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学经典在网络时代的命运

2019-06-14欧阳友权

求是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文学经典网络时代

欧阳友权

摘要:网络媒体引发的媒介权力重新分配,使文学经典的命运开始发生变化。网络传播的技术机制对文学经典意义的祛魅,后现代主义观念对文学经典的价值论解构,以及消费主义文化语境对文学经典的欲望化规避,让文学经典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不过,经典的暂时隐退并不意味着它的历史性退场,经典的网络传承及其新经典的打造,必将给文学经典的时代创生带来新的机遇。

关键词:文学经典;网络时代;消解与建构

文学经典是精英文化的人文旗语,是经由时间累积和实践检验而形成的文学认同标杆。由于承载所在时代主流伦理及其意识形态传播使命,文学经典往往拥有历史赋予的话语权力,具有价值引导功能,因而一直是文艺创作和批评所秉持的“文学标的”。在传统媒介时代,精英文化阶层使用的纸质媒介传播力较为有限,其所采用的非匿名性传播设立了严格的文学准入、发表机制,人们需要通过掌握文学作品的发表权,借助文艺批评的力量,淘汰那些不符合经典表征的作品,遴选出符合经典形态的“合法性”作品。正是通过不断批评又不断重构和遴选作品,塑造、传承了人类的文学经典,强化了经典的权威性和影响力。然而,互联网的出现降低了信息传播的准入门槛,扩大了信息的传播量,让匿名传播成为常态。这时候,文学发表已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批评的话语权也下移至每一个读者手中,传统的经典遴选机制受到挑战。于是,文学经典在网络时代的命运便开始发生变化。

我们知道,网络媒体引发了媒介权力的重新分配,是麦克卢汉所说的由“部落化”到“重新部落化”的过程。数字技术让信息由单一中心、层级传递向多中心、无层级、同步传递转变,加速了文学权力的“去中心化”,打破了封闭的文学传承体系,让文学话语权向所有人开放。此时,昔日的文学面临重新洗牌,文学经典在这个过程中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冷遇,经典的在场性悄悄被遗忘,经典文学的认定和评价变得不再是不言自明,以至于《红楼梦》《百年孤独》等文学名著竟然被许多网友评价为“死活读不下去的书”。那么我们要思考的是,网络时代文学经典遇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一、网络传播的技术机制对文学经典意义的祛魅

迄今为止,文学经典的构建与传承主要是“硬载体”书写时代的产物,木牍、竹简、布帛、纸媒等以物质在场性而获得文化的仪式性赋能。俯身书案,秉烛夜读,青灯残卷,让“读书”获得了一种文化或文明的神圣性。如果一种书能够让人们读之无厌,并能代代相传,便被视为经典。特别是在“硬载体”媒介早期,以甲骨、青铜、简牍等为载体的文本,由于成本和移运的限制,若要持存和传承就必须仔细甄别和遴选,只有优中选优并被不断提及、不断使用的作品才有可能留存于历史冲刷的河床而成为经典,即如刘勰所言:“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非经典。”(《文心雕龙·序志》)可见,所谓的经典,包括文学经典,不仅源于作品内容旨趣的精深与高远及其对世道人心所产生的功能性影响,还有文本载体的案牍化(物态化的书本)、传播方式的线性化(从一地到另一地)和阅读方式的凝视性(对优秀作品的精读与品鉴)等技术机制的掣肘。古人说的“皓首穷经”,正体现了对经典的敬畏和膜拜,也是经之为“经”、典之成“典”的接受美学动因。

到了网络传媒时代,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虚拟空间的“软载体”文本和信息高速公路的实时“撒播”,以迅捷机制压缩了传播时间却拓展了传播空间,一方面是海量的信息扑面而来,迫使接受者以“扫文”和“填鸭”提升阅读速度,根本无暇细品文本精髓(甚或是无精髓可品);另一方面,在接受效果上则会出现德里达所说的“延异”(Differance),即与传统的逻格斯(logos)中心主义相悖反的终极意义不断被延缓的状态,人们得到的不过是因为不可遏止的异化而造成的“形迹”(Trace)而已。网络信息的浩瀚无边,使得文本语言无法准确指明其所要表达的意义,只能指涉与之相关的概念,不断由它与其他意义的差异而得到标志,从而使意义得到延缓。由于没有了稳定的语言一思想对应关系,作品的意义永远是相互关联的,却不是可以自我完成的,也不是自足自洽的。一旦没有了一种固定意义的“所指”,失去了思维与语言的合一性,作为“能指”的经典连同经典的观念夫复何言!随着各种数码终端的日渐普及,作品的在线化让昔日的阅读变成了浏览和“漫游”,这会影响接受者对文学经典人文性的冷静反思,经典的地位亦便不再那么“经典”,甚至来不及“经典”便被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我们知道,文字是文学内容的符号承载,在纸质媒介时代,批评者受文学经典的“召唤”而实施“凝视性”阅读,经历语言文字的解码、深度介入审美性思考,通过对作品意向的复现和重构,最后能实现对作品人文蕴含的领悟。书籍稳定的物质形态和文本的线性序列结构,使读者对同一经典作品的反复阅读成为可能,这就大大增加了批评和反思的机会,评辨者有足够的自信沉浸在文本中,为经典文学语言的沉淀提供了天然的条件,经典的人文意义亦便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细读”与阐释的可能。

在网络时代,“在线阅读一在线批评”成为流行的作品接受方式。然而,这种在线式对文学经典的解读存在天然的弊端。在网络表达中,文字符号的编码、解码过程的改变,使汉字本身的形象感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语言或者偏旁拆解的强调。在遭遇符号化或符号的多样化以后,文字的想象性和彼岸性审美为声音、视觉符号所替代,这必将冲淡文学经典的符号稳定性及这种稳定性带给意义确定性的必然关联,文本对象人文内涵的阐释空间为仿真的世界所取代。在这个数字化媒介的虚拟仿真世界中,現实、主体成了可以不断自我复制的符号,事物演变成了视觉化的表象,变得与现实无关。符号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不再明显,文字的能指和所指的区分变得模糊。创作者的情感、人格、气质、个性、美学观念等人文性因素在符号的批量化复制过程中消逝于无形,无数的所指已经无以指向经典背后的人文性能指。同时,网络时代信息以几何形式膨胀,读者难以在海量碎片化的信息中实现反复阅读和冷静思考。此时,如迈克尔·海姆所说,“信息狂侵蚀了我们对于意义的容纳能力。把思维的弦绷在信息上之后,我们注意力的音符便短促起来。我们收集的是支离破碎的断简残篇。我们逐渐习惯于抱住知识的碎片而丧失了对知识后面那智慧的感悟”。由于多元符号碎片化表达对人文审美的干扰,受众丧失了反复体悟和深入思考的机会,他们的直觉感受取代了想象力空间,最终导致欣赏和批评难以进入欣赏文学作品应该有的想象境界,未能实现与创作者精神世界的对接。于是,文字的诗性、修辞的审美、句式的巧置、蕴藉的意境,一道被视听直观的强大信息流所淹没。文学经典中的人文关怀、理性自觉和价值内涵无法通过网络媒介的通俗化传播方式全面准确地传播,曾经被称颂的经典只能成为一种单向度的表意存在。由于网络信息具有匿名发表、动态性互动的特征,对作品的评判仅限于“此时”的现场感,接受者的主观感受在无限制的空间中不断放大又不断收缩,从而遮蔽或漠视了文学经典的精神向度。正如笔者多年前就曾质疑的:当网络越来越以自己的祛魅方式揭去文学经典的诗性面纱,抛弃经典的认同范式,回避经典那隽永的韵味,挤兑经典的生存空间时,文学还有能力用“经典”来为人类圈起一个精神的家园吗?

二、后现代主义观念对文学经典的价值论解构

我们知道,后现代主义(P0stmodemism)是诞生于欧美20世纪60年代,并于70、80年代流行于西方的艺术、社会文化与哲学思潮,其本质是一种知性上的反理性主义、道德上的犬儒主义和感性上的快乐主义。以法国的雅克·德里达、让一弗郎索瓦·利奥塔、让·鲍德里亚,美国的理查·罗蒂等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者,基于对传统哲学的基础主义、逻各斯中心主义以及“形而上学在场”等观念的批判与解构,试图颠覆本质主义的整体性、中心性、同一性等思维方式,从而赋予给定的文本、表征和符号以无限多层面解释的可能性,而对个人的经验、背景、意愿和喜好在知识、生活、文化上的优先地位则给予充分的理解、接纳和尊重。并且,后现代主义对真理、进步等价值观念持质疑和否定的态度,一方面倡导人们认识真理的相对性和多元性,同时也极力鼓吹价值相对主义,导致怀疑主义和价值虚无主义思想的滋生,让人们怀疑乃至摈弃理性、真理、宏大叙事和二元对立的传统观念。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利奥塔的后现代状况与元话语的终结、伽达默尔的新诠释学、詹明信的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鲍德里亚的“超仿真”理论便是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基础。

很显然,后现代主义的思想、观念和理论主张与传统的经典包括文学经典的价值观是大相径庭的,其反传统、反理性、反同一性的主张简直就是冲着传统经典的价值观而举起的理论锋刀——人们之所以认同某一作品是经典,就在于预设了一个基本的前提,即承认这个世界存在着本质主义的整体性、中心性、同一性和真理的有效性、理性的合法性,历史积淀而成的人类对价值的设定和价值观的掌控正是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逻辑验证。于是,我们认定《诗经》《楚辞》是经典,因为它们奠定了我们民族在那个时代的人文底色,其赋诗言志、讽喻比兴蕴含着一个民族认同的价值标准和审美期待。人们认可《红楼梦》是经典,不仅在于它是那个时代的百科全书,是一部活的历史,更在于它对于世道沧桑、人物关系、人性人情、人物心理的刻画标示出了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分野,读者在一个共同的人伦道义、价值判断和艺术审美上达成了一定的“同一性”,于是才认定它是中国小说史上不可逾越的巅峰之作。同样,文学史认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一部“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著”,也正在于首先承认理性、真理、正义、进步、深度等“基础主义”是人类社会的价值共性和认知路径,否则我们就不可能理解该作品描写的加勒比海小镇马孔多的百年兴衰、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传奇经历,以及拉丁美洲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宗教典故在现实与虚幻相交织中风云变幻的历史。同样,我们今天能够理解并认同歌德、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卡夫卡、福克纳等众多文学大师的经典名著,正在于我们共享了人类某些共同的价值支点,如果没有价值观的同一性和对同一性价值的确认,遑论中外文学经典!后现代主义解构了价值理性的同一性,抽空了传统观念中整体、中心、真理的哲学基础,哪里还会有经典存在和传承的精神场域与思维空间呢?

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互联网及其网络文学与后现代主义思潮在我国的兴起几乎是同步的。通过网络来欣赏和批评不仅操作的是后现代工具,也秉持着后现代立场,容易在娱乐化接受中回避崇高,在碎片化解构中颠覆神圣,消解文学经典的意义权威性。德里达就曾认为,将理性作为普遍“范式”是不合理的,“在一个特定的时机,将这一等级秩序颠倒过来”是解构“二元对立结构”的最好策略。我们看到,无论是网络论坛、自媒体社区文学交流,还是网友的在线评论,往往都是一种淡化理性分析、打破二元对立思维范式、摆脱传统文学权威和中心意识、具有浓厚的后现代主义情结的即兴表达。利奥塔说过:“后现代是一种精神和价值模式,它表征为:消解,去中心,非同一性,多元论,不满现状,不屈服于权威和专制,不对既定的制度发出赞叹,不对已有的成规加以沿袭,不事逢迎,专事反叛;鄙视一切,藐视限制,冲破旧范式,不断创新。”在这种后现代语境下,网络受众对文学的评判常常从传统秩序和支配性话语的知识权威中挣脱出来,解构甚至颠覆经典文学的观念,漠视经典的权威性,并衍生出一种特别的颠覆方式——“恶搞”,特别是对经典的“恶搞”,正是源于互文性去中心化的后现代表征。“恶搞”消解了传统批评对生活的美学秩序反思,撕裂了作品的所指和能指,以一种戏谑、嘲讽或虚拟严肃的态度去评论经典映射的现实问题,是批评者对传统批评标准、主流文化价值的质疑与反叛。通过“恶搞”,批评者对作品的戏谑与讽刺让原本附着于经典作品之中的严肃感和权威性轰然倒塌,从而颠覆了经典的崇高性。英国社会学家迈克·费瑟斯通在分析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關系时说过:“在艺术中,与后现代主义相关的关键特征便是: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被消解了,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层次分明的差异消弭了;人们沉溺于折衷主义与符码混合之繁杂风格之中;赝品、东拼西凑的大杂烩、反讽、戏谑充斥于市,对文化表面的‘无深度感到欢欣鼓舞;艺术生产者的原创性特征衰微了;还有,仅存的一个假设:艺术不过是重复。”费瑟斯通描述的是后现代主义艺术,却无意戳中了网络时代的一个痛点——网络文学戏谑、反讽、无深度、符码混合、东拼西凑、抹平生活与艺术的界限,还有主体性丧失、距离感消失、历史意识消失等,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印证了后现代的艺术特征,另一面则斩断了其与经典艺术审美的脐带,造成网络时代文学经典的缺位与断档。

三、消费主义文化语境对文学经典的欲望化规避

消费主义注重消费,注重物质,注重功利化符号,而置意义、价值、崇高等人文理性层面的东西于次要和边缘地位。这样的文化大潮势必消解人文价值的权威性,让文学经典被利益追求和享乐文化所遮蔽或覆盖。互联网的出现,为消费主义文化插上了传媒的翅膀,从线上到线下,由网络形成的消费“粘性”在不断拓展市场半径的同时,还不断创造新的消费欲望。结果,消费欲望、欲望消费与互联网合谋,构成庞大的消费主义文化语境,而将文学经典挤到了社会文化的边边角角。

在中国,互联网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此时恰逢消费主义思潮的涌动期,其所引发的社会文化变革至今仍方兴未艾。在消费思潮的影响下,人们认为消费是实现个人意义和价值的必要条件,消费决定了人的阶层地位,因此生活的目标便是消费。物质与文化消费欲望在社会不同文化阶层的人群中无节制地释放,极大地刺激了大众文化的生产和消费活动。大众文化的巨大需求刺激了大规模的文化生产,不断衍生出即时性的文艺消费形式如影视娱乐、综艺节目、图像文化、网络文学、游戏动漫,以及博客、短信、微博、微信、手机等自媒体文艺,文学批评也走向文化消费批评或消费文化批评。这让文学经典陷入品类丰富的巨量文化消费品的包围之中,挤占了文学经典在文化消费中的核心地位;而文化消费的转型又直接影响着经典文学的单一型格局向通俗化、娱乐化的多元文学转向。

消费主义不单影响了大众文化产品的生產和消费,还影响着消费者的文化选择,形成“消费文化”的认同观念。正如波德里亚所言:“消费的真相在于它并非一种享受功能,而是一种生产功能——并且因此,它和物质生产一样并非一种个体功能,而是即时且全面的集体功能。”,1)‘‘消费文化”的影响之一是形成一种“道德”体系和“交换结构”。这种体系与结构具有区别于精英文化“沉淀反思”的消费特征。在这种结构中,文化消费品延迟的使用价值遭受弱化,人们不断强调文化消费品的象征意义和瞬问价值,个体的审美状况更多地停留在即时性的快感体验中。以网络为代表的现代传媒使越来越多的即时性文化产品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呈现在大众面前,供他们享用,从而加速传播这种即时的消费欲望——即时的快感、娱乐和消遣。这时,大众的审美状况停留在追求瞬间享受的快感阶段,消费文化不断怂恿和激发追求快餐化爽感、即时性的审美冲动。大众文化借助日趋发达的网络媒介的力量散播通俗文化、娱乐心态和市井情绪,话语平权的表达机制成为消费文化的利器,经典的精神意义和权威性遭受日常化和泛化的全面洗礼。于是,文学经典在精神生活与文化建构中的重要性开始衰落,网络营造的“去中心化”的虚拟空间加剧了文化消费个体不断膨胀的即时性文化消费欲望,那些曾受经典鄙夷的浅俗化表达、娱乐化心态、商业化情绪一夜间走向合理化,逐渐演化成网络时代文化消费的法则。“快乐大本营”“中国有嘻哈”成为收视的标高,唐家三少、天蚕土豆的玄幻小说从来不愁销路,《王者荣耀》《延禧攻略》赚得盆满钵满,“金手指”“玛丽苏”“打怪升级”的套路文一路高歌……这种大众化的消费品及其所激发的消费情绪无不对文学经典形成碾压式遮蔽和难以回头的遗忘。于是,“一切都由这一逻辑决定着,这不仅在于一切功能、一切需求都被具体化、被操纵为利益的话语,而且在于一个更为深刻的方面,即一切都被戏剧化了,也就是说,被展现、挑动、被编排为形象、符号和可消费的范型”。

在新兴媒介的助推下,商业化、娱乐化、通俗化的文化消费大肆侵占代表精英文化的文学经典的领地,打破经典文学所营造的深邃、纯粹的精神空间,如麦克卢汉所说的,“汹涌革命的技术产生了感觉和思想的新的结构”“推翻既成的政治秩序和美学秩序”。受众不再刻意追求高雅的精神文艺消费,传统的美学原则逐渐边缘化,并不断为通俗化、娱乐化、单向度的感官体验所取代。于是,“经典美学一直以来矢口否认和打压排斥的物质功利性和生理快感,在当代审美语境和审美经验中一跃成为美的代言者和当红主角”。文学的本性是文字的审美创造,美学秩序是文学批评的重要依据,美学秩序和文学结构的变化引发的批评观念调整,正是文学经典命运改变的文化诱因。

作为网络“原居民”的青年一代,他们中的许多人“遵循享乐主义,追逐眼前的快感,培养自我表现的生活方式,发展自恋和自私的人格类型”,在消费文化的耳濡目染下,他们发现文学经典已经无法满足自己即时性和娱乐性的文化需要,经典的“先见”与自己的价值期待渐行渐远,经典中的“金科玉律”已经不再是遵循的圭臬而成了僵化的教条,经典中对于人生和社会的看法离自己的生活很远,且并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本来,“词语是对精神的完全在场,精神是对现实界的完全在场,这三者是对真理的完全在场”,网络时代的消费语境却让碎片化的词语无以表征现实世界的精神,更无意揭示任何宏大的真理,网络书写的世俗文本与价值深度、意义建构是背道而驰的。“对于宏大叙事,他们总是一边建构一边拆解。在以‘吐槽‘玩梗为特征的‘二次元创作中,无论是‘宏大叙事还是‘拟宏大叙事都不过是可供拆解、挪用、进行‘二次创作的数据库素材。”由于观念的变化影响了文化消费者对文学的关注重心和评价方式,精神内涵不再是文学成功的要素,使得热搜与炒作成为作品流行的要件。于是,肤浅化的表达、哗众取宠的宣泄取代了对作品精神深度的挖掘,所谓的经典哪还有存在的空间!在这样的语境中,读者与经典在审美和文化价值观上的“共识”已经难以达成。本来,文学批评的实践过程,是批评主体对作品进行审美参与和文化想象以最终实现作品的美学和文化重构的过程,可“共识”的缺乏阻碍了经典的批评实践,此时的“经典”不再符合读者的期待,难以满足网络时代读者的心理需求,而读者也不愿意认同经典的价值观及审美理想。文学经典的幻想已经破灭,批评者不再青睐文学经典也就是必然的了。网络批评对经典文学热情的减退,加剧了人们对经典文学的淡漠和回避。

四、经典的隐退与网络新经典的建构

经典的影响力和传承方式受到网络、网络文化、网络批评的掣肘,这并不意味着经典的传承会在网络时代中断、从此经典将不再“经典”。经典的暂时隐退并不意味着它的历史性退场,经典的网络传承及其新经典的打造,必将给文学经典的时代创生带来新的机遇。仅就文学经典看,尽管相对于新兴的网络文学所得到的“礼遇”,经典文学在网民中确实遭受到一定“冷遇”,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在网络时代经典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或人们无须关注经典文学。事实上,文学经典正借助网络媒介实现大范围传播,从先秦典籍到唐诗宋词,从明清四大名著到外国文学经典,网络上无不悉数贮藏,有许多网站特别是大型门户网站相继开辟了经典作家论坛,经典文学仍然获得了众多网民的关注。不过,网络时代对文学经典的有限关注并未改变网络时代文学经典落寞的处境。其原因在于,“文学经典是时常变动的,它不是被某个时代的人们确定为经典就一劳永逸地永久地成为经典,文学经典是一个不断地建构过程”,文学经典在网络时代面临的困境正意味着它即将迎来建构的机遇。一方面,经典自身“永恒的魅力”能使它成为一股潜流、一种“龙脉”,在民族文化的深处生息长存,最终必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代代赓续并不断扩大;另一方面,经典在网络时代面临的挑战,恰是时代变化造成的经典传承方式的改变,它不是经典的黄昏,而可能是新经典的日出。因此,在网络时代,我们需要重拾对文学经典的信心,寻找到阐释和传承经典的有效方法,让经典在与读者的相遇中重新复活,以新的方式呈现经典的魅力,更好地延伸文学经典的生命力。

网络能够颠覆或解构经典,网络创作和批评也能打造新的文学经典。网络文学打造经典可能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仅有批评的力量所能奏效的,而是由网络作家、读者受众和批评家、社会环境等多种力量的合力共同铸就的。就网络作家而言,需要以工匠精神写出能传之后世的精品力作,不仅要有对文学的敬畏之心,還要有对社会、历史的担当精神和对艺术创新的不懈追求,这不是靠创作数量、靠作品点击率、靠版税稿酬就能实现的。从网民读者而言,一个作品要想成为经典,必须靠读者的口碑、靠作品的艺术效果,因为广大欣赏者才是一部文学作品够格不够格、优秀不优秀、经典不经典的最终评判者。读者喜爱的作品不一定都能成为经典,但读者不喜爱的作品一定不能成为经典。邵燕君就曾说:“网络时代经典的认证者不再是任何权威机构,而是大众粉丝。不再有一条神秘的‘经典之河恰好从每一部经典之作中穿过——任何时代的大众经典都是时代共推的结果,网络经典更是广大粉丝真金白银地追捧出来的,日夜相随地陪伴出来的,群策群力地‘集体创作出来的。……在网文圈内,如果一部作品不但走红后很快引来众多跟风者,几年后还被后来居上的‘大神们借鉴、改装、升级换代,往往会被称为‘经典。而他们反复致敬的前辈大师之作,会被认为是‘传世经典。”从批评的角度说,网络批评对于经典建构的意义不容置疑,也不容小觑。这主要有两种途径:一是评论网络作家作品,及时回应网络文学发展中的问题,既包含网络在线评论,也包含传统媒体上公开发表的评论成果(文章、著作);另一条途径是优秀网络作品推介,如作家表彰、文学评奖、作品排行榜、网络作品研讨会等。如果说,“文学的‘经典性通常意味典范性、超越性、传承性和独创性。它不仅是衡量文学作品的标尺,其本身就是文学标准变化的风向仪”,那么,网络文学的评奖、作品推介就是在将这一文学中的“典范性、超越性、传承性和独创性”凸显出来,形成一个可供认同的标准,以便读者进行选择性欣赏,让后续的创作者有可效仿的范例,历史上的文学经典就是这么形成的。近年来,奖掖有成就的网络作家(如吸纳网络写手加入作协组织等)、网络作品参加各类文学大奖评选(如参评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还有优秀网络作品推介活动更是越来越多,如中国作协就设立了网络小说排行榜,国家新闻出版署有优秀网络原创作品推介,还有众多的网络文学作品研讨会、各种网络文学社团组织的理论研讨会等,这些都不同程度地加快了网络文学的经典化进程,都是以文学批评打造网络文学经典的必要手段和必经环节,也在为培育网络时代的文学经典创造良好的创作生态。

猜你喜欢

文学经典网络时代
[保你平安]网络时代的真相
一场网络时代的围殴
社交网络时代的“新青年”
永恒的莎翁
我眼中的莎士比亚
网络时代“人”的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