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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五四运动主题意义的评价分析

2019-06-12刘宗碧

创新 2019年3期
关键词:唯物史观

刘宗碧

[摘 要] 关于五四运动的主题认识问题,目前存在割裂、对立的观点,尤其是持“救亡压倒启蒙”来解释中国社会后续发展,不利于正确评价五四运动。目前学界以“救亡就是启蒙”进行反驳,但限于原有的理论范式的束缚而显得苍白无力。实际上,从唯物史观的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的关系理论来看,“救亡”高于“启蒙”并且后者从属于前者,这是物质实践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体现,马克思讲过“意识没有历史”,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即它的发展决定于实践的发展。“救亡”是改变社会关系的革命行动,属于物质实践范畴,而“启蒙”不过是“思想解放”,其从属于“救亡”的“历史解放”。五四运动的 “启蒙不足”,不是启蒙本身的事,而是“历史解放”不足的事,即“历史解放”的不平衡性。中国近现代,从资产阶级革命到无产阶级革命迅速实现了多个层次的上层建筑更替,但是工业化、市场化、城镇化的经济基础却没有跟上,这是事实。“启蒙不足”这一“思想解放”的缺项,根本上是“历史解放”的不平衡和由之引起的。“经济基础”的发展和“上层建筑”的革命,都是“历史解放”的内容,中国的发展曲折就是“历史解放”的不平衡,不是“思想解放”的“启蒙”不足。

[关键词] 五四运动主题;唯物史观;历史解放;思想解放

[中图分类号] K261.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8616(2019)03-0001-10

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在近现代中国具有划时代意义。就运动的内容而言,目前普遍认为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引起的反帝反封建爱国运动,属于政治斗争范围;二是以倡导民主和科学来反对尊孔复古逆流变革旧文化、旧道德的文化运动,实质上是思想解放运动。二者被李泽厚以“救亡”和“启蒙”两个范畴来概述,并揭示为五四运动的双重主题。“救亡”与“启蒙”提出后,二者的关系就成为人们认识和评价五四运动的一个基本理论范式,同时也是学界需要解答的一个问题,即如何理解和把握“救亡”与“启蒙”二者作为主题之间的关系。目前,学界存在一种对立理解的声音,这样可行吗?实际上,如何科学理解二者作为事实发生和相关性,这才是正确理解五四运动主题问题的维度。就此,本文立足唯物史观从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的关系来谈谈这个问题。

一、学界对立理解五四运动主题问题的相关论点

关于五四运动的认识和评价,对立性地理解其主题及相关问题的观点一直存在。长期以来,这种对立理解有三种情况。

(一)并列地对立理解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关系,把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理解为外部性的,从而蕴含了对五四运动主题的分割

如何看待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有合一的,有分开的。分开看的代表首选胡适。他把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理解为两个运动,而不是一个运动的两个方面或两个阶段。事实上,他并列地理解二者的关系,以至不是从一个事物的内部关系来看待它们,而是从两个事物的外部关系来看待它们。不仅如此,而且对立地解读它们的主题及其相关性。一是把五四运动理解为一种政治行为,二是把新文化运动理解为“中国文艺复兴”,提出五四运动仅仅是新文化运动过程中的一件偶然事件,尽管新文化运动对五四运动也产生了影响。就此,1930年,胡适在《介绍我自己的思想》一文中说:“当时(民国八年)承‘五四‘六三之后,国内正倾向于谈主义。我预料到这个趋势的危险,故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警告。”[1]到了50年代,他更直接地提出:“从我们所说的‘中国文艺复兴这个文化运动的观点来看,那项由北京学生所发动而为全国人民一致支持的,在1919年所发生的‘五四运动,实是这整个文化运动中的,一项历史性的政治干扰。它把一个文化运动转变成一个政治运动。”[2]他的这个“一项历史性的政治干扰”评价,反映了他的思想逻辑,即既不把新文化运动归结于五四运动来理解,也没有把五四运动归结于新文化运动去理解,而是把五四运动指认为新文化运动过程中外加的一个突发性政治事件,虽然也承认这个事件对新文化运动产生了历史性的改变,但是认为新文化运动转向五四运动,这就导致了文艺复兴运动的夭折。就此,他说:“从此以后,我们纯粹文学的、文化的、思想的一个文艺复兴运动,有的时候叫新思想运动,新思潮运动、新文化运动、文艺复兴运动就变了质啦,走上政治一条路上……”[3]显然,胡适没有把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理解为一个事件,而是理解为两个事件。这样,通过这种“外部化”的关系处理,从而割裂它们的本质联系并对五四运动进行否定,指认五四运动对新文化运动的政治干扰形成了新文化运动的某种“冲断”。这种对立、分离观点就蕴含了对五四运动主题的分割。

(二)同构地将新文化运动归入五四运动来理解,提出“救亡”与“启蒙”的双重主题和发展线索,但因双重主题差异而存在张力并呈现为“救亡压倒启蒙”

从“救亡”与“启蒙”双重主题和线索来理解五四运动,这是学者李泽厚提出的。1986年,他在《走向未来》的创刊号上发表的文章《启蒙与救亡双重变奏》说道:“五四运动包括两个性质不同的运动,一个是新文化运动,一个是学生爱国反帝运动。”[4]这两个运动的性质不同在于,前者屬于反封的“启蒙”,后者属于反帝的爱国“救亡”。从此确立了五四运动“救亡”与“启蒙”结构的解读范式并得到学界的响应。此后,“救亡”与“启蒙”就构成五四运动研究的一个主导性模式和论题,对理论界影响很大。

李泽厚提出,在五四运动中“救亡”与“启蒙”是合流于一起的,形成了双重主题变奏。但是,李泽厚又认为,而随着时局发展,尤其在1920年以后,这两个主题逐步演变为“救亡压倒启蒙”的情形,并因启蒙不足而引起了中国近现代的曲折发展。[5]他的论点蕴含了五四运动内部的两个主题存在张力和分离,这是李泽厚的主要观点和作为学界对立理解的一个典型表达。虽然学界也有人从“救亡”就是“启蒙”的进一步展开来批评他的这种“压倒论”,但是屈从于“救亡”与“启蒙”概念及其关系的理论模式运用,使得他的理论变成一个基本的分析框架和评价范式,批判的有效性无疑有限,反而还增强了其影响力。就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问题,李泽厚不同于胡适的观点在于,他是从事件内部维度来重构了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即把胡适的外部对立转化为内部性的“救亡”与“启蒙”双重主题的对立,实质上是对立解读没有变,只是改变了解读的逻辑方式。

(三)对五四运动主题和影响的把握,學界存在一种延续当时以《新青年》为代表的“西化派”与以《学衡》为代表的“保守派”的对立逻辑来进行新的评价,形成当代对立观点

五四运动时期,我国存在以《新青年》为代表的“西化派”与以《学衡》为代表的“保守派”的论争。目前学界有人受到上述两个学派的影响,从而又基于“西化派”与“保守派”的传统来进行新的解读。

五四运动中“西化派”的人物很多,包括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钱玄同等,他们都是代表性的人物。而对五四运动的西化论评价,大概发端于胡适,主要认为五四运动的“政治运动”对新文化运动形成负面干扰。

另外,关于五四运动又有保守派,以邓实、林纾、杜亚泉、章太炎等为代表,对“西化派”的“大逆不道”进行回应。他们站在弘扬中华文化的立场,把国粹的兴旺看作是国家发展和社会兴旺与否的主要标准,倡导用国粹来兼容西学。现在学界一些文化保守主义者延续保守派的立场和观点来尖锐批评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这些观点,如“认为1915年兴起的新文化运动已经过于偏左,经过1919年发生的五四运动应该往右转,结果却是不断向左,最后把中国文化的命脉斩断了”1,后果是 “中国人已经没有文化自信,一切以外国为准,这就是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一个最大弊端,而且给后世带来无穷后患”1。

在五四运动的评价问题上,必须以弄清历史事实、尊重历史事实作为基础。为此,评价本身需要先对相关历史事实进行深入的研究作为前提。

二、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是有内在联系的同一事件

关于五四运动主题问题的研究,就其对立解读观点的评价是否成立,即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或“救亡”与“启蒙”之关系到底如何处理?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确认两个运动是否属于内在联系的同一事件。我们认为,如果它们不是内在联系的同一事件,则对立或分离解读成立,否则不成立,这是问题研究进行事实把握的现实基础。

从现有披露的史料来看,我们认为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之间是具有内在联系同一事件。五四运动的政治表达是新文化运动发展的顶峰,正是由于这个逻辑,人们才常把新文化运动归结于五四运动来指称解读,其实反映了二者同一的事实性。

(一)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的运动空间具有同一性

五四运动发生于中国,但缘起有外部联系的因素:一方面是新文化运动涉及西方文化的批判与吸收;另一方面巴黎和会上列强对中国胶州半岛主权的出卖和中国外交失败。但是,活动的真正空间实际仅限于中国境内。而作为主战场,则具有相应的空间分布,形成运动的特定场域。诚然,从史实来看,五四运动的政治活动空间与新文化运动文化活动空间是基本一致的。

政治活动空间,这里指两个运动进行政治表达的地点和波及的范围。关于“政治表达”或“政治诉求”的行为所指,按照当时的政治斗争方式看,主要包括宣传、游行、示威、请愿、抗议、破坏、罢工、罢课、罢市、通电等。就此,以城市作为运动空间单位并根据历史记载来看,五四运动的政治活动的直接起因是巴黎和会外交失败和卖国行为引起的,时间大抵为1919年5月3日至6月28日。5月3至5月18日,主要是北京学生和知识分子的游行、抗议、破坏和罢课,地点主要在北京。5 月 19 日,北京 25000 名学生举行总罢课后,接着天津、上海、南京、杭州、重庆、南昌、武汉、长沙、厦门、济南、开封、太原等地学生也先后宣告罢课,运动开始扩大到北京以外的重要城市。学生运动覆盖了大江南北的100多个城市。6 月 5 日后,工人的罢工斗争也在全国燃烧,波及天津、济南、武汉、长沙、安庆、唐山、南京、宁波、扬州、厦门、杭州等大中城市[6]356-414。这就是五四运动的政治活动的空间范围,覆盖了中国东部、中部几乎所有大城市。

文化活动空间,这里是指新文化运动表达新文化诉求的地点和波及的范围。关于文化表达或“文化诉求”的行为所指,按照当时的文化活动的方式来看,主要包括创作、批判、宣传、出版、办学、论坛以及媒体活动等。基于新文化运动的行为特点,参与者局限于知识分子,工人、市民、农民很少参加,活动范围主要取决于这些知识分子的活动地点及其思想文化交流、批判的联系情况和辐射幅度。事实上,五四运动的文化活动地点也是以城市为中心的。虽然五四运动的新文化活动空间范围没有政治运动大,只局限于国内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的主要城市,但这些城市也是政治运动所覆盖的。新文化运动以1919年5月4日掀起的政治运动为中点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活动的主要阵地是《新青年》,活动的主要基地是北京大学。从历史记载来看,1915年9月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后改《新青年》)的地点是在上海,1916年9月出版第二卷第一期时,才迁往北京并改名为《新青年》。五四运动的文化运动就主要是北京和上海。经过政治运动后,后期新文化运动的内容发生了变化,即从前期的民主和科学倡导转变为马克思主义传播。发生这个转变后,后期新文化运动的地点不再局限于北京和上海等少数大城市,而是推进到全国各重点城市。这里,我们从当时运动中所创办的刊物办刊地点和社团组织分布的线索来看,五四运动以前的新文化的刊物只有《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等少数几种,而五四运动后的一年里,全国新出版的期刊猛增至400余种,它们分布在上海、北京、天津、长沙、武汉、浙江等[6]124-169。五四运动前的进步社团少,而五四运动后约有三四百个,著名的有北京的“工读互助团”,湖南的“文化书社”“俄罗斯研究会”,湖北的“利群书社”,天津的“觉悟社”等[6]221-239。因此,五四运动的文化运动空间覆盖了北京、上海、天津、武汉、长沙、杭州、成都、广州等地。

基于上述考证,五四运动中的政治活动空间与新文化运动的文化活动空间在分布上基本一致,只是五四运动是整个运动发展到了高潮阶段,其斗争更加尖锐,以至其影响范围更大一些,但覆盖了新文化运动的所有空间。

(二)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运动时间具有重合性

五四运动中的政治运动与文化运动启动和持续时间不一,虽然政治运动时间短,文化运动时间长,但是二者却不对称地重叠了。五四运动的政治运动时间是1919年5月4日到6月28日,这个学界熟知。

而文化运动早于政治运动发生,具有标志性的事件就是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后改《新青年》),发生的具体原因就是反对旧文化旧传统。辛亥革命后,袁世凯在复辟帝制时,大力提倡尊孔读经,其刚登上总统宝座,就大搞尊孔祭天。1913年6月亲自发表“尊孔令”,鼓吹“孔学博大”。1914年又发布《祭圣告令》,通告全国举行祀孔典礼。而为支持袁世凯帝制复辟活动,各地反动派掀起了一股复古逆流,如从1912年起,全国各地先后成立有“孔教会”“尊孔会”“孔道会”等,出版《不忍杂志》和《孔教会杂志》等,康有为还要求把孔教定为“国教”。新文化运动是面对这种逆流进行反击而开始的[7]。这种反击,当时以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激进民主主义者为主导,发动了反对封建文化的主张,大力宣传资产阶级民主思想,与“尊孔复古”思想展开了激烈斗争并逐步发展成为新文化运动。

新文化运动分为前、后两期,后期的文化主题逐步转向了马克思主义传播。因此,在1919年到1923年的这个阶段,又出现了马克思主义与反马克思主义思潮的论战。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主义先后战胜了以胡适为代表的实验主义和社会改良主义,以张东荪、梁启超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以黄凌霸、区声白为代表的无政府主义。1923年,国内各种主义逐步退缩,而革命思想已经占主导地位,包括国民党都宣布接受苏俄建议,以俄为师改组国民党,并提出了联俄、联共和扶助工农的“新三民主义”,社会思潮和舆论已经进入了新阶段,同时也标志新文化运动结束。实质上,新文化运动持续时间就是1915年到1923年,历时9年。

比较的看,五四运动中的政治运动时间是在文化运动的时间之内,虽然时长不一,但是却完全重叠,即五四运动的政治运动时间不在文化运动时间之外,二者重叠发生,相互渗透而没有游离,时间的重叠说明它们具有相关性,相互支撑并同构。

(三)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参与主体具有同一性

社会活动的发生在于主体力量的存在。而对主体力量的考证和确认,是我们判断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是否同一的一个重要指标。

从历史具体来看,参与运动的主体人员构成,在社会阶级阶层和人员规模上,五四运动都比新文化运动多和大。五四运动参加人员有学生、知识分子、工人、市民和农民,但领导者主要是知识分子。而新文化运动没有工人、市民和农民参加,参加的主要是受过西方教育(时称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们同时也是领导者。由于两个运动都有知识分子参加,并且都是领导者,在活动的空间、时间重叠这一条件下,这就决定了二者具有密切的关联性。五四运动的政治运动和文化运动都是知识分子发动和领导的,是同一主体对社会不同层面的反应,具有同一价值观的支持和作为行动的理念基础。

具体来看,新文化运动最初是由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蔡元培、钱玄同、章士钊、刘师培、吴梅、刘半农等一些受过西方教育的知识分子发起,他们面对文化复古的逆行而提出民主与科学来反传统、反孔教、反文言,推动思想文化革新,尤其探索通过文学革命来实现文化变革。五四运动的领导者也是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如胡适、陈独秀、李大钊、林长民、蔡元培等。

新文化运动后期,则发展为更多进步青年和知识分子参加,并转入了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这些新生力量,如张国焘、傅斯年、邓中夏、许德珩、罗章龙、高君宇、罗隆基、王造时、闻一多、瞿秋白、张太雷、于方舟、周恩来、张闻天、陈潭秋等[6]356-565作为五四运动的领导者和参加者,都是后期新文化运动的骨干。

实际上,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在主体结构上,还有进步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组织成立的各地学会和社团,它们是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的支持力量,具体有北京的国民外交协会、少年中国学会、新潮社、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民治主义同志会、国民社、觉悟社、长沙新民学会等[8-10],这些学会和社团既是五四运动的社会基础,也是新文化运动主体力量。

总之,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的主体力量有差别,但是在起着领导作用和主导作用的是同一的进步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他们是同一伙人。在这个意义上,二者是同一事件。

(四)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问题关怀和价值立场具有同一性

在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之间,虽然它们运动指向的对象内容有一定差异,但是运动关注的问题和价值立场却是一致的。

第一,从运动关注的问题来看,都是对国家、民族和人民发展问题的关怀。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缘起的动因,是与当时政府腐败及其有关实施政策相关,是对国家、民族和人民发展的命运问题关注而发起的。如新文化运动的产生,在于辛亥革命后,袁世凯在复辟帝制时,掀起了一股“尊孔复古”的逆流,伤害国家,障碍民族发展的形势下引起的。五四运动属于爱国行为,旨在要求中国政府坚持国家主权,维护中国在山东的德租界和胶济铁路主权,废除《二十一条》等不合法条约。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缘起的具体事因不同,但是动因一样,即都是对国家、民族和人民发展的问题关怀而引起的。

第二,从运动主張所反映的价值立场来看,都是从国家、民族和人民的主体立场并如何实现民主、独立、自由、平等为诉求方向。辛亥革命后,我国在思想文化方面,随着新式学堂建立和留学风气形成,西方思想进一步传播到中国,民主共和的观念逐步进入国内。但是,袁世凯在文化领域掀起了“尊孔复古”的逆流,人民为了反对这股逆流,依据西方近现代文明,高举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从政治理论、学术思想、伦理道德、文学艺术等方面进行了还击。新文化运动经五四运动后发展到吸收马克思主义,但早期运动的基本内容是“四提倡和四反对”:提倡民主,反对独裁专制;提倡科学,反对迷信盲从;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11]。这些内容也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如提倡男女平等,推崇个性解放,甚至把语言文学改革当作思想和文化解放的重要途径,从而反对文言文、旧文学,提倡白话文和新文学,等等。这些文化观点的价值观基础就是西方的独立、自由、平等价值观。

新文化运动的这种价值观就是五四运动的文化基础。新文化运动的民主科学,其蕴含追求民主、独立、自由、平等的文化价值观,为五四运动打下了理论基础。五四运动提出“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的口号,其内在理念与新文化运动一致。这里,“外争主权”就是立足民族、国家发展和人民的需要来追求民主、独立、自由、平等的国际观。实际上,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在内在价值观上具有一致性,只是使用的场合和对象有别罢了。完全可以说,它们所反映的价值立场,都是关注了国家、民族和人民的发展问题,是思考如何实现民主、独立、自由、平等,在价值观上反映了现代文明的发展方向和进步性。

通过以上分析,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或“救亡”与“启蒙”发生是相关的同一事件。新文化运动借助外交时事推进为政治斗争的五四运动,形成运动高潮;而五四运动的高潮推进又推动了新文化运动的内容转换,发展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创造了中国现代社会发展的政治基础。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和“救亡”与“启蒙”不能分开理解。

当然,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毕竟还是有所不同,主要在于五四运动的“救亡”是实践的革命行动,对中国发展的意义应归结为“历史解放”范畴;而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是促进观念变革,对中国发展的意义应归结为“思想解放”范畴。“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是社会发展的不同层面,它们作为历史领域的实践与理论(意識)构成,可以同构地发生,但是意义却不一样,正确把握“救亡”与“启蒙”的主题关系,还需要从唯物史观的“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的关系理论来梳理。

三、从“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的关系正确理解五四运动的主题问题

对五四运动问题的研究,李泽厚提出了“救亡”与“启蒙”双重主题变奏的解读[4]。我们从理论与实践这种历史客观结构的现实关系来看,这样一种双重结构的主题理解是可以接受的,同时通过上述的事实考证,也是实际发生和存在的。那么,对五四运动主题问题的认识,不在于否定这种双重结构,而是如何处理二者的关系。

就此,基于唯物史观来看,可以梳理出三条基本原则:第一,物质与意识的关系,在历史领域表现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二者是同构发生的事情,不能顾此失彼地承认一个而否定另外一个,必须双重承认。第二,虽然二者同构地发生,但是它们不是同一层级的范畴,不能并列对待和处理。李泽厚的一个不足,就在于并列地对待它们,并简单地归结为双重变奏的关系,最后还得出“救亡压倒启蒙”的结论,这是不合理的。我们知道,“救亡”属于实践范畴,归结为“历史解放”的规定;而“启蒙”属于意识活动范畴,归结于“思想解放”的规定。按照唯物史观,“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东西,前者决定后者或后者从属于前者。第三,必须坚持从“历史解放”来解释“思想解放”的原则并以此确定它们的关系,才能揭示“救亡”与“启蒙”的历史作用和地位。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青年黑格尔派时,按照唯物史观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基本原理,提出了“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的两个概念及其关系理论,指出:“如果他们把哲学、神学、实体和一切废物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如果他们把‘人从这些词句的统治下——而人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词句的奴役——解放出来,那么‘人的‘解放也并没有前进一步;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思想真正的解放……‘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而不是思想活动。‘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12]74-75这里,经典作家就人的解放划分了“历史活动”和“思想活动”两种情况。

显然,关于历史的发展作为人的解放,马克思、恩格斯依据“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及其关系的原理,提出“历史活动”和“思想活动”的两个范畴,并且强调真正的解放是由“历史活动”促成的。这里的“历史活动”,马克思、恩格斯指称是工业、商业、农业和交往,所谓交往包含一切社会关系即各种交换和斗争;而“思想活动”作为意识,也不是不发挥作用,马克思也承担意识的能动性,只是强调意识没有历史,它是随物质实践的发展而发展罢了。而根据经典作家的理论,这里“历史活动”指向的“解放”可以概述为“历史解放”,“思想活动”指向的“解放”可以概述为“思想解放”。

从唯物史观的原理来看,“历史解放”对“思想解放”具有决定作用。经典作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在分析“斗争”(革命)与“批判”的作用时有过阐述:“意识的一切形式和产物不是可以通过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不是可以通过把它们消融在‘自我意识中或化为‘幽灵、‘怪影、‘怪想等等来消灭的,而只有通过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任何其他理论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12]92这一段话,经典作家充分阐述“历史解放”与“思想解放”的关系和作用。

根据以上唯物史观原理和有关论点来判断,五四运动的两个主题,其关系应该是“救亡”属于“第一主题”,而“启蒙”属于“次主题”,“救亡”对“启蒙”具有决定作用。“救亡”是改变社会关系的革命行动,属于物质实践范畴;而“启蒙”只是思想意识的改造,只能归结于“社会意识”,因而它的变革规定为“思想解放”而从属于“救亡”的“历史解放”。五四运动的两个解放有主次之分。基于此,李泽厚关于双重主题的变奏,最后出现“救亡压倒启蒙”的情形,正好说明了这种关系。同时需要说明,不是“革命有余,而启蒙不足”,使中国发展出现曲折,而是有了革命尤其社会主义革命,才引导走向马克思主义,形成先进的文化意识。就五四运动之中而言,有了政治运动才促进新文化运动由前期的“民主”“科学”推进到接受和传播马克思主义。显然,五四运动的发展出现“救亡压倒启蒙”的情况,充分反映马克思主义“历史解放”决定“思想解放”的基本原理。评价五四运动突出“救亡”先于“启蒙”的意义是合理的。

而为什么学界会对五四运动主题认识形成对立的理解,除了方法论上的不科学,客观上在于“历史解放”本身的不平衡性,同时也造成了“思想解放”的不平衡。“启蒙不足”不是启蒙本身的事,而是“历史解放”不足的事,即“历史解放”的不平衡性。具体来说,中国近现代,从资产阶级革命到无产阶级革命迅速实现了多个层次的上层建筑更替,但是工业化、市场化、城镇化的经济基础却没有跟上,也包括“人的现代化”的不足。关于这种不足,我们不能单纯地从“启蒙不足”这一“思想解放”的缺项来解释,根本上还是“历史解放”的不平衡和由之引起的。“经济基础”的发展和“上层建筑”的革命,都是“历史解放”的内容,中国的发展曲折就是“历史解放”的不平衡,不是“思想解放”的“启蒙”不足问题。当今中国改革开放,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大力推进现代化建设就是弥补曾经的“历史解放”不足。这样的现实把握和理论分析,才是五四运动及其后续问题的正确解答。

參考文献:

[1]胡适,季羡林.胡适文集:第2卷[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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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君安]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and Ideological Emancipation: Appraisal and Analysis of the Thematic Significance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Liu Zongbi

Abstract:There are separate and opposite views on the recognition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theme. In particular, the idea of "national salvation prevailing over enlightenment"is used to explain the subsequent development of Chinese society, which is bad for correctly apprais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At present, the academic circle has refuted the idea of "national salvation is enlightenment, yet the refutation is weak due to the confinement of previous theoretical paradigm. In fact, from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and ideological emancipation, "national salvation" prevails over "enlightenment" and the latter is subordinate to the former. This reflects that social existence of materialist practice determines social ideology. By saying "ideology does not have history", Marx means this, in other words, its development is determined by development of practice.  "National salvation" is the revolutionary campaign altering social relations, thus belonging to materialist practice while "enlightenment" is nothing but "ideological emancipation" which is subordinate to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of "enlightenment". The "insufficient enlightenment"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does not lie in the enlightenment itself but lies in the insufficiency of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namely the unbalanced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In modern China, multi-layered superstructures have been rapidly replaced from bourgeois revolution to proletarian revolution, but the economic base of industrialization, market-orientation and urbanization has lagged behind. This is a fact. The "insufficient enlightenment" is fundamentally caused by unbalanced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The development of "economic foundation" and the revolution of "superstructure" are the part of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China's development amid twists and turns is the unbalanced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not the insufficient "enlightenment" of "ideological emancipation" .

Key words:Theme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Historical Materialism; Historical Emancipation; Ideological Emancip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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