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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10

东方剑 2019年2期
关键词:小鱼

水是鱼的大地和天空

鱼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山峰和草地,它们更不知道什么叫楼房和道路。假如跟鱼说世上的情形,它会觉得那是远古的事情,不可信。

鱼不知道什么叫空气。如果它暴露在空气中,会觉得空气可怕,跟窒息是一回事。

鱼毕生所知只有水。较真说,鱼并不知道水的存在。对鱼来说水并不存在,好像人类察觉不出空气的存在。

水是从鱼身边流过去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鱼也说不清。水是鱼的山峰与草地。鱼卵孵化成小鱼就开始游动,没在大鱼身上吃过奶。水早把小鱼跟父母冲散,从此,它的父母是水。水是鱼的衣服,是鱼的树林、天空和大地。水吸收了天空的光线,变为翠绿。我小时候在红山水库游泳,在水下尽量睁大眼睛看周围,眼睛其实只睁开一道小缝——水体绿无边际,像无边的玻璃瓶子堆在一起,只见得到一米左右的东西,看不清远方。不知道早上的霞光照进水里,鱼看了什么感受(我应该坐车再去一趟红山水库,日出时潜水看看水里是什么样子)。霞光照在水上,像千万条金蛇拍打尾巴,想钻进水里却钻不进去。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钻进水里。风吹不进水里,火不能在水里燃烧,人能进水是偏得了。霞光像红菜汤洒了,在水面扩展。霞光的金红被水浪一波一波推到岸上,水用不了这么多金红,送给土地。从水里仰望天空,红彤彤的太阳如烧红的铁球在岸边滚动,仿佛要滚进水里。水皮儿红得像钢水。鱼看到,太阳的红只在光芒里,它本身如一个蛋黄。看一会儿,蛋黄变为炽白。太阳表面没有山峦的阴影,更没有玉兔和吴刚。

鱼儿逆流而游。如果鱼讨巧,搭顺风车,顺流游动,那么,世界上早没有鱼这种物种了。水流是鱼的砧板,是铁锤,无情地锻造鱼的筋骨。鱼像顶风奔跑的马拉松运动员,到后来他只会顶风奔跑。那些顺流而游的鱼被冲到岸边,被摔在石头上死掉了。

我喜欢小鱼甚于大鱼。我看路边有人卖罐头瓶里的小鱼。那些鱼从头到尾只有瓜子皮那么大,精巧活泼地游,仿佛小小的罐头瓶是一个偌大的池塘。它们昂首游到上面,再悠然潜下,自由,非常自由。小鱼半透明,虽然我还说不上它们的名字。它们的身躯里面显露一根脊椎,能看出医学所说第一胸椎、第二胸椎、第三胸椎,以及第一腰椎和最末腰椎。这多好,看它就像看到它的CT。它的肉——它好像没有肉——也半透明,略微有一点肠子。小鱼不多吃,太多肠子没用处。它们游着,比人游泳容易。八段锦有一式曰摇头摆尾,鱼摇摇头,摆摆尾就往前走,简洁,没多余动作。卖鱼人看我入迷,拿出另一个瓶子,里边的小鱼更小,只有芝麻大,也看得清脊椎和更小的黑点——肠子。这些芝麻鱼的泳姿是蹦,一蹦一厘米高,这是很大的力量啊。水的阻力大,人在水里能凭空蹦自己身高三倍的高度吗?反正我不能。

上一世纪70年代初,我家下放到红山水库边上的昭乌达盟五七干校,那段时光真是好啊。乡村大道上,常见人拎着鱼走路。有人一手拎一条鱼,老远就看得清两条鱼在人手下银光闪闪。有人背一条鱼,手扣鱼腮,也是银光闪闪。有一天晚上,我和干校的大人在一个地方堵鱼。夜黑,无月无风。一帮人在水深处往岸边拉挂网,把鱼撵到岸边。这地方是水库泄洪处,鱼多。他们在齐腰深的水里形成半圆。黑黝黝地看不清脸。我们在岸边捡鱼,把水里的鱼抱出来。笑话——这是我替鱼说的话——人在水里根本抓不住鱼,宋词词牌《摸鱼儿》简直是胡说。鱼鳞外边有一层黏液,比油还滑。鱼在水里有劲,扑棱一下跑了。七八斤的大鱼在水里能把人打倒。鱼像老虎一样用尾巴打人。结果,我们没抓到什么鱼,鱼不愿出水。岸上的老百姓乐坏了,五七战士办蠢事让他们很开心。在浅滩抓鱼要用抄网,五七战士没听说过世上还有抄网。

鱼一辈子都在游,迴流溯流。水是鱼的天空,它们像鸟儿那样在水里飞,翅膀是短短的鳍。鱼像柳树的树叶,在河里海里簌簌飘飞。

人的身体有正面与背面,对鱼来说,是左面右面。鱼的侧面显示出它的工艺之美。鱼鳞一片覆盖另一片的美,只有鸟羽堪相比美。它的古典主义的手法让人感到上帝的审美意识始终留在古罗马时期,并没追随人类进步。鱼鳞之美跟数学相关,跟矩阵相关,当然跟功能更相关。上帝比任何人都讲实用主义。

鱼像雕刻工艺品。几百枚云母片对称粘在鱼身上,叫鱼鳞。每一片鱼鳞如一片贝壳,比人的指甲更圆,是鱼的铠甲。

鱼在水里漫步,却没有脚。它始终在沉思,水让鱼沉默并成为习惯。

鱼生而有水,比牛羊生而有土还要幸运。水没有天空大地之分,内外都是水。水不用深耕,水没有四季,鱼在水里不用做窝也做不成一个窝。透明的水让所有水生动物变成了一家。

鱼在汉字里跟“余”谐音,古代没出现过产能过剩,余裕就好,满仓满屯都好。鱼跟余沾了光,成为年画的题材。光屁股童子怀抱大红鲤鱼约等于江山永固,还显出美,比抱肥猪好看。鱼没有四肢,无论怎样肥都看不出累赘。鱼其实很肥嘛,没见过瘦骨嶙峋的鱼。天生肥的东西还有藕与白玉兰。江湖之大,怎么能瘦了一条鱼?水比土地更富有,对万物慷慨。

池塘的鱼群居,也起哄,为一片面包而厮抢。上帝没让鱼长出手和脚来,它们用嘴顶着这片面包走,而不能像足球流氓那样连打带踹。不知面包后来去了哪里,鱼群红的脊、黑的脊在石头上开花。

鱼有一个静默的世界,它不知道残花落地的微音,也不知道鸟用滑稽的声音预告黎明。鱼的力量拧在尾巴上面。没人见过鱼在河里辞世的情景。

姓于的人不承认“于”跟“鱼”有什么联系,但起名爱跟水发生联系。谁都知道鱼的氧气在水里,离开水鱼就憋死了。中国的于姓人氏,带着无数涉及江海的名字,他们心里还是挂念着鱼,尽管也吃鱼。

鱼和鸟一样,一生自由,空气和水赋予它们自由。海洋里的鱼多么自由啊,一生是游不完的旅途。从水里遥望天色,太阳仅仅是一片模糊的光团,下面渊深无际。鱼游海里,恰如鸟在天空飞翔。鱼之余不在别处,在自由。

群鱼尾巴如莲花

我赶到慈恩寺的时候,大殿的檐上有三只麻雀并排站立,站在灰色的小瓦边沿,瓦下面涂万字的椽头的粉彩已剥落。麻雀挺胸站立,像等待。

寺前有石砌的水池,池底撒一层白的黄的硬币,几条鲤鱼静置水中,不上不下,好像它们是水底放的鱼风筝。鱼像把水忘记了,飘在空气中。

现在是早晨五点多,两三个香客上完香走了。香的烟雾缭绕着,如草书,笔画升到两尺高就不见了。功德箱前摆着绣花的红垫子,等人来跪。

往前看,一排青山被大殿遮住,从两侧露出,好像大殿的肩膀,肩膀上浮着白雾。寺里静,风为什么不来吹檐下的铃铛呢?说着,铃铛响起来,两三声。我知道这不是我想的结果,属巧合。铃响后,麻雀先一后二飞起,转了一圈又落在殿瓦上。铃铛不报时不报警,只报告风来过,听着如法音。它在自言自语,说一件事,却没人听懂它说的是什么事,就像不知麻雀在等谁或等什么、不知鱼在等啥。什么是“事”?人做的一切都叫作事,而鸟飞虫爬、雨落云停都不是事,“事”的框架不包括自然的东西。一些人在做好事,一些人在做坏事,这是拦也拦不住的。一些人做有用的事,一些人在做无用的事;有用之事对另一些人无用,无用之事对其他人有用。人各自心头有一把尺,衡量较量各种“事”。因此,有人坐屋里,想起一件事,突然冲出去,去“办事”,这也是拦不住的。

殿里传出诵经声,和尚们做早课了。梵唱伴着木鱼敲击,从镂莲花的门窗传出。红鱼、黑鱼掉头游到池边,头向大殿,像教徒们低头对着耶路撒冷的哭墙。群鱼尾巴散开,水底暗开一朵莲花。

鱼在听闻经文吗?这像是很奇怪的事了。可能在听,也可能没听,鱼知道但不告诉你。仔细看,鱼首上方的水面微微颤动,也可以说鱼在诵经。

从殿上往外看,一级级台阶下降着通向葱茏草木,殿顶有两朵白云驾到。白云不飘不散,体积渐大。它们可能在下降,降到一定高度不动了。

“嗖——”,一个蚂蚱蹦到功德箱上,看里面装多少钱。箱边的松树垂下一只蜘蛛,手忙脚乱地下落。它似无依傍,身上却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现在流行说“心为民所系”,蜘蛛“身为丝所系”。丝者私也。天下的藕都有丝,唯包公老家的藕无丝,藕断了丝也不连。松树翘起的鱼鳞皮里夹着一根羽毛,摘下来瞧,白羽梢上带绿色。就是说,一只小绿鸟冒失低飞,被树皮掠走一根羽毛。我把羽毛放了回去,小绿鸟没准回来找这根羽毛,它没说不要。

从前我从宝云山顶瞭望过慈恩寺,一行白石路到寺院门口消失,寺院被大树包围,只露出大殿屋脊。远望见不到寺,更见不到水池、池鱼和檐上的麻雀。人们认为看得见的才真实存在。其实,看见的也许陌生着,看不见的却在心里熟悉过。

一个和尚出来撞钟,僧人开饭了。麻雀飞走了,池鱼也散了,蜘蛛不知跑到了哪里,白云也在不知不觉中飘走,羽毛还夹在松树的鱼鳞皮里簌簌微动。太阳从东山升起半轮,像被和尚撞钟撞出来的。太阳顶圆,仿佛应该戴一个帽子才好看些。金光在池水上断续连接,殿瓦一抹微红。一颗松塔从树上掉在石板上,轱辘几下站定,像一尊小佛像。和尚们穿青色僧衣持砵默默走过寺院。太阳出来之后,寺里像另外一个地方,刚才见到的景物好像都没存在过,如幻相。

小鱼

我被父母允许使用铅笔的时候,刚刚五岁。为此大为兴奋,这种半截木棍并露出黑尖的东西,是另一种语言。胡乱画出的一些线条,使自己佩服自己,而且挥之不去。开始不知画什么,就弄心电图似的乱线,享受到怀素那种乐趣。但很快觉得单调。这时看我姐写字,十分嫉妒。我想所有未及上学的孩子看哥哥姐姐写字,都有过这种嫉妒,集愤懑、无奈于一身。

她把字写进作业本的格子里,很有力。每个格只一个字,而不是像我那种连缓如湍流的线条。我也曾宣示这些线条是字,让父母猜,但这种宣称除了被哄笑之外,不会有其他结局。我所奇怪的事情是姐姐写的“字”,是一些复杂的图案。笔触短也变化多端,兼有转折与交叉。而有些“字”,她只写几笔便弃之不顾,去写其他的“字”。有一次,我伏案观察她写字良久,指出有几个字她未写完,好像是“一”与“乙”,竟又遭到她的嘲笑。

我知道这些图案并不是她所创造的,但她居然能掌握,并在写完后用手指着,嘴里尖锐地发出音来,如“北——京——”,就令人稀奇了。那时我也囫囵着写一些字,尽量写复杂一点,同样指着它赋予一个音,如“赤——峰——”,但我很快就忘记了它的读音,记不住。这些一团乱麻似的字原本就是我生造的,念什么音都行。

后来我姐教我画小鱼,纾解了我的不安。

小鱼是一笔画成的。从尾巴开始,沿弧线向前,在鱼嘴的地方转折向后,然后一竖,就是尾巴。记住,鱼头一律是向左面,这就是向前,我姐就是这么教的。如果比较灵慧的话,可在鱼身画上瓦片似的鱼鳞,鱼尾由横线罗列而成。

我站在炕上,把小鱼一条接一条地从炕沿边的白墙上画到窗户边上。它们像箭头,一个跟着一个前进,永不掉头。接着画它们腹下的第二排,然后是第三排。鱼群在离我们家炕边三尺高的墙上庄严进军,比黄海或加勒比海汛期的鱼儿都要多。当你相信鱼的真实性之后,就无法怀疑墙乃是大海。多么宽广的大海啊。我常常坐在被垛上注视鱼群前进,为它们的气势所打动。然后,再使被垛这面墙也布满鱼群,当然它们是向另一个方向行进的。

描摹一种形象,对孩子来说,是第一次对客观世界进行表达,也是第一次抽象。在这之前,孩子脑中的外界映象太多,而他倾吐的太少。一进一出,心脑平衡,人与世界也得到平衡。不然我也不能画那么多的鱼。不比别人更能理解原始人为什么在艰苦的环境中,于跳跃的火光下在石壁上画岩画。一个不会写字又急于表达对世界看法的人,大约如此。而岩画留给我们的信息,并不是画上的鹿和狼,而是画画的人曾经在世上寂寞地活过。

我们家的鱼,在那个时期以惊人的速度繁殖,桌子上,杂志上,包括箱子盖内侧的木板上,都布满栩栩如生的小鱼,它们甚至钻进了我爸皮鞋的鞋垫上。我记得有一本好看的书,大开本彩印精装,叫《辉煌的十年》,记录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十周年的盛绩。照片上铜花四溅,或女人穿彩裙结队而笑,羊群低头吃草。这本书所有的空白处,都被我画上了小鱼,极大弥补了内蒙古水产业的不足,正所谓年年有余。殊不知,此书是我爸借来写稿子用的,他一翻竟大吃一惊。他把书对着我妈一页一页翻开,绝望地说:“看,这怎么退还?”又翻一页,“怎么还?”我妈眼里分明带着笑意,但装作沉重地摇头。我爸问:“谁教他画鱼的?”不用说,我姐挨了一顿严厉的斥责。

几年前,我回家省亲,见父母半夜捣腾箱柜找什么东西。后来找到了,是一本奖状。我爸被评为自治区50年有突出贡献专家需复印上报这个40年前得的奖。一翻开,嗯?在乌兰夫签名与奖金大字的左左右右,游弋着一条条小鱼。我看到它无比亲切,这样的笔触让人珍怜,童稚朴拙而真诚。

“这一定是阿斯汗干的!”我爸极为愤怒,把阿斯汗从被窝拎出来批斗。他是我外甥,所有恶作剧的制造者。

“没有!”阿斯汗揉着眼睛说。他干了坏事后都说“没有”。

“你呀你呀。”我爸痛切地坐在床上,指着阿斯汗,“你真完了!”

“没有!”阿斯汗强硬地梗着脖颈。

鱼与水及氧和呼吸系统之关系

“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这个歌我小时候估计唱了一千多遍。当时科普不发达,并不明白鱼儿为什么离不开水。问过好多人,他们一律不耐烦,说“不知道”。这里边牵扯一个奥妙,即鱼、瓜之离不开什么与人离不开什么相关涉。说不好不仅不科普反成反动话。后来,我们全家挥师五七干校,离鱼更近了。红山水库有的是鱼。五七战士的工作是撒网打鱼。鳞光乱颤的鱼兜上来倾泄甲板,蹦不了几下就死了。我以为它们被吓死或晒死了。一人说,憋死了。我以为是笑话,跟着笑了。到了空气特多的地方,反而憋死了,好像讽刺余裕的坏处。那人生气——他是民乐队指挥,说:“小兔崽子,这有什么可乐的?混账!”我不敢乐了。原来世上好多事都是真的,而非笑话。比如星星会死亡,死后变为白矮星——这是钱德拉塞卡所言。比如古希腊人在广场上裸体掷铁饼,为胜者雕像。多好,我真喜欢古希腊。

再说鱼的事。我从鱼身上学到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是什么呢?节俭。陆地上有那么多氧气,人家跑到水里去吸氧,用鳃。而咱们,显见偏得,氧气多得是,大口呼吸。我在水中练过吸氧,因为没有鳃,吸的全是水,而分解不出其中的氧。因此,我多次向家里养的红黑金鱼敬礼,当然是注目礼。我觉着它们是一些科学家,在水里用鳃的丝状物就把溶解在水中的氧给吸了,多神奇。但比较之下,还是人合算,直接吸氧,没那么多麻烦。过去一人老说不快乐,说不管怎么着,我就是不快乐。我听了挺气愤,你又不差氧气,有啥不快乐的?我告诫这个人,回家多呼吸。这人听了大为震惊,不敢提不快乐的事。我觉得自己说得很对,咱们有空气、有阳光(太阳作为自行燃烧的发光体被咱们摊上是挺庆幸的事),还有水,用领导的话说,叫“基础挺好”。我一想到这个就快乐。小时候,我和同学练过憋气,看谁憋得时间长。我最长达到一分钟,而尿盔(我同学之绰号)达到一分钟零几秒。后得知,人如果缺氧到三分钟,大脑组织将乱套,乱套即坏死。我又庆幸,幸亏那时候没达到三分钟。原来以为毅力不行,才知是上帝拯救咱们,才没给你毅力,看你年轻轻的憋死不好。我对氧气产生了兴趣之后,知道空气不算啥,不全是氧气,还有杂质。在新鲜空气中,氧含量约占21%,二氧化碳约占0.04%。这说的是新鲜空气,周围有树林和草地。现在就一般城市而言,问题不在于空气含氧量是否减少,而在有害气体增多。人之呼吸,即喘气,不是肺需要氧气,是血不可或缺。氧在血里溶解,运到各处。“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氧与柳词相当。人头一口气是把气呼入肺泡里,初级。肺泡与血液交换气体,是中级。血液与细胞交换,气才到达终点。呼吸当然不仅仅是吸(成气球了),还有吐。人吐出去的,实为血液与细胞所不需要的废气——4%二氧化碳,16%氧气。人不可能吸入所有氧气,没那么大能耐,其余的还是空气。有人在呼吸空气之余,还吸纯氧,特别在下围棋的时候。我羡慕,但没吸过。一次上藏区,车上备氧气袋,跟枕头似的。我想吸但没好意思,途中人人都吸过,管事的人动员:吸,大家吸啊!不吸也浪费。吸的时候把一个管塞进鼻孔里,我想可算吸一回氧了,不知啥滋味。吸,但跟没吸一样,觉不出来。我想跟管事那人说,氧呢,这里面有氧吗?没敢说,怕人家笑咱们无知,连氧都觉不出来,愚昧。虽愚昧,我也吸过一回氧了,挺好。用邹静之的话说,叫多好。

我最恨那些钓鱼的人,他们竟敢把这事叫娱乐。这事如果叫娱乐,把人掐死也是娱乐。杜甫诗“稚子敲针作钓钩”,是无知的表现;包拯诗“精钢不作钩”,是良知的表现。当初大家都唱“鱼儿离不开水呀”,而后还是把鱼钓出水,咋这么没记性?上帝当初造鱼的时候,不知人竟有钓鱼恶习。知道这个,上帝肯定给鱼造两套呼吸系统,陆上水里各一套,而且把鱼唇造成甲壳质的,让人钓不上来。我纳闷,人是不是闲的,为什么钓鱼呢?在水边互相扇嘴巴子玩不是更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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