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拙勿巧 见素抱朴
2019-06-11曾强
曾强
[内容提要]陈胜临的书法迥异时流,字势主要脱胎于章草,又融合《鲜于璜碑》、“二爨”及颜真卿等笔法。他多用短锋秃笔,渴墨勒行,以致字迹斑驳漶漫宛如青铜锈蚀。章法多循篆刻“密不透风”、“疏可走马”法则,或密集淋漓,或空旷虚白,更显得作品朴茂弥满,厚拙古逸,入古入心,似乎可以氤氲出满纸烟云,超拔出焕然草莽的勃勃气象。他的书法,构成有法,表现有道,高古与现代,狂肆与坚守,倔强而孤傲……如此“心画”流转,意态峥嵘,峻拔险绝,几乎就是狂“如其人”的妥帖再现!
陈胜临的绘画,应该并不仅仅是从《芥子园画谱》大胆化出,有机地汲取了版画的一些线条。大约更多地吸纳了汉代墓砖及画像石中那些线条的活着的精神和灵魂。他的绘画,虽然是文人画的形式,但也许还跟西方形式主义绘画风格有某些神似的地方。
[关键词]艺术评论家 狂野 变 审美
陈胜临的书法可以用几个字概括:迥异时流!
欣赏陈胜临的书法,不由叫我走进许多古人评书法的套路:入目初似丑拙,然不衫不履,意象开阔弘大,这些,无疑让我想到许多煌煌而伟岸的远隔时空的物象:辽阔苍茫的西北戈壁大漠,粗率至简的汉雕,犷劲肆意的魏碑,感觉是,这个骨鲠坚傲的陈胜临似乎就衣袂飘飘,经常惬意地自由自在地盘桓在这些古老的、至今人们难得崇拜的雄美和壮伟之间。而他的书法,因此也就像一块块雕刻了文字的石碑,历经数千年的风雨侵蚀和时光漶漫,斑驳又简穆,整饬而古逸。
意象归意象,陈胜临的书法一看就近似于“野”路子。粗观,他书法之“野”大约比敦煌残纸或汉代砖瓦还要“狠”些,跟一般碑帖惯有的审美类型几乎格格不入。细看,又神似颜真卿《麻姑山仙坛记》及一些新发现的北碑章法,笔墨淋漓,意态恣肆;再细端,却又字字规矩如仪,茂密郁积,恪守法度,俨然独行其是,自有自己的坚守、自信和底线。
他的字势应该主要脱胎于章草,又融合《鲜于璜碑》、“二爨”及颜真卿等笔法。通篇体势敛放,正变乖合,欹侧自如,用以取韵;用侧锋行笔,方整敛挺,雄强浑厚,用以取气;间或中锋勾连,以求圆转灵动,用以取劲。其能于厚重古朴中见出活泼跌宕,于潇灑无羁中显示谨严矩度。
但仅仅是这样的书法,肯定还不足以叫人青眼相加,国内写类似书法的并不乏其人(有人甚至认为古人曾经垃圾上的字迹都被当今书法者奉为圭臬)。同样的书写,陈胜临就写得相当聪慧,具体表现就是:善“变”。这个变,犹如《易经》所言的,不易之中有易,易而不易,既有变易,也有简易,还有不易。技法的变化必然是书法意识带来的变化,是一种自觉追求的变化和不自觉文化渗透的变化。因为自信,因为积淀,因为学识,因为理念,因为执意的开拓精神和对书法艺术的超然理解,作为诗人、作家、书画家和美术评论家,陈胜临的书法就变得多出了一些金石味道,多出了一些流转千年的高古文化气息。
从陈胜临书法字迹分析,他可能多用短锋秃笔,渴墨勒行,以致字迹斑驳漶漫宛如青铜锈蚀。而且其书法整体章法多循篆刻“密不透风”、“疏可走马”法则,或密集淋漓,或空旷虚白,更显得作品朴茂弥满,厚拙古逸,入古人心,似乎可以氤氲出满纸烟云,超拔出焕然草莽的勃勃气象。
美术史论家、书画家邓福星先生说,“夫书者,玄妙之艺也。点画结体布局,法而不法,是谓构成之术;书时放散怀抱,解衣盘礴,是谓表现之道也;作者人品学识情感,溢于其上,是谓心之画也。”
陈胜临书法,构成有法,表现有道,高古与现代,狂肆与坚守,倔强而孤傲……如此“心画”流转,意态峥嵘,峻拔险绝,几乎就是狂“如其人”的妥帖再现!
陈胜临兄的绘画更狂!
陈胜临也画国画。有山水,有人物,有花鸟。多文人小品。但他的画风自在,意象超拔;以简驭繁,特立独行;形意不滞,物我不知。相当有特点。
八十多岁的津门著名大写意画家刘荫祥先生这样评价陈胜临其人其画:
“我常说,把画画好了是一个层面,画出自己来是一种境界。胜临属于后者。……
胜临的画,整幅作品由线组成,像木刻版的《芥子园画谱》似的,笔笔道劲,力透纸背。他一扫当下主流绘画之风,几乎没有皴擦渲染,“基因”十分纯正、地道。
他的画面构成,不固古人。山、树、人充满生活气息和现代人的感觉。
从木刻版《画谱》中,有所发现、找到自己感觉的,仅此一人。……”
刘荫祥先生在画坛可谓德高望重,我在博客关注经年,似乎极少看到先生品评哪一位画家。而先生因陈胜临十年前就写文章对其艺术根底“看得准”,俨然他们久已引为知音、知己。先生能给出陈胜临的画“‘基因十分纯正、地道”,“从木刻板《画谱》中,有所发现、找到自己感觉的,仅此一人”这样高的评价,虽然有投桃报李的嫌疑,但无疑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德国“移情派”美学家立普斯(TheodorLipps1851-1914)认为,“天才的艺术家都有很高的(审美)鉴赏力。欣赏如果不‘再造出作者所‘创造的东西,他就会成为被动的接受,就体会不到艺术作品真正的妙处”刘荫祥先生一定品评出了陈胜临画作的妙处。
陈胜临的绘画风格,我以为用他自己评价著名人物画家张立奎一段话也比较合适:“……(画中山水、人物)的形,已非自然之形,而是提炼之形,团块之形,雕塑之形,残破之形,切割之形。形因提炼而理想,形因概括而有力,形因团块而厚重,形因雕塑而纵深,形因残破而苍古,形因切割而冲击。”显然,陈胜临深受这种美学观念的影响,他无疑也是这种返朴归真、大朴不雕、简劲自在、疏狂不羁的艺术追求者和积极实践者。
陈胜临的绘画,我觉得应该并不仅仅是从《芥子园画谱》大胆化出,有机地汲取了版画的一些线条。他的画,当然主要是运用线条,但这些线条同木刻版画线条不同,同画家范曾那样的连环画线条不同,同民间剪纸运用的线条也不同。他的画,大笔勒行,粗细疾迟转折随势布阵,苍莽睥睨,质朴厚重,古逸盎然。其能于淡泊荒野中照见精神鸿大,能于破残古旧中彰显勃勃生机。这些线条,质感由心,心极远古,气象博大。应该是,大约更多地吸纳了汉代墓砖及画像石中那些线条的活着的精神和灵魂,也融进了同刘荫祥先生追求相近的一些童真、稚拙的儿童画线条的精髓。如此,才可能形成陈胜临现有的古淡、疏狂而蕴藉的迥异画风。
尤其是,他的绘画中,或者山水或者人物画,往往还密集着若干飘若惊鸿、矫若游龙的风格独特的“陈氏书法”。其书其画,物态、人形都骨法用笔,以书入画,剑斩斧劈,虽然画面有些单调,比较简陋,或景深不够,但总体还是显得琴瑟和谐,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绘画是通过一定技法表现的。但任何一种绘画技法,都受其表达内涵和外延的局限。这种局限,既可能是缺憾,也其实可能正是艺术家与众不同的最出彩的地方。别林斯基在《论普希金》中说,艺术评论家“要在他(艺术家)的许多种不同形式的作品中,抓住他的个人性格的秘密”。这个“秘密”,也就是艺术家“只有他自己才有的那种精神特点”。
仔细观察,作为艺术评论家也好,作为诗人、书画家、篆刻家或者教师也罢,猖狂而率性的陈胜临都强烈地表现出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有的那种精神特点”。
作为一名美术评论家,陈胜临兄无疑应该是理性的。他的很多精彩点评一语中的,绝不拖泥带水,这是理性思维的充分结晶。但读他的书、看他的书画篆刻、听他的演讲可知,陈胜临浸淫、沉醉于传统,被传统的巨大魅力所蛊惑,高蹈于世俗和汉唐之外,更是一个具有近似庄子那样具有独特思辨能力和超拔感性意识的高度浪漫主义的艺术狂人。
艺术家狂不怕。艺术家的主要精神依托一定更多的是在幻想和激情交织的感性世界。但作为艺术家、评论家就要沉潜,就要逻辑思辨,就要哲学理性,这就不能“狂妄”。而这,也恰恰正是陈胜临绘画艺术中已经凸现的叫人感觉有些别扭或不爽的缘由,或者说,这正是他在艺术作品中处理浪漫感性和理性思想上难以融合的一些矛盾。
如果站在更广阔的艺术视野来看,陈胜临的绘画,虽然是文人画的形式,但也许还跟西方形式主义绘画风格有某些神似的地方。西方形式主义画派,受亚里士多德哲学“秩序、匀称与明确”等影响,他们把一些理性化的、机械的、单调的,并且没有生命而只具有数比关系几何形状或近似于几何形状的秩序化的东西,赋之以一定的意义,“看作充满热情和有意味的形式的深入”,使抽象化的近似于几何构造的形状,“具有了”主观情感,变得感性,被尊崇为绘画艺术。这种艺术在西方大概有一些市场,但一般情况下,并不符合我们绝大多数中国欣赏者的审美习惯和内在要求。所以,对于陈胜临目前的绘画,国画界,包括艺术评论界,争议也很大。
譬如,有画家就认为陈胜临的画“虽有风格但不高……对用笔的高度也没理解”。站在某个角度,这位画家说的也许有些道理。但从审美高度看,这位画家的审美观念还是偏于狭隘,有些固化,无疑受到了一些惯有的审美观念的制约和束缚.
我个人以为,关于艺术作品的争议,主要涉及到每个人不同的审美观念、审美情趣、审美境界等审美修养问题。现阶段,我们国人(包括很多书画家)普遍所欠缺的,往往不是文化,不是学识,更不是技法,而是審美艺术修养。
审美是一种艺术高度。很多书画家,因为审美这种艺术高度的欠缺,书画品质难以提高,找不到用最恰当的风格来实现内心世界的充分表达。因而往往是,作品成了生硬的变相的临袭别人和古人的没多少生气的东西。高更给友人的信中认定:“太忠实于自然(笔者以为,也应包括既有的程式技法)是错误的,艺术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当然应该考虑到它的效果,但更应该凝聚着你的创造性。这是一件和造物主创造世界同样的事,它是一条通过创造而升华到神的世界的道路。”
这条可以升华到“神”的艺术世界,永远是我心独照的,但也是见仁见智的。审美观不同,偏爱的艺术品不同;审美高度不同,对文化艺术的理解也不一样。但正是因为能够容纳各种“不同”,世间这才有各种各样的大树,也有了各种各样别开生面的小草,所以也才会出现浩渺无垠的森林。如果,只按照一个标准制造所谓的艺术品,一定会僵化,会呆板,会成为死的东西。
古玩市场行家有“一眼瞧”,搞对象往往男女彼此要“来电”,书画看上去也要“有感觉”。这些似乎只是“偶然”,只是“缘分”的东西,其实更多的是彼此双方特定审美文化的一种瞬间信息联通和内心契合。
这大概就是对陈胜临艺术作品认可不同的几个原因吧。
其实,对陈胜临的书画作品,无论赞赏也好,或者说不好也罢,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越是有争议的,其艺术价值也许未必很高,但一定具有足够的审美价值(或审“丑”价值),特别是对于开拓人们审美思维大有益处。翻开整部《中国美术史》,或者《世界美术史》,无疑就是一部不断开拓审美思维、审美情趣和审美观念的美学发展史。
陈胜临自己也说,他从齐白石、黄宾虹、关良、吕凤子、丁衍庸、潘天寿和陆俨少等画家中汲取营养,三分读书,三分画画,三分写字,一分刻印,追求古、拙、狂、厚、奇、新,努力开拓中国文人画新境界。——这无疑是必须应该肯定的。而且他也十分艺术地表达和关照了他自己。
注释:
[1]邓福星:《论美术》,中围文联出版社2014年版,第157页。
[2]朱光潜:《西方美学史》,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68页。
[3]陈胜临:《三香斋文心艺境》,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版,第10页。
[4]朱光潜:《西方美学史》,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71页。
[5]朱光潜:《西方美学史》,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71页。
[6]邓福星:《论美术》,中围文联出版社2014年版,第137页。
[7]邓福星:《论美术》,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版,第1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