的“美国逻辑”。
小说叙写的第三种“中国形象”是普通的中国移民,而他们不被“我”以及以“我”为代表的越南人的认同和接纳。因为越南与中国的地缘关系,甚至是“我”也被认为就是“中国佬”(79)。因为亚裔都是黄皮肤和黑眼睛,所以中国人成为整个亚洲人的代名词。尽管“我”是北越间谍,政治观念倾向中国领导人,但“我”在生活习惯方面与中国普通人难以融合。例如,越南难民在当时美国社会身处困境,“他们想做出属于自己文化的主食,但由于只有上中国人的商店才能买得到原料,做出的食物脱不了难以接受的中国味。这是我们历经屈辱后的又一次打击”(81-82)。这里暗示着南越人遭受了两次打击。第一次是南越的失败,“我”和其他南越军人被迫逃到美国。第二次是南越人在美国无法买到自己国家的食材,尽管他们不希望去中国人的商店,他们只能委屈自己,不得已而为之。南越人将此事称为“打击”,竟然与第一次打击相提并论,足见他们对中国人的排斥。“在洛杉矶蒙特雷公园的面馆里,食客绝大多数都是顽固不灵、抵死不改生活习惯的中国人”(111)。美国“熔炉”式社会让“我”接触到普通的中国人:在调查酒仙少校的住宅时,我遇到的是疲惫不堪的华人厨师;在应邀出席婚礼时,我见到的是吃苦耐劳的中国侍者;在唐人街,“我”的好兄弟“邦”是从中国黑帮手里买到的枪。读者从以上书写不难发现:思想保守,文化落后,走私违法——成为中国人形象的代名词。
美国的难民生活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中国普通民众。当时新中国成立时间不长,移民到美国的中国人或多或少地带有旧的中国形象的烙印。中国的解放还未完全深入到中国百姓的思想和文化意识的深处,因此这些移居美国的中国人仍然残留着许多旧中国的思想和行为陋习。尽管“我”在政治信仰上推崇中国革命家的理论,但中越民众在生活习惯和民族文化上的差异同时影响着“我”对中国人的看法。此时的“我”已远离硝烟战场,接触到的是生活中普通的中国百姓。他们的思想言行与“我”的思想言行大相径庭,给“我”带来诸多不适,因此“我”对这种差异非但持有理解甚或尊重的态度,反而近似鄙视。
三、重返越南后“我”对中国的重新认知
尽管小说的最后几个章节集中描写“我”重返越南的生活经历,但“中国形象”仍然是小说内容和“我”生活世界里的一部分。“我”随小分队因为战略部署的需要而重返越南,随后“我”被俘,中越关系逐渐走向恶化——一系列重大的社会政治事件以及由此带来意识形态的变化影响了“我”对中国形象的认知:从一味推崇到重新思考。
在小说第十三章,南越将军组织一支先遣队回到越南,秘密进攻统一后的越南。“我”不顾北越政委“敏”的劝告,毅然同好友“邦”一同前往东南亚,基地是在泰国与老挝交界处不远的林地。在后期执行任务中,“我”被北越越共俘虏,之后“我”被要求写下“检讨书”。对于“检讨书”的内容,北越指挥官百改不厌、吹毛求疵。他觉得我的“检讨书”里透露着小资产阶级的丑陋习性与道德败坏,他要求“我”:“你的阶级,你的出身,使你堕落。因此,你必须改造自己”(367)。由此可见,北越指挥官将有关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论述视为圭臬,广大的人民群众必须摒弃资产阶级思想,向无产阶级靠拢。“我”由于必须指挥的命令而受到北越共产党的折磨,“我”也因此开始思考什么是真正的革命者。
从美国再到越南——空间的转移和任务的变化以及北越对“我”的态度促使“我”对中国以及中国人的认识发生变化。当指挥官要求“我”深刻检讨,将“共产党万岁!”“越南社会主义万岁!”“学习光辉榜样胡志明同志!”等口号写进检讨书时,“我”实在勉为其难。“将陈词滥调的话写在纸上,似乎跟杀人一样,都是犯罪。”这段话将书写上述口号视为“陈词滥调”和“犯罪”,说明“我”已经被“西化”,不信任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小说最后部分,在受尽折磨被释放以后,“我”被领航员带到西贡城外,开车送“我”的莫洛托夫牌卡车司机说道:“红色高棉在越南西部边境不断挑衅,越南忍无可忍,大举进攻,一举拿下了柬埔寨。中国惩罚我们,攻打了越南北部”(434)。越南司机对中国进攻越南北部这件事,使用了“惩罚”这个词,由此可以解读出当时中越关系的转向——越南人民在情感上对中国人的疏离与不快。越南战争中,中越两国在反抗西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斗争中曾经建立起紧密合作的同盟关系,60 年代中期,中越之间“同志加兄弟”的观念已经深深扎根于两国政府和人民的脑海中。然而, 一旦战争结束,在南越于1976年并入北越时,黎笋任越党总书记。与胡志明的亲华相比,黎笋则主张亲苏。随着中苏交恶,越南在对华对苏关系上逐渐开始棘手。中越“恩深、义重、情长”的关系演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潘一宁 91)。
“我”和其他越南人对中国的抵触情绪不仅源于当时的中越政治关系的恶化,还受到中越民族关系历史渊源的影响。小说中大量的例子充分地揭示了“我”对中国和中国人态度的转变。早在美国期间,“我”接触到中国人时,“我”从心底认为中国人的血统比“我”高贵,“我”在美国的校友桑尼是中国人的后裔,但他依然“自信且傲慢,他的性格跟他的高贵血统有关。他的祖父是中国人,这点他从未停止过提醒别人。……桑尼继承了祖父信念强大这点,事事正确,或者自认为事事正确……”(Viet 108)“我”在桑尼面前感到自卑,同时对他产生嫉妒之心。无独有偶,尽管同为混血儿,但“我”认为好莱坞电影《村庄》里的女演员“秀”的血统比我的高贵,因为“她父亲是中国人,酒店业主。她的名字就是亚洲大陆的英文名。这归功于她的父母……所以生出来的孩子,无论男女,注定天赋异禀,优点多多……”(188)。由于“秀”是中国人的后裔,“我”感觉自己在中国人的后裔面前低人一等。读者看不出“我”对中国人或者中国人的后裔的赞誉,而是嘲讽。“我”在被俘期间感慨“越南历代皇帝与汉人若当初不龃龉不断该多好。我们若不曾上千年受治于汉人,该多好。”(409)。这种“感慨”促使“我”对中国和中国人的认识产生进一步的偏离。此时的“我”对中越关系的思考更加深入——似乎从现实的个人层面深入到历史的民族层面。在离开集中营后,“我”准备乘船逃离越南,在这趟航程中“有不少华裔越南人,在越南,因其华人血统遭到排挤迫害”(437)。当时中越关系交恶,致使越南国内开始疯狂排华,打压华侨的正常生活,导致大量越南华侨返回中国。由此可见,除了“我”以外,其他的南越人已经从心理和思想走向行動,即开始采取敌对的方式对待中国人。小说中越南人的这种集体行为及其背后的政治与文化意识形态值得广大读者——尤其是中国读者的关注。
四、结语
阮清越的小说《同情者》借用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和电影资料,将事实和虚构融在一起,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叙述者,向读者展示了“我”的三重身份——越战期间的双面间谍和在美国生活的难民,描写了“我”在越战时的越南、南越战败后逃到美国、后来于越南—柬埔寨战争以及中越战争期间又回到越南——三个不同时期和不同空间的经历。该小说揭示的时空变化及其背后社会历史的变迁表明小说作者想要表达如下含义:主人公在特殊的时代背景里表现出的强烈的个人身份意识、历史意识、民族意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意识。
小说主人公的三种身份以及它们所处的三种时空、越南战争和中越战争都与中国人以及以中国人后裔为代表的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个世纪以来中国和越南一直有着密切的关系。越南战争既是越南统一之前的内战,也是以苏联、中国、北越为一个阵营与以南越和美国(包括美国以前的法国)为另一个阵营之间的两种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之间的战争。因此,无论是北越人还是南越人都有一种“中国情结”。该小说将主人公放在几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和特殊的地点,透过主人公的眼睛,采用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的方式审视“中国形象”,并且清晰地表达了主人公对“中国形象”审视态度的变迁。这是该小说在题材、主题、叙写方式等方面与其他越戰小说的最大不同之处,也是其独特的思想和历史意义之所在。对中国读者来说,阅读《同情者》对我们了解和把握当下的中越关系仍然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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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