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江畔的矛子舞
2019-06-18凌鼎年
凌鼎年
天将亮未亮的时辰,是大地最黑暗的时段。娄江边上的古庙镇仿佛睡死了过去,鸡不叫,狗不吠。
连续十多天来,那毒太阳一分钟也没有退让过,每天4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烧烤模式,把古庙镇的老百姓折腾得浑身都要冒出火苗了。昨天半夜,一场暴雨倾盆而下,足足下了两个时辰,暑热一扫而去,连那些向来睡不着觉的老头儿老太也进入了梦乡。老话说“千金难买早晨睡”,太有道理了。
突然,镇东头的老榆树上的那口大钟敲响了,“当当当!——”极为急促。听得出,敲钟人已竭尽全力。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危及全镇老百姓的大事、急事、危险事。
凡听到钟声的人,不管青壮年、大姑娘,不管是老头儿老太,都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裤,抄起家伙,没有铁器可拿的,一人一根晾衣竹竿,飞奔着冲出家门,冲向娄江边。
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原本寂静的古庙镇顿时闹嚷嚷的,乱成一团。
“倭寇来啦!倭寇来啦!!”——是戆觉民的大嗓门。
觉民4岁时父母被倭寇杀了,成了孤儿,他乞讨流落到古庙镇,可能因父母的惨死,受了刺激,从小不爱说话,连姓什么也不知道。古庙镇的乡民可怜他,让他住下了。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有一身蛮力气,且胆子大得吓人,肚子饿了,老鼠、癞蛤蟆、火赤链蛇也敢吃。不知从哪天起,镇上的人都叫他“戆觉民”。
戆觉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无所谓家,今天睡土地庙,明天睡关帝庙,有一顿,没一顿,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昨晚开始睡老榆树的横挑枝上,半夜风来雨来,就躲进了近旁的猛将庙,结果风雨太大太猛,猛将庙进水了,地上湿漉漉的,幸好他睡供桌上,本不碍事,可庙顶漏雨,雨滴滴在他脸上,他醒了,正好一泡尿憋着,就跳下供桌,去老榆树下解手。此时,天蒙蒙亮,能见度还很差,这戆觉民虽书没读过,字认不得,但他的眼力听力都超越常人,他似乎听到江边有异于平常的声音。尿后,他如猴子般爬上了老榆树的树梢,眼尖的他发现娄江边停了两艘大船,一看那旗,这不是与上次杀自己父母的倭寇船一样一样的吗?对,倭寇来了!
戆觉民一激灵,睡意全无,想到仇人倭寇来了,一时咬牙切齒,两眼要冒火,他跳下树,拉起了挂在树上大铜钟的绳子,死命地敲了起来。
倭寇领头的船主森下一郎,本是北海道的渔民,因斗殴,失手杀了人,官府在通缉他,日本回不去了,就纠集了十多个日本的亡命之徒,又招募了部分浙江、福建沿海的混混,组成了太阳会,常年在浙江、江苏、山东、福建沿海一带抢劫,娄江一带相对富庶,就成了森下一郎发财的重点。森下一郎的手下,一听钟声,知道被发现了,镇上百姓说不定有准备了,有的主张放弃。森下一郎冷冷地说:中国有句老话,贼不空手。我们是海盗,更没有空手的理由。上!抢!
倭寇拿刀的拿刀,舞剑的舞剑,持棒的持棒,喊着叫着冲向了古庙镇。森下一郎自恃武功高强,拎着鬼头刀冲在了前面。
戆觉民冲回猛将庙,手持一根当地产的刚竹,近两米长,竹梢部分已斜刀砍掉,砍成尖的,正好就地取材当长矛用。戆觉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一马当先冲向了倭寇,舞动刚竹,迎面扫去,他力大,一扫一大片。倭寇把他团团围住,好个戆觉民,半点儿不害怕,不怯场,左挑右刺,一根竹子比刀枪棍棒还管用,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森下一郎也是个练家子,他举着鬼头刀向戆觉民的刚竹劈去,戆觉民毫不退让,勇敢迎了上去,森下一郎一刀劈下去,正好把戆觉民的刚竹拦腰劈断,因斜劈的,剩下一米长的刚竹,短是短了,可竹子的前端又是尖的,戆觉民大吼一声,近身把刚竹的尖端插进了森下一郎的肚子,力大无比的戆觉民竟把森下一郎挑到了空中。“爹、娘,儿子给你们报仇了,报仇啦!” 戆觉民举起森下一郎的尸体,发疯般地大叫。谁知,森下一郎的手下,把一支真正的长矛死命掷向了戆觉民,极度兴奋中的戆觉民没有意识到危险,锋利的长矛插进了他的左胸,鲜血直流。戆觉民不觉得痛,也没有倒下。
这时,古庙镇的乡亲们已举着铁锄、鱼叉与削尖的刚竹等,呐喊着冲向倭寇,刺向倭寇,倭寇虽有真刀真枪,可乡亲们两米左右的刚竹让他们近不了身,施展不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或许是森下一郎已毙命,其他的倭寇已无斗志,在古庙镇乡亲们的奋力反击下,渐败渐退,最后狼狈逃窜。
浑身是血的戆觉民被乡亲们抬着,放到了猛将庙的供桌上,乡亲们动情地说:觉民比驱蝗猛将更了不起,是古庙镇的驱倭大将军啊!戆觉民被葬在了老榆树东侧,让他的坟面对娄江。乡亲们在写墓碑时犯难了,难道写“戆觉民之墓”?不成不成,那大不敬。还是一位老秀才有才,建议墓碑上写“刚觉民之墓”,以纪念他用刚竹打败倭寇,乡亲们一致喊好。
后来,古庙镇家家户户都会放几根削尖的刚竹,有备无患,还时常操练,常备不懈,练着练着,若干年后,就演变出了矛子舞,一晃有四五百年历史了。
如今,地方特色的矛子舞已被批准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选自《苏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