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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祁氏家族戏曲创作考论

2019-06-12彭慧慧邢蕊杰

关键词:杂剧戏曲创作

彭慧慧 邢蕊杰

(1.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2.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祁氏曲家所创作的戏曲剧本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演绎历史人物故事,如《全节记》《救精忠》《玉麈记》,晚明时期边关战乱,政治黑暗,祁氏曲家心系庙堂,因此往往对苏武、岳飞、文天祥等人非常推崇,用王导的轶闻趣事演妒妇故事也映照出一种晚明社会现象;二是演说佛教故事,如《鱼儿佛》《错转轮》《红粉禅》,这既是祁氏家族崇尚禅宗的体现,也与当时举国上下佞佛有关;三是应时而作,如作《庆长生》是为祝贺母亲寿辰,《家人庆贺》等剧则是曲友之间唱和娱乐的“玩物”,这类作品呈现出明清时期世家大族用戏曲表演来庆贺喜事的生活状态。此外,文人之间除了诗文唱和还会以曲剧来酬唱,这也是戏曲在晚明时期繁荣发展的一种体现。

一、祁麟佳的戏曲创作

崇祯二年(1629),沈泰编纂《盛明杂剧》时向祁彪佳借家藏曲籍,二人因此相识。祁彪佳推荐刊刻入内的剧曲也包括祁氏曲家的戏曲作品,他曾在写给王云莱的信中说:“昨沈兄觅剧,已将十种应付之,然多皆家兄辈所作者。”[2]这10种剧中想必就包括祁麟佳的杂剧《错转轮》,该剧也因被收入《二集》而存世。由于《太室山房四剧》并未流传,今天难以见到当时各位戏曲名家为其所作的序文和批评,现今可见的仅为《盛明杂剧》二集中署名“醉鹤居士”者对杂剧《错转轮》的评点。

杂剧《错转轮》为四出一楔子,以论律断案为主要内容,用阳间的社会环境和生活习惯演阴间事,譬如鬼犯钱魁在阴间有个亲戚赵妈妈,二人为姑侄关系,赵妈妈在阴司开酒铺做生意。赵妈妈见钱魁来找,说,“钱侄儿久不到门,来此何干”[3]12,恰如日常生活中亲戚上门,言语毕肖。借钱行贿也是平日里常见的事,并且赵妈妈在阴界还另有表亲,她将表亲李二妈寄存的一千贯钱借与钱魁,借出去的钱要连本带利归还,这也与阳间无异。王贤可出入地府与阴界官吏坐而论律,自缢之后能够还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虚化了人间与阴间的界限。

明末的司法机制繁冗累赘,案件要层层上详、咨询、驳难、题奏,等刑部、三法司直至皇帝决断后再按照批复办理。司法机关多头管理,往往出现交叉争权、违纪操作,甚至借案谋利的事情,执法者常以“法无明文”为借口,推脱了事,依惯例办事而不辨是非使得晚明法治生态被破坏。万历至崇祯年间,文人冲破了“生员不得干政”的禁令,敢于讽刺时政,臧否人物。水判第一次上场时说“阴界不公不法”,要“遍访阳世通晓律例的”,而实际上,水判在断钱魁一案时清简公正,因此水判所说的以上两句话也有可能是文人用笔“颠倒阴阳”。

《远山堂剧品》将杂剧《错转轮》(北四折)列入“雅品”,云:“水判之语雄,王生之语婉。雄则近怒,婉则近喜。至于拟狱数段,有痛骂处,有冷嘲处,令人忽怒忽喜,以是见文人之舌,不可方物乃尔。”[4]165《剧品》中所说的“拟狱数段”应指第一回中水判与王贤评判历史人物。首先是王贤说律法,水判依次提出王导、温峤、张俭、张俊、彭祖以及秋胡妻等人,数说罪状,王贤逐个为之勘辨,最后一一定罪。祁彪佳认为祁麟佳在水判语言雄而怒和王贤语言婉而喜之间交替变换,时而痛骂,时而冷嘲,这种语言自然变换的熟练运用体现了祁麟佳文人作剧的才能。“醉鹤居士”所评的“导,奸雄也,故反以明语攻之”[3]3“俊,奸雄也,故反以隐语讽之”[3]5以及“前三事法语峻整,后二事趣语玄淡”[3]6,也都是针对祁麟佳剧本语言的变化而言的。

关于杂剧《错转轮》的语言特点,醉鹤居士在评点中多次指出,祁麟佳的语言“深峭”“精凿”[3]9,认为“独鹘决云,百鲸吸海,差可拟其魄力”[3]18,用“宝气烛天,金声掷地”[3]3来形容其铿锵有力。醉鹤居士在剧末评说“神气高爽,故逐段点染而首尾无芜杂之病”[3]15“文章惟结句最难,数语通身一汗”[3]21,同样是形容语言精炼雄浑。王贤与张子才说冥府一段,评家认为祁麟佳是大胆学习了汤显祖作剧的手法,“此等句非临川不能用,非临川亦不敢用。太室才胆横绝,遂堪方轨”[3]22。除此之外,祁麟佳还能够“谐谑入妙”[3]13,可见他的戏曲创作才能很大程度上体现在出色的语言表达之中。

杂剧《救精忠》(北四折)《祁氏读书楼书目》《鸣野山房书目》中均有著录,收入“名剧汇”中,《远山堂剧品》列入“雅品”,评曰:“阅宋史,每恨武穆不得生。乃今欲生之乎?有此词,而桧、卨死,武穆竟生矣。”[4]165该剧应是演岳飞故事,从剧名与祁彪佳的评语上看,剧作可能对岳飞含冤屈死的史实进行了颠覆性的文学改编。

杂剧《红粉禅》(南北四折)《远山堂剧品》列入“雅品”,评曰:“红裙斗茗,仕女参禅,并列词中。出以娟秀之调,如一枕松风,沁人心骨。”[4]165

杂剧《庆长生》(北四折)《祁氏读书楼书目》《鸣野山房书目》中也有著录,收入“名剧汇”之中,《远山堂剧品》列入“雅品”,评曰:“太室作此以寿母,一幅神仙逍遥图,若小李将军寸人豆马,毛发生动。”[4]165

“雅品”为七等中的第二个等级,所收入的作品整体上比较优秀,在韵、调、词、事上有某一个或几个方面特别突出。《远山堂剧品》的“雅品”一目下收录了朱有燉、王九思、康海、汪道昆、梁辰鱼、凌濛初、陈与郊、叶宪祖、王骥徳、吕天成、孟称舜、王应遴等人的杂剧共90种。其中,祁彪佳对朱有燉、凌濛初尤其推崇,他在写给沈泰的信中对二人不乏褒扬,如“周藩之剧佳者甚多”[5]“周藩之剧,迫真元韵,为盛明词人之领袖”[6]“凌十九诸剧俱绝佳”[6]“若周宪王、凌濛初诸剧,真堪压卷,近来作家非不有新艳可观,而词格、词律、词致无一不合,则毕竟无出周藩右者”[6]。祁麟佳与其所作4剧位列其中,可知他在明代曲家中也是比较出色的。

二、祁彪佳的戏曲创作

祁彪佳著有传奇《玉节记》(后更名为《全节记》),改编有杂剧《鱼儿佛》。

祁彪佳所作的其他戏曲剧本中有一些是游戏之作,如他在崇祯二年(1629)写给友人的信件中所提到的:“弟昨见五家兄赠老龙之作,因篝灯效颦,止少却一觉睡,曲已成矣。欲其速,欲其谐俗,不暇问工拙、问音律叶否也。”[7]看到祁豸佳写的剧本,自己也连夜写了一曲模仿他,为了速成,顾不上词句是否工整、音律是否和谐。祁彪佳还曾向袁于令提及自己为演员作剧:“冗中得片暇,再为田班生演北调一折,于音韵阴阳,其实不曾管照,粗率甚多。”[7]可知他不止一次为田班生写剧。祁彪佳所写的剧本更多是抒发感慨,譬如他写给陶崇文的信中说:“愁困之人,言及歌声,益增伤感,昨小剧亦偶有所感而作耳。”[8]戏曲创作成了他抒情的载体。

万历三十年(1602)到崇祯四年(1631),祁彪佳的戏曲活动非常活跃。守父丧期满,再度出仕后,他对戏曲的热情逐渐消退,但祁彪佳在《涉北程言》中记录的少数戏曲活动中有一条“(十月)二十日,谱《牛秀才周秦行记》,二十三日,谱成前记”[9]933。现该剧不传。唐传奇中有一名篇《周秦行记》,是唐代牛李党争中攻击政敌的作品。万历、天启年间,三大案震惊朝野,朝中门户朋党之争愈演愈烈。祁彪佳在崇祯四年(1631)五月再次进京,是年谱《牛秀才周秦行记》可能与他对时局的思考有关,而他费心创作的传奇《玉节记》(后更名为《全节记》)和改编杂剧《鱼儿佛》更寄托了他忧时伤怀的思想感情。

三、祁豸佳的戏曲创作

祁豸佳(1594—1683)为祁承勋长子,字止祥,号晋岳,别号雪瓢、逸峰居士、长拂道人、蟫仙子等,明天启七年(1627)举人。明亡后,祁豸佳拒绝清廷礼聘,隐居于梅市,“日与老衲相对,谈世外烟霞,间呼伶人度曲,亲执管和之”[10]496。祁豸佳工诗善画,以书画闻名;精通音律,嗜好戏曲,蓄有家班,擅长创制新曲、指导家乐演出,自己常登台表演,与董瑒、陈洪绶、罗坤等人结“云门十子”社,为十子之一。

祁豸佳所创作的戏曲剧本现知剧名的有杂剧《眉头眼角》和传奇《玉麈记》。杂剧《眉头眼角》南北四折,《远山堂剧品》收入“逸品”一类:“画龙耳之举动神情,无不逼肖。词情宕逸,出人意表。齐班生不知何许人,有此剧可不朽矣。”[4]173该剧的具体内容难以知悉,祁彪佳对于祁豸佳描写的生动性和情节的巧妙设置尤为赞赏。祁豸佳精通诗文书画,以书画家闻名于世,与张岱交谊颇深。他曾为张岱的《西湖梦寻》作序,序中有言:“天下山水之妙,有以诗传者,有以画传者。自王摩诘以一身兼之,赞之者谓:摩诘之诗,诗中有画,摩诘之画,画中有诗,遂将诗画合为一物。”[11]3从祁彪佳的评价来看,祁豸佳的文字里也有画,龙耳的举动神情在他的笔下活灵活现。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有一篇《祁止祥癖》,其中有言:“余友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鞠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12]35-36祁豸佳不仅会写剧本,还长于表演,祁彪佳在日记中记载了他串戏一事:“止祥兄于灯下作鬼戏,眉面生动,亦一奇也。”[9]1025祁豸佳还蓄有家班,并指导家乐演出,他精通音律,“常自为新剧,按红牙教诸童子”[13]19“咬钉嚼铁,一字百磨,口口亲授”[12]35。“歌、弈、图章、百戏俱善”[14],有着丰富的观演体验和表演经验的祁豸佳在创作杂剧时能够很好地处理文字语言与舞台语言的关系,这也使得他剧本中的人物描摹“举动神情,无不逼肖”,“词情宕逸,出人意表”也与他在戏曲方面的艺术品位有关。杂剧《眉头眼角》可能是为“齐班生”而写,祁豸佳在创作中的匠心独运使得他的作品演出具有观赏性,因此祁彪佳说“有此剧可不朽矣”。

祁豸佳另作有一部传奇《玉麈记》,收入《远山堂曲品》“逸品”部分:

庄一拂在《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中说:

本事见《世说新语》:王导妻曹氏性妒,导惮之,乃密营别馆以处众妾。曹氏闻之将往,导恐被辱,遂命驾,以所执麈尾柄驱牛以进。蔡谟闻之,戏导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导弗之觉,但谦退而已。谟曰:“不闻余物,唯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10]945

这件事在《晋书·王导传》中也有记载:

初,曹氏性妒,导甚惮之,乃密营别馆以处众妾。曹氏知,将往焉。导恐妾被辱,遂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蔡谟闻之,戏导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导弗之觉,但谦退而已。谟曰:“不闻余物,惟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导大怒,谓人曰:“吾往与群贤共游洛中,何曾闻有蔡克儿也。”[16]

祁彪佳在崇祯二年(1629)写给袁于令的信中提及祁豸佳曾写作一剧赠老龙,“弟昨见五家兄赠老龙之作”[7],难以判断这部剧是否就是《眉头眼角》或《玉麈记》,还是另有他作,但至少可以说明祁豸佳在生活中有着戏曲创作的习惯,甚至把它当成和曲友交往的娱乐活动。

四、祁骏佳的戏曲创作

祁骏佳曾写作杂剧《鸳鸯锦》(南北四折),今未见传本,《远山堂剧品》著录此剧,列入“艳品”,明清其他戏曲书目未见有著录此剧者。《剧品》称该剧:

新歌初转,艳色欲飞。以虎易美姝,沈词隐曾采之《博笑》内,较不若此剧之豪畅。[4]178

从祁彪佳对祁骏佳这一剧作的评价来看,杂剧《鸳鸯锦》是祁骏佳原创的剧本,而且该剧的特点是“艳”,被收入“艳品”,列为第一部的是朱有燉的《踏雪寻梅》,祁彪佳评价称:“以殊艳之词,写出淡香疏影,而艳不伤雅,以是见文章之妙。”[4]176大抵祁彪佳所说的“艳”是与“淡雅”相对,指词藻艳丽。“艳品”中收录有9种杂剧,其中有5种是朱有燉的作品。朱有燉善写妓女、乐户,文辞本色,祁骏佳的《鸳鸯锦》与朱有燉的剧作归入同一品部,可以推测祁骏佳的写作风格起码这一部《鸳鸯锦》是秾艳的。《剧品》的评价中还提到,《鸳鸯锦》一剧中有一个关目是“以虎易美姝”。祁骏佳“性嗜奇,常有异人之举动”[18]535,他的戏曲写作同样富有创造性,在《鸳鸯锦》剧中,祁骏佳设计了用老虎交换美女的情节,这被沈璟吸收进了自己的《博笑记》传奇的创作之中,不仅是祁彪佳对祁骏佳的戏曲创作评价颇高,将其列入六品中的第四品,和自己所推崇的朱有燉的作品归于同一品部,而且沈璟也十分青睐祁骏佳的剧作,在最后一部作品中借鉴吸收了他的情节设计。但在祁彪佳看来,祁骏佳《鸳鸯锦》一剧“豪畅”更胜于沈璟的传奇《博笑记》,因此,祁骏佳的戏曲创作包含有艳、奇以及豪畅的特点。

祁骏佳平时也积极参加戏曲活动,以作剧为乐。祁彪佳在崇祯二年(1629)写给袁于令的信中曾提到:“还有四家兄作《家人庆贺》第三折,其二折俟仁兄补之。”[7]该剧的内容无从考证,但从剧名上看,似乎是当时所流行的家班演出的祝贺剧,该剧应为祁氏兄弟与袁于令等人曲会时的游戏之作,类似于文人间的诗词酬唱。在祁袁二人的信件往来中,还可以看到关于祁骏佳写作南曲《做官》一事:“又《做官》南曲,是四家兄所作,但恐玉田四尹,纱帽压杀,无此大福分耳。”[7]该剧未见于《远山堂曲品剧品》。因此,戏曲创作可以说是祁骏佳生活的一部分,既体现了他的性格特点与偏好,也成为他结交朋友的一种重要方式。

祁彪佳与陈汝元的信件中曾提到,“家兄《玉灯》,近已再加删润,较原稿胜数倍,似可兼案头场上之胜矣”[19],信中所说“家兄”不知道具体指谁,但该剧也可归入祁氏曲家的戏曲作品中。

五、结语

综上所述,祁氏家族中至少有4位戏曲作家,他们出于兴趣爱好,或寄托心情,或为娱乐消遣,都积极地进行戏曲创作。从目前关于他们剧作的吉光片羽的记载中可以发现,祁麟佳以文人的身份创作剧本,其语言雄浑精炼,剧作能够反映社会问题,针砭时弊;祁豸佳具有宕逸的创作风格,擅长描写人物情态,他的剧本演绎历史人物,表现社会生活,具有良好的演出效果和很强的观赏性;祁骏佳创作的剧本情节设计出人意料,词藻艳丽,兼具豪畅的风格特点。祁彪佳撰有传奇《全节记》《牛秀才周秦行记》,改编有杂剧《鱼儿佛》,另作有不知名小剧二种。祁豸佳撰有杂剧《眉头眼角》、传奇《玉麈记》,另有酬赠之作一种。祁骏佳著有杂剧《鸳鸯锦》、南曲《做官》以及《家人庆贺》第三折。此外,祁氏兄弟中还有一位曲家撰有《玉灯》。祁氏曲家所创作(包括参与创作)的戏曲剧本共计12-16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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