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视角下汉语新词语的语义生成类型

武文杰 黄影 武楠楠

摘    要： 词语的意义不能看成构词成分意义的简单加合，而是在构词成分语义信息基础上受语境、背景知识等因素影响的两个或几个概念整合形成的结果。借助概念整合理论对汉语新词语的语义生成类型进行分析，发现汉语新词语的语义生成以“简单”型和“单域”型居多，这些现象折射出来的正是人们认知客观世界、了解新事物的一般规律。

关键词： 汉语新词语    生成类型    概念整合

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以概念作为基本单位，概念是人心智经过一系列复杂加工后形成的产物。人类对于复杂概念的认知就是在基本概念的基础上，通过心理空间的不断运作完成的。概念整合理论是在心理空间理论的基础上对这一思维过程的归纳概括。Fauconnier（1994）指出：“概念整合是一系列非组构性的过程，意义建构的想象能力在这些过程中被唤起，从而产生层创结构。”①概念整合的四个心理空间包括两个输入空间（输入空间Ⅰ和输入空间Ⅱ）、一个类属空间和一个合成空间。概念的整合活动通过四个心理空间的互动得以实现②。两个输入空间的语义信息经过关联和映射后注入合成空间，形成浮现意义。该意义不是两个空间基本意义的简单相加，而是一种新的概念意义。

一、概念整合的基本类型

概念整合按照各心理空间映射方式和产生的“浮现意义”显著度的不同又分为简单型（Simplex）、镜像型（Mirror）、单域型（One-scope）、双域型（Two-scope）四种类型。

简单型概念整合过程中，两个输入空间的功能具有不一致性：由一个输入空间提供语义框架，另一个输入空间提供填充框架的语义信息。两个输入空间内部诸要素之间存在相似的关系特征。

镜像型整合网络的特点是两个组织框架都参与合成空间内整合。输入空间Ⅰ和输入空间Ⅱ的语义框架，在合成空间内彼此映射，产生出新的词语意义。

单域型概念整合过程中，某个框架的组构功能经过扩充得到强化，最终成为整合空间的组织框架（目标框架）。另一个输入空间的组织框架不进入合成空间，它的作用是帮助理解投射到合成空间的框架组织的意义。

双域型概念整合的两个框架的语义距离较远，内容关联程度低，两个空间的映射存在一定难度。然而，在文化、语境、心理完型等因素作用下，彼此之间仍然能够完成语义映射，并在和合成空间创建出一个与原有两个框架有关又不同的语义框架。

汉语新词语出现时间较短，具有语源清晰的特征，为概念整合分析提供便利条件。本文选取368个汉语新词语作为研究对象。研究显示，汉语新词语的语义生成类型以糅合型为主③。下面对汉语新词语的语义糅合生成进行类型分析。

二、简单型新词语

简单型概念整合新词语的两个输入空间，一个提供语义框架，另一个提供与框架对应的语义信息。元素和框架之间具有一定语义关联，合成空间是简单地将框架和相对应的元素整合在一起。例如：

降噪令：指为减少广场舞、合唱团等娱乐形式对周边居民生活带来的干扰而实施的对活动时间和音量进行限制的地方性规定。

“降噪令”中的包含“降噪”（输入空间Ⅰ）和“令”（输入空间Ⅱ）两个输入空间。输入空间Ⅱ提供的语义框架内包含与“命令”相关的潜在信息。输入空间Ⅰ提供了与“降噪”相关的语义信息。“降噪”中“行动主体”“提高环境质量”与“令”中的“执行者”“命令的目的”分别产生直接关联，在类属空间形成语义映射并以“令”框架角色进入合成空间，在合成空间内，“令”提供“行为的目标”这样一个语义槽，“降噪”的语义信息作为量值元素填充该语义槽，完成“降噪令”的概念整合。

属于单域型的新词语还有“雾霾险”“等贷族”“蓝翔体”等。

三、镜像型新词语

镜像型概念整合新词语的两个输入空间具有相似的组织框架，内部结构关系一般为并列式，语义类型方面具有一致性④。整合过程中，两个输入空间的语义框架相互照应，语义信息彼此渗透，将经过“完善”和“精致”等过程的信息注入合成空间，整合出新创结构，完成意义的生成。例如：

萌贱：形容故意讨好的、可爱的样子。

“萌贱”有“萌”（輸入空间Ⅰ）和“贱”（输入空间Ⅱ）两个语义框架。输入空间Ⅰ“萌”的汉语本义是“植物的芽”，有动词义“发芽”，无形容词义。受日本漫画文化影响而产生“形容人或事物可爱的样子”新的词义和词性。“萌”在这里是一个形容词，激发出的语义框架是“形容可爱的样子”;输入空间Ⅱ“贱”激活的语义框架是“形容地位低下”。“萌”“贱”都具有形容词性，都形容人的某种属性，在两个输入空间中具有相同的组织框架，进入类属空间后“萌”和“贱”的组织框架和语义信息互为镜像、彼此映射，再将一个新的组织框架投射到合成空间，完成“萌贱”的语义整合。

镜像型整合新词语的两个输入空间具有相近的组织框架，一般不会发生语义冲突。少数词语存在不完全匹配的情形，不会对整合过程产生负面影响。“萌贱”中“地位低”与“可爱”在语义细节上的冲突，反而更能开发受众的想象力，还原出地位相对较低者卖萌讨好，既无奈又略带可爱的样子。“萌”+“贱”的语义整合完成后，后者“地位低”的语义特征被削减，前者“可爱”的语义特征得到强化，属于镜像型的还有“高冷”“村帅”“打虎灭蝇”等。

四、单域型新词语

单域型概念整合新词语的两个输入空间具有不同性质的框架，合成空间的组织框架以其中一个为基础，称为目标框架，另一个输入空间提供理解框架。

再看“跳楼价”一词，包含“跳楼”和“价”两个输入空间。“跳楼”所在的空间（输入空间Ⅰ）激活的是一个完整动作过程，包括动作的起点位置（主体位置高）、动作的运行状态（迅速下落）、动作运行的结果（造成巨大伤害）等;“价”所在的空间（输入空间Ⅱ）激活的是一系列关于“价格”信息，这些信息包括价位、优惠、利润等内容。“跳楼价”一词的整合过程中，输入空间Ⅰ“跳楼”提供的是理解框架，输入空间Ⅱ“价”提供的是目标框架（合成框架），输入空间Ⅰ的“起点位置（主体位置高）”信息、“动作的运行状态（迅速下落）”与输入空间Ⅱ的“原始价位”“优惠活动”信息之间形成映射关联，通过“跳楼”的语义框架帮助理解“价”的具体信息，整合出“负利润，商家承受较大痛苦”的浮现意义，以此吸引消费者入彀。

单域型整合借助参与语义构建的某一组成部分理解和构建另一部分，整合后形成新的概念意义。单域型整合是现代汉语新词语语义构建的主要模式，有42%的新词语采用了这种方式。

五、双域型新词语

双域型概念整合新词语的两个输入空间的组织框架尽管存在一定差异，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差异和排斥会造成理解的困难而导致概念整合失败，但在特定因素影响下，差异和排斥会激发受众的概念联想能力，并在合成空间中生成复杂的层创结构，最终形成包含两个输入空间中互斥信息的全新语义框架。

双域型概念整合新词语还可以细分成两个小类：一类是非常规搭配的有矛盾现象的词语，如，躺枪、拜票、拉票、谢票、洗脑;一类是意义激活后产生矛盾的词语，如捂盘、砸钱、造神。

第一类词语如“躺枪”，指无端受到攻击或伤害。“躺”和“枪”是相距甚远的两个认知域，由于内部缺乏语义关联，单从外部形式上难以理解“躺枪”的准确信息。“躺”所在的输入空间（输入空间Ⅰ）采用线性引申的方式激活了一系列信息：躺→躺在床上→休息→远离外界→与外界无牵连（远离是非）;“枪”所在的输入空间（输入空间Ⅱ）激活了一系列信息：枪→武器→攻击性和破坏性等。当“与外界无牵连”和“具有攻击性”两个弱关联信息“躺”和“枪”的组合因社会文化背景知识发生关联的时候，便在合成空间浮现出“无辜受难”的全新整合意义。

第二类词语如“造神”，《现代汉语词典》释为“人为地把某人或某物当作神来看待”⑤。“神”《现代汉语词典》“宗教指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和统治者”⑥。从上述两个释义中可以发现，“造神”所谓的“神”与传统意义的“神”所指不同，人们在理性上能够确定特定对象的非神属性，只是在情感和行为模式层面将特定对象等同为神。“造”所在的输入空间（输入空间Ⅰ）将“造”的基本义“做;制作”激发出“创造”义。输入空间Ⅰ“创造”义与输入空间Ⅱ神的“不可创造性”存在排斥性，在合成空间里神的“不可创造性”受“创造”的影响发生变化，使之具有“出类拔萃”的语义特征。

研究发现，简单型整合网络和单域型整合网络是汉语新词语义构建的主要方式，双域型和镜像型所占比重较低⑦。从对上述几种类型的分析看，双域型和镜像型的两个输入空间在语义关联的距离和复杂程度上明显高于简单型和单域型。简单型新词语整合过程提供的是一个大家熟悉的概念框架，在此框架内填充新的语义信息，更易于读者迅速、准确地捕捉新词语的核心信息。单域型新词语整合过程提供概念框架比简单型复杂，但此框架具有为人熟知的特性，包含人们理解新词语内容所需的基本方式和关键的语义信息。这个过程与人们分析、理解新事物的认知方式和思维过程相吻合，即人们在表达和认知过程中倾向于使用基本的、熟悉的或相似度高的概念理解和表述新鲜的、陌生的和复杂的事物与现象。

注释：

①Fauconnier，G.Mental Spaces： Aspects of Meaning Construction in Natural Languag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4.

②Fauconnier， G.， & Turner， M.. The Way We Think： 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③本文研究的新词语以侯敏主编的《2014汉语新词语》为主要来源，另有一部分来自《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最初数量为500条，剔除了其中的单纯词、字母词等共132条，余下368条。

④语义内容方面有相近、相对、相关等多种可能。

⑤⑥《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⑦368个新词语中，简单型153个，镜像型20个，单域型155个，双域型40个。简单型和单域型占比为83.7%。

参考文献：

[1]Fauconnier， G. Mental Spaces： Aspects of Meaning Construction in Natural Languag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2]Fauconnier，G.&Turner，M.. The Way We Think： 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3]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4]吴为善.认知語言学与汉语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5]王正元.概念整合理论及其应用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6]沈家煊.”糅合”和”截搭”[J].世界汉语教学，2006（04）.

基金项目：2017年度河北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基于概念整合的汉语新词语语义生成机制研究”（HB17YY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