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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长与枇杷树

2019-06-14陈根生

银潮 2019年5期
关键词:校长室枇杷树全校

文>>>陈根生

上世纪50年代,如皋中学买了狮子巷一处小四合院,朝南三间,中间堂屋开会用,东屋西屋校长与书记一人一间办公,门对门,有事一喊马上就可以商量。校长室窗前有一棵枇杷树,不到二人高,枝繁叶茂,年年挂果。

平时小院里静悄悄的,校长、书记静静地工作,枇杷树静静地成长,偶尔有鸟儿来唱两支歌就知趣地飞走……

老校长对枇杷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和管理,他顶多是每晚把一天的茶脚子倒在树根上,算是浇个水,仅此而已。但是枇杷树对老校长有感情。它忘不了老校长是全校年岁最长,却又是全校早晨来得最早、晚上走得最迟的。枇杷树还记得老校长住的也是全校最差的宿舍,在旧狮子巷头井边,既阴暗,又潮湿,而他宿舍前排的教师宿舍,阳光通透、通风良好。最让人震惊的事是,老校长的女儿仅仅因一分之差,为老校长所拒——他坚持不肯招进来,把全体招生人员吓得都说不出话来。老校长的这些高风亮节,不知不觉中成了枇杷树这位第一见证人茁壮成长的最营养的沃土!

那些年学校蓬勃发展、蒸蒸日上,先是招高中了,后是“省立”了,再又是“重点中学”了,再又是“重点示范中学”……一晃到了1963年,老校长主事如皋中学整整十个年头。他一时高兴,写诗道:“培桃壅李十经春,笑我平生种树人。最喜年年花满苑,频添祖国几分新。”

校长室前那棵枇杷树也越长越起劲,硕果累累,串串金黄;我们教师每年办公桌上的枇杷果越来越多,果实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黄,汁水更是越来越甜。

在做教师前,我是老校长的嫡亲学生。1957年我上高三时,老校长教我们班的政治课,每周两节课讲刚颁布不久的《宪法》,回忆起来老校长教课虽声音不高,却严谨笃实,在黑板上条分缕析,让我们课后有个条条框框记起来方便。我们对他老人家是尊多于爱、敬胜于亲——老人家冒着枪林弹雨在解放区坚持办学时,我们这些小毛头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1963年,我又成了老校长麾下的一名语文教师,老校长还负责抓我们语文组,每周的政治学习、业务学习,他都带个笔记本和我们坐在一起学习。一次业务学习,我讲屈原《离骚》,300多个诘屈聱牙的句子,我逐字逐句串讲了两个晚上,把“家底子”都掏空了。老校长记笔记极为认真,事后还和我讨论了两个词语的解释。哪两个词语此刻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老人家拍着我的肩对我这个晚辈弟子鼓励有加。

1964年“社教”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我们这所省重点示范中学打成“资产阶级教育黑线”的产物,老校长被莫名其妙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一天,一位同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告诉你一件怪事,校长室前那棵枇杷树开始落叶了……”

我一怔。枇杷树是四季常绿的。虽然人们只是一味赞颂梅花、松柏,但枇杷叶经寒耐冻,傲霜斗雪,实在是很坚强的,落叶子可不是好兆头。那些日子老校长进了牛棚,一脸憔悴,地上的簌簌落叶难道是枇杷树心疼老校长的一地眼泪?

1966 年“文革”,首当其冲吃苦头的又是老校长!今天“红旗”要揪斗,明天“井冈山”要揪斗,区区校园成立了150多个造反派组织,整天闹腾。一次批斗大会,老校长排头,我排尾,混乱中老校长跌倒在地,我赶忙把他扶起来,老校长脸上挂着血迹,被上气不接下气坐“喷气式飞机”。我当时站在一旁,心在滴血,在呐喊:按年龄,老校长该是你们这些孩子的祖父、外公,如果在家里,你们也是这样撕扯折磨你们年迈的爷爷或外公吗?可怜老校长孱弱的身子早吃不消了,一双“拇外翻”的脚板肿起来了,走起路来一阵风都可能把他吹倒……

一件更离奇的事在校园发生了,校长室前那棵枇杷树无缘无故地“熄了”。我们这里人死了不叫死了叫“走了”,树死了不叫死了叫“熄了”,枇杷树对朝夕相处的老校长受尽凌辱折磨实在不忍看下去——“熄了”。

叫枇杷树没有想到的是,不几年,“四人帮”垮台,换了人间,老校长不仅平了反,而且精神焕发,诗兴喷涌,填写《满江红》一阕:

教师其名,谁不说光荣任重?为不负人民期望,辛勤劳动。百炼千锤传学识,精雕细刻成栋梁。看明朝,迎四化高潮,人才涌。

“帮”突降,何其猛?臭老九,心真痛,恨人妖颠倒,百般刁弄。华嶽撑天身手显,妖风扫地黄粱梦。激豪情,为教育忠诚齐歌颂。

1984年,老校长不顾年高体弱,受邀回校观光,精神矍铄,赋诗道:

旧地重游几躇踌,

经年宿愿于今酬。

驱车饱浴阳光道,

慰勉深惭知遇谋。

静寂园林情切切,

苍黄风雨意悠悠。

枝头喜听鸣禽啭,

胜似当年清脆喉。

特别是尾联两句,让人想起老校长与枇杷树的20年情缘,其眷恋和深情溢于言表。老校长穿着新中山装,神气清爽,容光焕发,他喜欢由女儿扶着,拄根手杖在校园里到处走走看看,脸上始终洋溢着慈祥的微笑。老人特地到他曾经生活工作了20年的小四合院枇杷树旧址驻足流连,盘桓良久。

归有光《项脊轩志》结尾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唉,老校长的那棵枇杷树现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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