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瓶梅》中相关描述看明代棺内四角置锭现象

（苏州市考古研究所） （无锡博物院）

《金瓶梅词话》中有关于在棺材内四角放置银锭的描写，这种现象在一些明代墓葬的考古资料中也有所体现，出土资料与文学作品的相互印证有助于我们对这种现象的理解。

《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三回“亲朋祭奠开筵宴 西门庆观戏感李瓶”中提及李瓶儿病逝后，西门庆悲痛欲绝，大殓抬李瓶儿尸体入棺后作者有这么一段描写——西门庆交吴月娘，又寻出他四套上色衣服来装在棺内，四角安放了四锭小银子儿。依着花子由说：“姐夫倒不消安他在里面。金银日久，定要出世，倒非久远之居。”西门庆不肯，安放如故。放下一七星板，阁上紫盖，仵作四面用长命丁一齐钉起来。……[1]

这种在棺材内四角放置银锭（偶尔也有金锭和铁锭）的现象在明代墓葬之中也有所发现，但一方面由于有经济实力放置银锭的墓葬一般规模较大，等级较高，目标明显，易被盗掘破坏；另一方面因为部分出土有银锭的明代墓葬考古发掘报告往往只对文物本身做一定介绍，位置信息多未做说明。因此，可供研究的资料并不多见。

一 考古发现

（一）李伟夫妇墓。1977 年10 月，北京市文物管理处工作人员在海淀八里庄慈寿寺塔西北清理了一座明代武清侯李伟夫妇合葬墓，李伟卒于万历十一年（1583），其妻王氏卒于万历十五年，墓葬年代属于明晚期，李伟的墓室被盗，破坏严重，王氏墓保存较好，棺内四角出土大银元宝四件（图一，红色圆圈内是银锭位置，下图同），长15、腰宽6、肩宽7.8厘米，重1858 克，含银量94%，每个大银元宝上又放一“七成色金”小金锭，金锭长6、腰宽2.5、肩宽4.5 厘米，平均重380 克左右，含金量66%。银元宝和金锭上都刻有文字，表明其为“金花银”与“贡金”[2]。

图一 李伟夫妇合葬墓平面图

图二 梅妙灯墓棺床器物分布图

图三 浙江长兴明墓M1 平面图及出土“铁棺榫”平剖面图

（二）梅妙灯墓。梅妙灯是明代沐氏家族第二代黔国公沐斌的夫人，根据《南京江宁将军山明代沐斌夫人梅氏墓发掘简报》可知梅氏墓为一形制较大的前、后室砖室墓。梅氏生于1430 年，卒于1474 年（成化十年），墓葬年代属于明代中期，在其棺床之上（旁）发现四个束腰形银锭，长10.3～10.7、宽7.5、厚1.3～1.5 厘米，重0.7～0.725 千克，由发掘简报中“棺床器物分布图”可以看出银锭原来应该位于棺内四角（图二）[3]。

（三）浙江长兴明墓M1。长兴明墓M1 为石室墓，由5 块整石板筑成，东侧墓室已被破坏，仅出土器物三件，为玉锥形器一件，“铁棺榫”两件，“铁棺榫”位于墓室前部两侧（图三），另采集到“铁棺榫”两件，与M1 出土的“铁棺榫”器型、规格完全一致，“铁棺榫”长15.3、宽11.5、厚5.8 厘米[4]。根据其形状，所谓“铁棺榫”其实应该是用铁仿“银锭”（原报告称“〈铁棺榫〉或称‘银锭形榫’”，根据以往所见资料“银锭榫”或“银锭扣”轮廓线条一般都是直线，弧形的基本不见，因此笔者判断其为“铁仿银锭”）。

图四 孝靖后尸体下垫被上随葬器物分布

（四）梁庄王墓。共出土八件银锭，可以分成大小两种规格，大银锭四件，尺寸略有差异，长约14 至15 厘米、宽约9 至11 厘米、高约1.6 至2.3 厘米，重约1648 至1869 克（与李伟夫人王氏墓出土银元宝大小相似），大银锭有“花银五十两”字样；小银锭同样也有四枚，长约10 至11 厘米、宽约7.8 至8.6 厘米、厚约1.4 至1.8 厘米，重约724 至918 克[5]。根据该墓的发掘者梁柱先生《明梁庄王墓金银容器与用具略说》称：“从各银锭的出土位置推测，4 枚大银锭属于王的随葬品，4 枚小银锭则属于妃的随葬品”。

（五）定陵孝靖后棺内。1956 年5 月至1958 年7 月考古工作人员发掘了明定陵，定陵为万历皇帝朱翊钧与孝端后、孝靖后的合葬陵，共出土各类珍贵文物3000 多件。孝靖后原为李太后的宫女，偶然机会被万历看中，封为恭妃，后生下皇长子朱常洛，万历三十九年病死，万历四十八年朱翊钧驾崩，朱常洛继位，旋死，天启帝朱由校继位，乃给祖母上尊号“孝靖温懿敬让贞慈参天胤圣皇太后”，随万历帝、孝端后棺椁入葬定陵时，迁祔合葬。孝靖后棺内四角各置五十两银锭一枚（图四）。[6]

（六）刘娘井明墓。1955 年湖北蕲春县蕲州镇刘娘井村兴修水利时发现，1956 年由湖北省文物管理委员会清理发掘，为一墓室长5.1 米，宽2.8 米，深2.35 米的三合土浇浆墓，根据文献及墓志资料可以知墓主为明荆端王次妃刘氏，发掘前墓室中文物大多已被取出或挪动，根据知情农民提供的信息，所征集收缴的四枚五十两银锭原位于棺内四角[7]。

二 认识

以银锭纹（“杂宝纹”中的一种）作为吉祥的寓意在元代的青花和金银饰品中即经常出现，明清时期以其谐音表达吉祥的图案有“毛笔、银锭、方胜”组合（必定连升，图五）、“毛笔、银锭、如意”组合（必定如意，图六）等，再综合《金瓶梅词话》的这段记述和明代墓葬考古资料，可以大致得出以下认识：

图五 毛笔、银锭、方胜纹

图六 毛笔、银锭、如意纹

（一）（银）锭是在大殓之时放在棺内四角，但墓葬中由于棺木及棺内有机质的腐烂，银锭位置易发生变化，再加上地下水和雨水的影响，造成对其原始位置和伴生器物关系的误判。

（二）棺内四角置锭表达了生者对死者的哀思之情，有多种表现形式，如梅妙灯墓只用银锭；武清侯夫人王氏墓银元宝之上再置金锭；浙江长兴明墓M1可能因为财力不足用“铁锭”代之等等。

（三）无论是黔国公夫人梅妙灯、武清侯夫人王氏还是孝靖后、梁庄王夫妇、荆端王次妃都是高级贵族，棺内四角置锭很可能是身份高贵的一种象征，长兴明墓放置铁锭以及小说中西门庆之所以会在李瓶儿棺内放置银锭很可能也是出于这种目的。

（四）资料证据确凿，信息发表详实的几座墓葬（包括王氏、梅妙灯、孝靖后等），以及《金瓶梅》中记载李瓶儿大殓情况，棺内四角放置银锭的墓主都是女性，由于材料过少，这种现象是巧合还是规律尚不好做出定论。

（五）根据明清时期惯用谐音吉祥用语推测，在棺内四角放置银锭可能有希望死者在冥间“（四方）安定、（四方）平定”的寓意。

最后，笔者2017 年在苏州市高新区皇冠山庄公墓清理过一座明代中期的浇浆墓，见到其用“银锭形砖”垫在棺下四角的现象，或许也与棺内置银锭的风气有一定的联系。

注释：

[1] [明]兰陵笑笑生著：《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三回，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出版，第599 页。

[2] 张先得、刘精义、呼玉恒：《北京市郊明武清侯李伟夫妇墓清理简报》，《文物》1979 年第4 期。

[3] 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市江宁区博物馆：《南京江宁将军山明代沐斌夫人梅氏墓发掘简报》，《文物》2014年第5 期。

[4]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长兴县文物保护管理所：《浙江长兴石泉明墓发掘简报》，《文物》2015 年第7 期。

[5] 梁柱：《梁庄王墓出土文物赏析之一——明梁庄王墓金银容器与用具略说》，《收藏家》2007 年第3 期。

[6] 中国社会科学院、定陵博物馆、北京市文物工作队：《定陵》，文物出版社1990 年出版，第36 页。

[7] 小屯：《刘娘井明墓的清理》，《文物参考资料》，1958 年第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