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治话语中的隐喻劝说机制研究
——以2016 年美国总统竞选辩论为例
2019-06-10侯学昌卢卫中
侯学昌,卢卫中
(曲阜师范大学 翻译学院,山东 日照276826)
一、引言
政治世界是复杂和充满价值观的(Thompson 1996: 185),人们对政治的理解都是基于人类的概念系统,但由于每个人大脑中的概念系统不尽相同,因而对政治的理解也是相对的。政治话语具有很强的目的性,政治家会借助语言将事情朝有利于自己的政治方向去表征,在劝说受众接受自身政治观点时,往往诉诸隐喻这一强大的话语武器,通过不同的隐喻表征传递不同的意识形态,以此影响受众的思想和概念系统,进而对人们的行为产生影响。
Lakoff & Johnson(1980)在概念隐喻理论提出之初就点明了隐喻对构建社会和政治现实的重要作用,通过隐喻阐释政治话语也一直是隐喻研究的热点话题。国内外学者就政治话语中的隐喻现象进行了积极的探索,他们多探讨隐喻在政治语篇中的普遍性和文化性(Goatly 2007;孙淑芳、孙福庆 2019),或基于语料库分析政治语篇中隐喻的意识形态塑造作用(Musolff 2004, 2015; Charteris-Black 2005,2013;L’Hôte 2014;贺梦依 2014),或通过隐喻探讨美国政党的道德模式和价值观(Charteris-Black 2004;汪少华 2014;汪少华、张薇 2017),或考察政治话语中的隐喻及其英译问题(卫明高等 2018;卢卫中等 2019),或将隐喻叙事和隐喻情节纳入话语分析,强调在隐喻分析中理解历史和社会的重要性(Musolff 2016;单理扬 2017)。然而,隐喻作为一种劝说利器,是如何助推发话者实现劝说意图的,这一点并未得到深入的探讨。 政治话语的最终目的是劝说受众接受发话者的观点和理念,Charteris-Black(2005: 25)特别强调了政治隐喻的说服功能,认为政治家能通过隐喻的有效运用吸引支持者,因此,探讨发话者在一定语境中如何使用隐喻实现劝说和交际目的,颇具研究价值。
二、概念隐喻理论与隐喻识别方法
传统的语言学和修辞学理论认为隐喻是一种修辞手段。随着隐喻研究的不断深入,相关学者逐渐认识到隐喻不仅与语言有关,而且它作为一种认知模式也与逻辑思维有关。Lakoff & Johnson(1980)以体验哲学为基础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一种普遍的认知机制和思维方式,是人类主要的、基本的生存方式,因为我们赖以思考和行动的日常概念系统本质上是隐喻性的(ibid.: 3)。隐喻的本质是通过另一类事物来理解和体验某一类事物(ibid.:5),是从源域(source domain)向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跨域映射,其中,源域往往与人们的日常经验密切相关。隐喻映射是将源域的各方面特征和结构投射到目标域上,使人们得以通过感知源域的形态特点来理解一些相对抽象的概念(如政治),由此产生相关的隐喻表达。隐喻映射并非随意产生的,而是根植于人们的身体体验(Lakoff&Johnson 1999:133)。
如何科学且准确地识别政治话语中的隐喻? 若缺乏统一的隐喻判定标准, 那么任何对于隐喻频率、话语中隐喻的组织以及隐喻化语言和隐喻化思维之间联系的理论阐述都会变得很复杂(朱晓敏、曾国秀2013:83)。值得注意的是,Pragglejaz Group(2007)所提出的隐喻识别程序(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 MIP)为隐喻的识别提供了较为科学严谨的方法。其主要步骤如下:1)通读文本,形成对文本意义的总体理解。2)确定文本中的词汇单元。3)a.确定每个词汇单元的语境意义,即该词汇单元是如何在文本唤起的情境中指称实体、关系或特点的,同时需要词汇单元的上下文语境;b.对于文本中的词汇单元,确定其是否在其他语境中有更为基本的现行意义①更为基本的现行意义指更具体、与身体行为有关、更确切、历史上更早的意义。;c.若该词汇单元在其他语境中比在当前语境中有着更基本的现行意义,则要确定语境意义与基本意义之间是否有反差,与基本意义对比之后是否可以理解。4)如果对3c)的回答是肯定的,则该词汇单元为隐喻。
由此,本研究试图在概念隐喻理论指导下,以2016 年美国总统竞选辩论为语料来源,运用MIP 来甄别、提取隐喻,进而归纳隐喻类型,旨在进一步探索政治隐喻的运用倾向和劝说机制,以此阐释政治家是如何运用隐喻来实现其劝说意图的。
三、语料分析与讨论
笔者自建语料库,语料来源为2016 年美国总统竞选辩论词,共计41995 词(不包括主持人的言语),采用MIP 对语料中的隐喻表达进行识别和归纳,借助AntConc3.2.2 软件对隐喻性词语进行统计,确立隐喻的类型、词目、词形、隐喻疏密度、共鸣值②共鸣值=词目* 词形,共鸣值表示某类隐喻在语料中的覆盖率和产出率。(resonance)以及隐喻的词目-词形比③mLFR 与隐喻的新奇度成正比,与其规约度成反比(陈敏、谭业升2010: 19)。(metaphorical Lemma-Form Ratio, mLFR)。归类结果和相关数据见表 1:
表1 特朗普和希拉里辩词中的隐喻分布情况
续表1
由表 1 可见,特朗普和希拉里的隐喻使用疏密度基本相当,分别为21.928 和21.067。从隐喻类型来看,二者使用的隐喻类型相当,均为 12 种。根据词形判断,战争隐喻、旅程隐喻和灾难隐喻在特朗普的辩词中占主导地位;而旅程隐喻、战争隐喻和建筑隐喻在希拉里的辩词中占主导地位。需要指出的是,战争隐喻和旅程隐喻系二者共享的主要隐喻,不仅在使用数量上远高于其他隐喻类型,且均匀分布于话语之中,对语篇构建起着重要作用。但这两种隐喻的词形在特朗普辩词中分别为 98 个和 93 个,战争隐喻略多于旅程隐喻;而希拉里则更多地使用旅程隐喻传达其政治观点。与希拉里相比,特朗普所用的大多数类型隐喻的mLFR 较低,说明其隐喻词汇重复使用次数相对较多,所用隐喻相对常规。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提及的几种主要隐喻往往与其他隐喻两两结合,产生协同作用,两类源域通过分别投射到不同目标域,强化共享的劝说目的。确切地说,由主要隐喻构建某一隐喻场景,服务于特定的劝说目的,其他隐喻则通过投射到与之不同的目标域,进一步强化该目的,但二者共同体现了同一劝说机制。这一现象在特朗普和希拉里的辩词中均较为典型。下文将进行举例分析。
四、政治话语中的隐喻劝说机制分析
(一)特朗普辩词中的隐喻劝说机制
特朗普辩词中采用的隐喻主要包括战争隐喻和灾难隐喻、 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以及建筑隐喻和自然隐喻这三组类型。
1.战争隐喻和灾难隐喻——构建英雄形象
在特朗普的辩词中,战争隐喻使用频次最高,灾难隐喻的使用则进一步填充了恐惧驱动的隐喻场景,从而进一步巩固民众对特朗普的角色期待。例如:
(1)Energy is undersiegeby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 The EPA...iskillingthese energy companies...We arekillingour energy business in this country.
(2)Repeal and replace thedisasterknown as Obamacare.It’sdestroyingour country.It’sdestroyingour businesses, our small businesses and our big businesses.
特朗普运用战争隐喻和灾难隐喻陈述国家发展所面临的威胁,构建出“国家发展是战争”和“现有政策是灾难”两则概念隐喻,将战争和灾难的概念分别映射到国家发展和现有政策上,凸显改变奥巴马政府内政外交政策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例(1)中,特朗普提出,国内能源企业被上届政府围攻(siege),国家机构也在扼杀(killing)能源企业,借此凸显上届政府对能源企业的限制和危害。例(2)中,特朗普用隐喻将奥巴马医改计划建构为一场灾难(disaster),指出奥巴马医改摧毁了(destroy)国家和企业。这两个例子均侧面反映出特朗普欲竭力将自身概念化为带领能源企业突围的英雄。
特朗普通过战争隐喻和灾难隐喻构建了美国现状,由此赋予自身拯救者角色,为民发声,提高自己在选民中的形象,从而将废除奥巴马医保方案、大力支持能源企业的理念合法化。特朗普利用战争隐喻和灾难隐喻驱动公众情感认同,使民众对其产生心理上的依赖,进而产生政治倾斜。大多数人无法目睹、体验战争,他们对战争的认识只能通过权威人士描述或媒体报道获得,由此,官方媒体和国家元首的话语更具权威性。 也就是说, 在一定程度上媒体和国家元首的话语构建了民众心中的战争框架。在该语境下,战争隐喻和灾难隐喻构成了美国民众对特朗普产生政治信任、政治倾斜的情感动力机制,凸显出特朗普作为拯救者将带领国家“突围”的信念,从而促成其劝说意图的实现。
2.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诱发情感共鸣
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也是特朗普在竞选辩论中常用的隐喻类型。 他利用这两种隐喻凸显其与民众共同的利益诉求,诱发情感共鸣,从而推动劝说意图的实现。例如:
(3)So Ford isleaving...Thousands of jobsleavingMichigan,leavingOhio...They’regoing toMexico...Under my plan, I’ll be reducing taxes tremendously...Companies willcome...We’rebringingour jobsback.
(4)Hillary was going tobring backjobs to upstate New York and she failed...we don’t have the money, because it’s beensquanderedon so many of your ideas.
(5)The 28 countries of NATO, many of them aren’tpayingtheir fair share...we defend countries.They do not pay us. But they should bepayingus, because we are providing tremendous service and we’re losing afortune... We arespendingafortunedoing it. They have thebargainof the century.
例(3)中,特朗普将“国家发展”概念化为“旅程”,源域和目标域中存在对应元素。旅程的终点对应发展的目标,即让企业和工作机会重回(bring back)美国,为达成这一目标,他将为前进道路清理障碍,采取的措施为推进减税改革、大幅度削减公司税。国内企业构成旅途中的团体,他们纷纷离开(leaving)美国,前往其他国家,这一切都是由于国内税收太高,而企业上缴的高额税款又被希拉里等人浪费掉(squandered)导致的。特朗普通过旅程隐喻将美国企业的状况同被迫离家的人的情况类比,凸显了美国企业的无奈与挣扎。特朗普进一步指出,希拉里曾试图挽回工作机会,但失败了(failed),如例(4)所示,由此帮助民众推理出希拉里并不能降低美国民众失业率,唤起了美国企业及民众长期积郁的负面情绪。
此外,特朗普的商人背景决定了其不可避免地使用商业隐喻。通过该隐喻,特朗普将“国家”概念化为“企业”,管理国家如同经营企业,国家间的关系如同生意伙伴关系,一方提供服务,另一方需要支付报酬(pay)。特朗普用功利性的商业思维看待国家关系,认为美国耗费自身钱财(fortune)提供服务(service),保卫其他国家,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利益,使得其他国家占了便宜(bargain),如例(5)。由于特朗普在商业领域的影响力,美国民众在心理上更易接受其使用的商业隐喻,认同特朗普作为成功商业人士也能把国家经营好,为美国赢取应得利益。
特朗普的受众和拥护者大多来自工薪阶层、企业人员,奥巴马执政时期,他们不但没有从全球化中直接受益,而且目睹了企业外迁、工资停滞、高失业率等社会现象,因而对政府和社会机构失去信心,甚至感到愤怒(毛履鸣 2018: 64)。特朗普有效地借用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描绘民众失业、国家利益受损的现状,诱发民众在情感上的共鸣。
3.建筑隐喻和自然隐喻——抵触社会现状
建筑隐喻和自然隐喻虽然在使用频次上不如战争隐喻和旅程隐喻,却也极具典型性,成为特朗普说服美国民众支持自身政策主张的有力武器。例如:
(6)We’ve spent S6 trillion in the Middle East...we could haverebuiltour country twice.
(7)We have a depleted military. It has to be helped, has to befixed.
(8)People arepouring intoour country, and they’re coming in from the Middle East and other places...They’re coming in illegally. Drugs arepouring inthrough the border...the single biggest problem is heroin thatpours acrossour southern border. It’s poisoning the blood of their youth and plenty of other people.
建筑域的映射范围相当广泛,而特朗普根据劝说意图凸显建筑域的某些概念,同时将受众对这些概念所持有的态度及相应的情感因素投射到所表征的事物中(Ng & Koller 2013: 131)。例(6)和(7)中的目标域分别为国家和军队,“rebuild”和“fixed”等表达激活了重建的认知场景,包括毁坏的建筑、重建者和重建过程等概念。这种建筑隐喻带来的概念化蕴含着预设信息,即目标域——国家和军队被描绘成废弃的建筑,需要进行修补或重新建设。特朗普通过凸显建筑隐喻的负面语义元素,暗示着对前任政府的批判和否定,激发了民众对现状的不满,同时暗示自己是重建者,表达了放弃旧政策、实施新政策的未来规划。
从认知的角度看,自然现象的隐喻用法是从气候源域向社会生活目标域的映射(狄艳华、杨忠2010: 112)。例(8)中,特朗普将移民、毒品等喻为洪水,借用其原始义素特征,即“大规模、来势凶猛、破坏力大”,强化了民众对移民现象的不满与抵触。他认为,来自中东等地的非法移民如洪水般涌入(pouring into)美国,随之而来的毒品也穿过(pours across)边境进入美国,危害民众身心健康,从而将其意图实行的建墙和加固边境的政策合理化。特朗普通过自然隐喻凸显移民涌入的负面效应,从而激起民众对移民现状的焦虑和抵触,隐喻的劝说力量由此显现。
(二)希拉里辩词中的隐喻劝说机制
希拉里辩词中采用的隐喻主要包括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战争隐喻和疾病隐喻以及建筑隐喻和植物隐喻这三组类型。
1.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指明未来方向
旅程隐喻在希拉里辩词中占统摄性地位,商业隐喻则起到辅助说明作用,二者共同构建出希拉里对于未来方案的设想。例如:
(9)We were actually on thepathto eliminating the national debt....one of the ways you create jobs is byinvesting inpeople...the opportunities for people toget aheadandstay ahead.
(10)I want us toinvest inyou...Thatstartswith raising the national minimum wage and also guarantee, finally, equal pay for women’s work.
(11)I intend to be aleaderof our country that people can count on...I also want to be sure that we don’tleavepeoplebehind...
希拉里运用“美国的发展是旅行”这则概念隐喻,辅以“人是产品”的商业隐喻阐述其施政目标及执政理念。例(9)中,发展美国即踏上旅行之路(path),旅程的终点即发展的目标:减轻并最终消除国家债务,改善民众生活,让民众走在前列并保持领先地位(stay ahead)。例(10)中,旅途选择的道路对应国家发展的措施,希拉里将要采取的措施为投资民众、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确保男女同工同酬。国家发展不能缺少领导者,正如旅途中少不了导游,希拉里在例(11)中指出自己希望成为领导者(leader),让作为团队成员的每位民众都跟上前进步伐,确保任何人都不掉队(don’t leave people behind)。由此,希拉里运用统摄性的旅程隐喻构建的含义为:要想达到预期的社会目标,民众必须携手努力,在领导人的带领下共同前进。
在“人是产品”的概念隐喻中,提高民众生活水平如同投资活动,其中,美国民众为投资对象(invest in you),而希拉里及其竞选团队则是投资人,如例(11)。据此推断,民众良好的生活态势和技能水平是备受期待的投资收益,衡量人民生活的标准就是对投资产品的审核标准。总之,希拉里运用的商业隐喻强调了提高民众生活水平的投资性和收益性。
希拉里巧妙地运用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缓解了民众对自身处境的无力感,让民众看到未来的希望。 这种隐喻定位一方面赋予自身在言说观点上的权威地位, 另一方面劝说民众接受自身的角色定位,即希望的承担者、未来的引路人。
2.战争隐喻和疾病隐喻——激发政治信任
战争隐喻的使用频次在希拉里的辩词中仅次于旅程隐喻, 由于疾病域和战争域同时具有明显的抗争性特点,因此她将这两种隐喻类型协同使用,以实现特定的劝说意图。例如:
(12)I willdefendwomen’s rights to make their own health care decisions...I know the awesome responsibility ofprotectingour country...the United States has kept the peace through ouralliances...they would go to Afghanistan with us tofightterrorism.
(13)There are childrensufferingin this catastrophic war...We have tosaveas many lives as we possibly can.
(14)The gunepidemicis the leading cause of death of young African-American men...we have to tackle theplagueof gun violence...I want us tohealour country and bring it together...
希拉里运用了“政治是战斗”的战争隐喻传达其政治观点。例(12)中,她强调要保障妇女的自由决定权,从而唤起女性选民的群体认同感。在对外政策方面,她强调要与盟友合作,共同保卫世界和平、抗击恐怖主义。希拉里用隐喻词汇凸显其在政治领域的努力抗争,也赋予自身在政治形象上的光辉。通过比较关键词,我们发现希拉里辩词中最常用的战争隐喻词汇是“protect”“defend”和“alliance”。从语义倾向来看,这些都是表达防御概念的词汇。希拉里选择并大量使用防御性战争隐喻词汇,目的在于提醒民众,当前的外交政策是为了自我防卫,是保护美国民众之举,由此构建了“被威胁”的隐喻场景。战争隐喻在此刻发挥出团结选民、凝聚共识、激发信任的效果。
若将人的生命特征映射到政治领域,可以推断,良好的国家运行状态对应健康的生命状态,反之,国家出现的问题可以从疾病概念域映射得到直观的理解。例(13)和(14)呈现出美国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介入叙利亚战争,导致当地民众尤其是儿童遭受(suffering)战争的摧残;枪支泛滥(gun epidemic),由此衍生的枪支暴力犯罪问题也愈发突出。希拉里运用疾病隐喻,将自身建构为医生形象,将国家概念化为病人,由此解释国家出现的问题及其要采取的应对措施和目标,即拯救(save)生命、治愈(heal)国家,由此顺势向民众倾诉自身观点,激发民众对其的政治信任。
3.建筑隐喻和植物隐喻——构筑光辉未来
希拉里在辩词中多次使用动词“build”和“support”体现建筑过程场景,同时借助植物隐喻中的“grow”和“thrive”等词汇,将国家经济概念化为茁壮成长的植物,构建了未来光明的隐喻现实,表达人们普遍期待的社会愿景。例如:
(15)We are a countryfoundedon religious freedom and liberty...we have tobuildan economy that works for everyone.
(16)I think it’s time that the wealthy and corporations paid their fair share tosupportthis country.
(17)I think when the middle classthrives, Americathrives. And so my plan is based ongrowingthe economy...to make it fairer, to make it work for everyone...since the Great Recession, thegainshave all gone to the top. And we need to reverse that.
在建筑隐喻认知投射中,希拉里将国家表征为稳固坚实的建筑,建筑物的搭建离不开地基的支撑,因此她指出美国的“地基”即为自由,强调民众的自由权为国家发展的基础,见例(15)。例(16)中,建筑的基本结构则为一系列政策主张,这也离不开建设者——民众尤其是富人的支持(support)与配合,这暗含着国家发展被概念化为社会合作的结果,传达出希拉里团队期待与民众合作,共同建设国家的愿望。由此,在“国家是建筑”的概念隐喻中,希拉里赋予建筑隐喻积极的评价意义,意味着与国家发展建设相关的活动都会被稳妥地实施,旨在构建未来光明的景象,唤起民众对自己领导力的信心。
希拉里利用植物概念与国家经济概念的映射关系,使人们构建起联想意义,以更好地感知和理解抽象的政治经济理念。在例(17)中,希拉里将美国经济表征为“树”,支撑国家经济的重要元素便被表征为树的根基,因此,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平即为经济发展的根基。同时,在“发展国家经济是种植果树”的概念隐喻中,根基被表征为实现某目标必备的条件。希拉里由此指出只有中产阶级生活兴旺,国家才能蓬勃发展(thrives)。此外,希拉里强调过去的经济发展成果(gains)都被富人攫取,所以要改变现状,使经济发展成果公平地惠及民众。通过植物隐喻,希拉里拉取了中产阶级民众的人心,从而使其形成对自身的政治认同。
总之,希拉里通过建筑隐喻和植物隐喻塑造了自身及其团队的良好形象,为民众构筑了未来的光明景象。
五、二者所使用隐喻劝说机制的异同及其原因
上文通过辩论语料分析了两位总统候选人如何利用隐喻传递政治观点,促进民众对其观点的理解,以实现各自的劝说目的。下面笔者将对二者所使用隐喻劝说机制的异同及成因进行探讨。
(一)二者所使用隐喻劝说机制的异同
隐喻作为一种思维认知和话语实践手段,自然成为劝说目的得以实现的有效途径。希拉里与特朗普均使用大量隐喻以表达自身政治观点、塑造自身政治形象,进而劝说听众、博取认同。通过对二者竞选辩论的隐喻劝说机制分析可以得出以下两点。
第一,对各主导概念隐喻的源域进行考察,发现二者使用的隐喻类型基本一致,且均以旅程和战争作为主要隐喻,使之成为使用最多的隐喻类型。但是,二者在旅程隐喻和战争隐喻的使用上也表现出差异,为达到各自的劝说目的,二者分别凸显了两类隐喻的不同方面。
旅程是一个强大的源域储备库,其具备自身的灵活性,旅行方式、导游、方向、同伴等都可能千差万别,这为概念隐喻的衍推提供了丰富的体验性基础(陈朗 2008: 122)。由于旅程与现实生活中的诸多意象皆有相似之处,因此其共鸣值在所有隐喻类型中最高,说明该隐喻在辩词中的覆盖率和产出率最高。但不同之处在于,同为阐释“国家发展”这一目标域,希拉里使用的旅程隐喻对政治方针具有积极的评价意义,凸显了她在美国未来发展过程中的主导作用,目的在于增强民众对其领导的信心;而特朗普使用的旅程隐喻反映了旅途中的挫折和痛苦,凸显了美国在过去发展中的艰辛历程以及美国企业所面对的无奈和挣扎,旨在激发民众对现实的不满,为其未来政治、经济等措施的顺利实施寻找依据。
人类发展的历史伴随着一部部战争史,战争在人们生活中的影响广泛而深刻(狄艳华、杨忠 2010: 114)。战争隐喻的共鸣值仅次于旅程隐喻,其在辩词中覆盖率和产生率同样很高。战争隐喻涵盖战争的残酷性、军队的团结性、进攻和防御性等。希拉里凸显团结性,而特朗普凸显残酷性。此外,同样是战争隐喻,却投射到不同目标域:希拉里将其投射到对外事务上,而特朗普则将其投射到对内事务上。这体现了二者不同的意识形态追求。希拉里的战争隐喻背后的含义为:民众的各项权利崇高且不可侵犯,每个美国人都有责任捍卫国土安全,美国也会同其他国家结盟,共同维护世界和平。二者由此团结自身和选民,强调双方的一致性和团体意义,激发了民众的爱国热情。反观特朗普,为说明前任政府和现有政策给国家带来的负面效应,他通过战争隐喻引发人们关于战争的联想和紧张情绪,让民众意识到现有政策带来的后果如同战争失败的后果,从而鼓动民众支持其进行改革。
第二,希拉里和特朗普均将几种隐喻类型协同使用,虽然隐喻组合的类型不尽相同,但相互之间并不抵触,共同构建起连贯的概念系统,助推劝说意图的实现。这些隐喻的使用受到发话者的文化背景、个人性格特征等因素的影响,由此从多角度构建了不同的政治身份和意识形态。
通过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希拉里着重表征其对美国民众生活水平的重视,赋予自己未来的引路人身份,明确了未来的目标。通过战争隐喻和疾病隐喻,她将自身构建为为民众权利奋斗的民主党战士、关注国家福祉的医生。希拉里将正面的评价资源赋予植物隐喻和建筑隐喻,暗示着种植过程是有价值的活动,值得为之奋斗,也意味着国家发展政策会被稳妥地实施,通过运用“build”“support”和“grow”论述国家发展,表达对某种有价值的社会目标的渴望(张蕾 2018: 57),传达了其在捍卫女性及弱势群体包括中产阶级的权利平等方面所做的努力。总之,希拉里有意选择激活隐喻框架内的积极语义元素,以此塑造自己及团队的良好形象,让民众看到未来的希望。
反观特朗普,他更侧重于激活隐喻框架内的消极语义元素,构建消极的隐喻场景。特朗普将战争隐喻和灾难隐喻的相关词汇映射到政治领域,用以表征其进行政治改革的决心,同时为自己构建救世主形象,使民众对其产生心理依赖。借助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他表达了对当前政治经济状况的担忧和不满,即企业外迁、岗位外流、外国利用美国资金保卫本国,这无疑符合诸多不满美国经济现状的选民的认知,有利于特朗普将意图推行的政治经济政策合法化。特朗普通过建筑隐喻和自然隐喻凸显前任政府的负面形象,同时强调移民潮带来的破坏力和危害性,呼吁对移民政策进行改革。总之,特朗普通过隐喻的消极评价意义引导受众进行推理和判断,强化其观点的鼓动性。
至此,通过对比分析隐喻在双方辩词中的深层语境,我们发现它们对现实的构筑触发了不同的隐喻场景,传达了不同的劝说意图,同时证明隐喻的选择对思维模式和意识形态具有加强作用。
(二)二者所使用隐喻劝说机制异同的原因
特朗普和希拉里在竞选辩论中借助隐喻将抽象的政治理念同具体事物相联系,在这一过程中,二者使用了大致相同的隐喻类型,这一方面缘于他们生活在同一时代且面临相同的国际和国内形势,另一方面缘于我们日常经验中的相关性不可避免地引导我们获得基本隐喻(孙毅、王黎 2018: 352)。认知的相似性决定了隐喻表达的趋同性,这些相似点可归因于人类相似的身体体验、基本文化体验及其意象图示(谭业升、陈敏 2010:89)。因此,二者在隐喻劝说策略的使用方面存在某些共性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更多情况下,特朗普和希拉里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采用不同的隐喻劝说机制以凸显各自的政治理念,这表明二者关注同一事件的角度存在差异,其差异产生的根源也值得探讨。通过对竞选辩论期间美国政治、经济和外交的国内外形势进行考察,可以将差异成因归结为道德模式和执政理念两方面。
其一,道德模式不同。共和党和民主党持不同的道德系统,这是两党不同话语的根本(贺梦依2012: 33)。共和党遵循“严父模式”(Strict Father Model),主张规则、纪律和服从(Lakoff 1996: 179-186)。特朗普秉持不遵循规则的非法移民应当被驱逐出境的观点,为使其观点合法化,便借助自然隐喻描绘移民带来的危害。“严父模式”强调追求自我利益,因此特朗普用商业隐喻试图说明美国为他国提供安全保障,理应得到相应的利益。在“严父模式”下,奖励和惩罚是道德的,且竞争极为重要,因而特朗普较多使用战争隐喻和旅程隐喻,强调要与国外制造业竞争,通过各种手段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争夺就业机会,使外迁企业返回美国。
反观民主党,其遵循“慈亲模式”(Nurturant Parent Model),强调共情和公平(Lakoff 1996:179-186)。希拉里常运用旅程隐喻和商业隐喻传达共情, 指出在带领民众实现发展目标的过程中不会让任何人掉队,并且将投资民众,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在“慈亲模式”下,责任极为重要,父母不养育、不保护孩子便是不道德的。因此,希拉里通过战争隐喻和疾病隐喻,强调保卫国家和民众安全的重要性,着力解决美国在运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慈亲模式”强调公平、政府的力量和责任。希拉里通过建筑隐喻和植物隐喻,一方面强调民众必须在政府领导下共同建设国家,另一方面阐明经济发展成果将公平地惠及民众。
其二,执政理念不同。就医改政策而言,特朗普认为奥巴马医改计划是灾难性的,保险费连年升高,民众无力承担,应当将其废除,用某种更为廉价且有效的新方案替代;希拉里则认为奥巴马医改计划增加了保险覆盖率,为家庭提供了保障,应当保留其中的合理条款并进行完善。为增加工作岗位,特朗普主张大规模减税,支持企业发展,外迁企业才会重返美国;而希拉里认为应当增加对富人的征税,让他们为国家建设做出应有的贡献,还应投资普通民众,提升他们的社会技能,以此增加就业率。在移民政策方面,特朗普强调毒品伴随非法移民流入美国,也导致国内犯罪率上升,因此应当强制驱逐非法移民,并在边界构筑城墙;希拉里则认为移民尤其是妇女和儿童是战争的受害者,不应被驱逐,并称要出台全面移民改革计划,使移民获得美国公民权。在外交方面,特朗普认为美国花费本国资金和人力保卫他国的安全,而他国尤其是北约国家并未支付“保护费”,因此美国严重负债,无力继续保卫其他国家的和平;希拉里则致力于合作,加强结盟,共同抗击恐怖主义,维护世界和平。总之,隐喻是制造政治观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Musolff 2016: 46),发话者对其谈论的事项或命题(目标域)的态度立场与隐喻密切相关。 由于二者的执政理念大不相同, 所以他们选择了不同的源域进行相应的理念阐释,正是源域的投射选择不同才导致了隐喻表达的不同。
六、结语
隐喻和政治是一种动态的互动关系。政治家通过隐喻塑造意识形态、传递价值观念、引导民众判断;而政治对隐喻的生成和运作具有制约作用,政治家出于不同的劝说目的而采用不同的隐喻类型,凸显不同方面以重新界定并构建现实世界。本文以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理论为指导,运用隐喻识别程序甄别隐喻,由此考察了隐喻在政治话语的建构和理解过程中所起的劝说作用,并初步得出如下结论:1)特朗普和希拉里在竞选辩论中均以旅程隐喻和战争隐喻作为统摄性隐喻;2)二者通过凸显隐喻中的不同语义元素,传达出各自的执政理念和意识形态;3)人类相似的身体体验和基本文化体验决定了二者在隐喻劝说机制的使用方面存在某些共性,但不同隐喻劝说机制的使用则可归结为二者道德模式和执政理念的不同。研究同时表明,二者在竞选辩论中使用的隐喻劝说机制是其道德模式和执政理念的间接反映。通过对比分析美国政治话语中的隐喻劝说机制,我们对其背后的思维认知和文化模式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