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雪花去大朝（外一篇）

马晓蓉

大朝年猪节由来已久。与别处不同，这里在腊月里宰杀年猪，不仅仅是迎接丰收的喜庆，更是宣告旧年结束，迎接新年到来。为了庆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乡亲们自发地舞起狮子，唱起大戏，百里之外，还有龙灯车马前来表演助阵，庄严而又闹热，朴素却又深情。

我是踏着雪花去往大朝的。

雪花在空中飞舞。伸向大山深处的柏油公路被染成银装素裹，宛如梦境。川端康成的《雪国》开篇第一句说：穿过市县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那么，穿过眼前这一条公路，我也就是进入了雪国了吗？只是，东瀛的雪国是川端的寂寞，而公路尽头的那一片雪国，正热闹而芬芳，散发着中华大地特有的民族元气。

这元气，源自地理。

位于广元市元坝区西部的大朝乡，东接朝阳乡，北连昭化镇，西邻利州区，南界剑阁县。大朝乡自天启四年到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前，为川陕驿道必须之地的一个重要驿站。清代，属昭化县清和（里）乡的一部份，并在此驻过卫戌兵马。昭化古城借剑门天险这道屏障成为自古以来兵家屯兵的首选之地，从剑门关到昭化古城的道路奇峰峻险，行军困难。于是古人便改道从昭化古城到大朝，再通过大朝抵达剑门关，大朝由此成为古代重要交通要道，增设驿站，为古人传递信息。

这元气，来自民间的勃勃生机。一进大朝古街，热闹红火的场面便扑面而来。街道两边，烘烤各种小吃的锅炉正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缭绕在空气中的香味吸引着一群吃货在那里驻足享受舌尖上的饕餮。高举在树梢上、屋檐下、街道边的大红灯笼为大山深处的节日掀开了喜庆的盖头。前来参加庆典的人群笑靥如花地这看看、那摸摸，尽情地享受着视觉上的盛宴，欢天喜地观看着这场盛典。案板上堆积如山的小香猪还冒着热气，吸引着来赶节的人群争相选购采买……

看着眼前这一派火红的景象，我的思绪向时间的上游缓缓展开：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每到年关，在我所生活的村庄里，宰杀年猪，也是岁末的头等大事。那时杀年猪，一头猪要交4元钱屠宰税，大家要提前好些日子到镇里的税务所将屠宰税票开回来，交给前来杀猪的匠人。主妇们则忙前忙后地准备各种器皿，比如接猪血用的陶瓷盆、腌制猪肉的大瓦缸、熬制猪油的陶瓷坛.……而孩子们则在大人忙前忙后的身影里期盼一场酣畅淋漓的美食佳肴。

杀猪这天，可以敞开肚皮吃上一顿馋了一年的猪肉，狠狠地将干瘪的肚皮喂饱、灌满，直到撑肠挂肚。那个时代，“顿顿吃肉当过年”是每个人心中的梦想和期望。

大朝同样如此，人们告诉我说，新中国成立后，大朝的年猪节也依然在延续着。然而，那时每户人家都只养一头猪，自家留半头，还有半头上交生猪站。在那个物资极为紧张匮乏的年代，一大家子一年到头能吃上半头猪的肉算是奢侈富裕的生活了。城里人则拿着肉票到生猪站享受定量供应的猪肉，肉票也就显得格外金贵。养猪的农户若是想将整头猪肉全部留下，需要交几十元税款。在改革开放前，几十元税款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家庭来无疑说是一笔巨额开销，所以极少有农户将整头猪留下，这也成为他们的最大遗憾。也因此，那时候的大朝，每到年猪节时，便呈现出冷冷清清的局面……

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经济迅猛发展，综合国力不断提升。2006年2月17日，屠宰税在时代的洪流中退出了历史舞台。2012年，国家又出台了一系列农产品流通环节减税政策，老百姓再也不用为交纳税款而忧心忡忡了，宰杀年猪带来了更多的喜悦，“顿顿吃肉当过年”早已不是梦想，而变成了一种日常生活。

党的十九大之后，中国进入了伟大的新时代，税收惠民政策力度越来越大。2019年春，随着举国上下在吉祥欢乐的气氛中欢庆新年的到来，新一轮的普惠性减税降费“大礼包”重磅措施也接连落地，亿万百姓开始领取这份改革红利，享受这个伟大的时代给予的美好生活。钱袋子富裕了的人们从追求品质生活转变为对精神世界的提升与升华，丰收的概念随着社会进步成为更加宏大而多彩的盛景。相应地，大朝的年猪节也承载起了更加丰富的内容，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独有的一道节日景观，魂系着父辈们的乡愁记忆……

不知什么時候，漫天的雪花已经停了。我穿梭在人群中间，与琳琅满目的山货共同挤占着街角和路口，将身体与灵魂融进山野的味道，享受着这充满喜庆的日子……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