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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闲频置酒,无酒不陆游

2019-06-18佘福玲

文教资料 2019年10期

佘福玲

摘    要: 纵观陆游144首完整词作,其中涉及“酒”的篇目近70首,其重要性可见一斑。这些涉酒词按主题内容可分为爱情友情、闲居风俗、游仙学道、爱国抒怀四大类,皆可指向“身闲频置酒”的根柢。“酒”意象频见于放翁词作,继而衍生出一系列与酒相关的意象,可见词人对于“酒”意象运用技巧之纯熟,反映出作者饮酒的日常化特征,可谓“无酒不陆游”。

关键词: 陆游词    饮酒词    酒意象

在中国古典诗词创作中,意象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往往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崇高的审美价值。陆游流传下来的144首完整词作中,各类意象频繁出现,其中“舟船”“梦”“鬓”“烟”“花”等意象得到一定的关注,蕴含着词人的主观感受,形成一种独特的创作风格和习惯,赋予作品特殊的内涵。同样地,涉及“酒”意象的词作近70首之多,足见“酒”在陆词中的地位之重,然而关于陆词中的“酒”意象的研究甚少。

陆游向来以诗著称,“六十年间万首诗”的盛名一定程度上掩抑了其词作凡百四十余篇的名气。又以《四库提要》中说陆游词“欲驿骑东坡、淮海之间”,常有风格偏似旁人而无法自成一派之嫌。故而陆游饮酒词相关的研究远逊于饮酒诗。抛开成见,陆游词有独到之处,透过“酒”意象的梳理与分析,“酒”意象的运用彰显出词人的独特风格。

一、“酒”意象的分布情况

据唐圭璋先生《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年版)统计,陆游词现存共144首,另有断句“飞上锦裀红绉”一则,姑不论。

其中,直接提及“酒”意象的作品有29首,具体如下:《钗头凤》中“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青玉案·与朱景参会北岭》中“小槽红酒,晚香丹荔,记取蛮江上”;《定风波·进贤道上见梅赠王伯寿》中“安得身闲频置酒,携手,与君看到十分开”;《鹧鸪天》中“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木兰花·立春日作》中“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旛判醉倒”;《秋波媚·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中“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齐天乐·左绵道中》中“孤怀谁与强遣?市垆沽酒,酒薄怎当愁酽”;《鹧鸪天·送叶梦锡》中“十千沽酒青楼上,百万呼卢锦瑟傍”;《蓦山溪·游三荣龙洞》中“官驿外,酒垆前,也有闲灯火”;《齐天乐·三荣人日游龙洞作》中“西州催去近也,帽檐风软,且看市楼沽酒”;《沁园春·三荣横溪阁小宴》中“荔子扶疏,《竹枝》哀怨,浊酒一尊和泪斟。凭栏久,叹山川冉冉,岁月骎骎”;《乌夜啼》(我校丹台玉字)中“携酒何妨处处,寻梅共约年年”;《汉宫春》中“如椽画烛,酒阑时、百炬吹烟”;《桃源忆故人》中“城南载酒行歌路,冶叶倡条无数”;《好事近》(湓口放船归)中“有沽酒处便为家,菱芡四时足”;《好事近》(岁晚喜东归)中“卖鱼沽酒醉还醒,心事付横笛”;《风入松》中“十年裘马锦江滨,酒隐红尘”;《乌夜啼》(素意幽栖物外)中“已趁馀寒泥酒,还乘小雨移花”;《生查子》中“风尘不化衣,邻曲常持酒”;《破阵子》中“幸有旗亭沽酒,何妨茧纸题诗”;《一落索》中“花前须判醉扶归,酒不到、刘伶墓”;《柳梢青·乙巳二月西兴赠别》中“十载江湖,行歌沽酒,不到京华”;《长相思》(云千重)中“头未童,耳未聋,得酒犹能双脸红。一尊谁与同”;《长相思》(暮山青)中“苹风吹酒醒”;《南乡子》中“早岁入皇州,尊酒相逢尽胜流”;《谢池春》中“玉壶春酒,约群仙同醉。洞天寒露桃开未”;《忆秦娥》中“富春巷陌花重重,千金沽酒酬春風”;《安公子》中“人尽怪、诗酒消声价。向药炉经卷,忘却莺窗柳榭”;《隔浦莲近拍》中“才醒又困,恹恹中酒滋味”。另有《水龙吟》《鹊桥仙》二词中涉及“酒徒”“一身萍寄,酒徒云散,佳人天远”与“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之句,虽非“酒”意象本身,但亦为“酒”意象的延续,可做参考。

除以上这些作品以外,另含有“醉”字的作品有20首,如《赤壁词·招韩无咎游金山》“一尊此地相属……一欢休息,与君同醉浮玉”;《浣沙溪·和无咎韵》“懒向沙头醉玉瓶,唤君同赏小窗明”;《采桑子》“小醉闲眠,风引飞花落钓船”;《双头莲·呈范至能待制》“清愁自醉,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沁园春》“吾何恨,有渔翁共醉,溪友为邻”;《乌夜啼》(世事从来)“一枕苹风午醉,二升菰米晨炊”;《乌夜啼》(纨扇婵娟)“弄笔斜行小草,钩帘浅醉闲眠”;《桃源忆故人》“去去醉吟高卧,独唱何须和”;《破阵子》“与君同醉醒”;《点绛唇》“醉弄扁舟,不怕黏天浪”;《杏花天》“老来驹隙骎骎度,算只合、狂歌醉舞。金杯到手君休诉,看着春光又暮”;《好事近》(风露九霄寒)“碧壶仙露酝初成,香味两奇绝。醉后却骑丹凤,看蓬莱春色”;《渔父》(湘湖烟雨)“云散后,月斜时,潮落舟横醉不知”;《渔父》(长安拜免)“长安拜免几公卿,渔父横眠醉未醒”;《谢池春》(贺监湖边)“小园林、时时醉倒……恨樽前送人老”;《秋波媚》“东游我醉骑鲸去,君驾素鸾从”;《真珠帘》“醉下白苹洲,看夕阳鸥鹭”;《隔浦莲近拍》“骑鲸云路倒景,醉面风吹醒”;《醉落魄》“江湖醉客,投杯起舞遗乌帻”;《双头莲》“何限事,待与丁宁,行时已醉”。需注意的是,此处的“醉”仅表“酒溃”之本义,其他衍生义概不论。此外,《水龙吟·春日游摩诃池》中“韶光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重点在于摹写海棠之态,与“酒”关系不大,故舍之。

另有提及其他与“酒”相关的字眼“酲”“醪”“尊(樽)”等作品18首:《浪淘沙·丹阳浮玉亭席上作》“绿树暗长亭,几把离尊”;《鹧鸪天》“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浣沙溪·南郑席上》“水亭幽处捧霞觞”;《清商怨·葭萌驿作》“江头日暮痛饮,乍雪晴犹凛”;《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好事近·寄张真甫》“那更冻醪无力,似故人情薄”;《好事近·次宇文卷臣韵》“尊前消尽少年狂,慵着送春语”;《朝中措·代谭徳称作》“怕歌愁舞懒逢迎,妆晚托春酲”;《柳梢青》“何须幕障帏遮,宝杯浸、红云瑞霞”;《玉蝴蝶·王忠州家席上作》“芳樽频劝,峭寒新退”;《好事近》“小倦带馀酲,澹澹数棂斜日”;《一落索》“且喜归来无恙,一壶春酿”;《蝶恋花》“鹦鹉杯深君莫诉”;《朝中措》“冬冬傩鼓饯流年”;《月上海棠》“叹春酲、和闷甚时醒”;《一丛花》“樽前凝驻漫魂迷”;《上西楼》“满酌玉壶花露,送春归”;《解连环》“仗香醪破闷,怎禁夜阑,酒酲萧索”。此处统计以与酒相关的字眼为据(除“醉”以外),与上文篇目重复者不计,三大类涉酒词共计67首。

二、身闲频置酒:涉酒词的类型及风格

在这近70首的涉酒词中,表达的主题内容大致可分为:爱情友情类、闲居风俗类、游仙学道类和爱国抒怀四大类。

爱情友情这一类酒词,常常以酒助兴、借酒抒情,酒在这里起到“助燃剂”的作用,成为向外界表达情感的一个出口。《钗头凤》可谓放翁爱情词的一个典型,其中“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此处的“酒”艺术成分浓厚。从描写上看,精确到外观形象:黄縢酒,亦即黄封酒,是宋代官酿之酒,因用黄罗帕或黄纸封口,故有此名。“红”与“黄”两相映照,色彩激烈碰撞的同时,一分酒气在这众多意象中衬托出词人的愁怀,继而引出“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与爱情词“酒入愁肠”的情感偏向不同,涉及“酒”的友情词多是寄言豪情之后呈现出一脉温情。绍兴二十八年(1158),陆游始仕为福州宁德县主簿,与县尉朱景参情好甚笃,由于第二年要调官为福州决曹。秋晚,约朱景参在福州北岭下僧舍,赋赠一词《青玉案·与朱景参会北岭》。词中,在“西风挟雨声翻浪,恰洗尽、黄茅瘴。老惯人间齐得丧”的一番淋漓状写之后,词人并非“对酒当歌”,而是把目光渐从广袤的视野收至“小槽红酒,晚香丹荔”,一席美酒、满湖风光以“记取蛮江上”。与此相同的温情又見:“一欢休惜,与君同醉浮玉(《赤壁词·招韩无咎游金山》)”“懒向沙头醉玉瓶,唤君同赏小窗明(《浣沙溪·和无咎韵》)”“安得身闲频置酒,携手,与君看到十分开(《定风波·进贤道上见梅赠王伯寿》)”……词人携友交游之中,酒成了抒情达意的催化剂,这里的酒发挥着社会属性,是必不可少的宴客佳品。

酒入放翁词,最常表达的主题是闲居风俗类和游仙学道类,其中缘由大抵如下:其一,作者生平官运不济,作为坚定的主战派由于朝野主和势力而屡遭打击,现实上退居返乡时间长久,“慷慨”之余难免“身闲频置酒”。其二,作者自幼深染道学风气,在退居时放眼山水之间常有翛然出世心态,“酒”便是能让人短时间内沉醉遐思的重要作物。闲居风俗类与游仙学道类酒词语言风格相近,大多轻倩流利、宛转相生,但是内容上却有一定的差异。前者包括田园风光的白描、乡间风俗的纪实及放浪山水的寄托,后者则在描写自然风光中融入道家思想、黄老之学。在这两大类涉酒词中,酒不仅可作为自娱的作物而且有特殊的作用。在风俗词中,酒有时会承担民俗祭祀的作用,譬若“冬冬傩鼓饯流年(《朝中措》)”“春盘春酒年年好(《木兰花·立春日作》)”;在游仙学道类词中,酒是现世与仙界的沟通的媒介,如《安公子》中“人尽怪、诗酒消声价。向药炉经卷,忘却莺窗柳榭”;又如《隔浦莲近拍》中“骑鲸云路倒景,醉面风吹醒。笑把浮丘袂,寥然非复尘境”,饮酒毕而转向“药炉经卷”,在空花尘世中放轻浮名,“好收拾形骸归自然”,从而加深道人的隐士气息。

比较有意思的是,陆游作为一个常以“爱国诗人”为标签的文人形象,在饮酒词作中直接抒发爱国情怀的数量并不多,为数不多的几篇也无其饮酒诗那样发扬蹈厉之态。在《秋波媚·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中,词人“凭高酹酒”之后抒发了收复失地在望的喜悦之情:“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此时的“酒”赋予词人的并非慷慨激昂、雄浑壮阔的豪迈之气,而是一种恰当的成竹在胸的状态,此时的酒气并非凌厉,而是稳妥且气韵自生的一种底蕴。爱国抒怀类的涉酒词风格迥异于诗,这与词体本身的形式有很大关系,词自诞生以来多以婉约为主,陆游词风既有雄慨之语又不乏纤丽之言。总体特征上符合夏承焘先生说的“大抵他认为词更宜于写低摧幽怨的感情,发扬蹈厉的只能入诗而不宜于入词”。像闲居风俗、游仙学道类的题材更容易在“词”之体式中畅叙幽情,因而数量更多一些,而爱国抒怀类篇幅则较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涉酒词中表达爱国思想的情感并未激昂亢奋的现象。

综上,实际上不论是爱情友情类、闲居风俗类,还是游仙学道类和爱国抒怀类,其根柢皆源出于作者的“身闲”。因为“身闲”,才有暇于频频置酒:宴客交游、亲近民风、谈仙论道,空自感叹报国壮志。“身闲”倒并不意味着“心闲”,便如一首《鹧鸪天》:“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前七句多写闲居隐逸之态,颇有出世的意味,然而最后一句点醒全篇立意,原来“斟残玉瀣”不为逍遥遁世,而是抒发报国无门的慨叹。

三、无酒不陆游:“酒”意象的衍生

酒作为常见的古典诗词创作中的意象散见于各家作品之中,其内涵与风格往往因人而异。在放翁词中,“酒”意象分布广泛而又恰到好处,不存在一篇词作中反复咏“酒”的现象,亦即在放翁酒词中,酒多为配角,而鲜少承担主角。迥异于放翁的饮酒诗,此为放翁涉酒词的一大特色。

随之产生的另一特色是“酒”意象的衍生意象:“酒”不单单以自身形象单独出现,还时常化身为与之相关的其他字眼散见于词人的作品中。按酒杯名称、酒的状态、饮酒行为及意态分,示例如下:

从上表的“鹦鹉杯”“玉瀣”“花露”等词汇的熟练运用可看出,词人对酒杯名称、酒的状态颇为了解,对自身饮酒行为、意态描摹极为细腻。这18首词均未提及“酒”或与“酒”相关程度极高的“醉”字眼,只是在表达主题的时候“顺水推舟”,自然地运用到与“酒”相关的意象。如《好事近·寄张真甫》:“羁雁未成归,肠断宝筝零落。那更冻醪无力,似故人情薄……”“冻醪”即“春酒”,指秋后酿造、越冬后春天饮用的酒。词中并未着重于“酒”的描写,有意无意间将眼前之物拈来即用,又借此譬喻,水到渠成。这18首词的存在,一方面反映了作者对于“酒”意象的运用技巧之纯熟,另一方面流露出了作者饮酒的日常化特征,可谓“无酒不陆游”。

四、结语

“酒”入放翁词,不经意间反映出作者饮酒的日常,平淡之中愈见真味,率饮之中寄寓着作者的情怀抱负,展现出独特的创作手法和艺术风格,可以说是“身闲频置酒,无酒不陆游”。这些涉酒词,不仅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作者,而且有利于深入分析作品,进一步挖掘其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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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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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课题为江苏大学第十六批大学生科研立项一般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