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
2019-06-10
一
位于市中心的财茂大厦,墙面通体为古铜色,六棱六角,是十年前规划建设的地标性建筑,因外形酷似中国古代十八般兵器中的鞭,被市民取了个诨名,叫“霸王鞭”。如今即便掩映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曾经的辉煌和独特造型也依然让它透出一股王者风范。“霸王鞭”一共十八层,带有旋转功能,二十四小时正好自转一周。大概是经济形势欠佳,有心的人发现,这大家伙可是有一阵没动了。
这些有心的人里边就有乔玉梁。
乔玉梁是城区四个公安分局之一的朝阳分局局长,每天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上下班。从去年九月开始,早晨需要送在第二中学读高三的女儿,每天固定从“霸王鞭”这里经过,加上平时外出办事、去市局开会,只要路过,他都习惯看一眼转到什么位置,好对对时间。后来不转了,他也没改“看一眼”这个习惯。“霸王鞭”每天杵在那里,包括乔玉梁在内的这些有心人,估计都会觉得不那么舒服,本来是一个“活”的东西,现在变成了“死”的,潜意识里肯定期待着它赶紧“醒”过来。
快穿衣服,别磨磨蹭蹭的,要迟到了。乔玉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催促着女儿乔丽。老爸莫急,请原谅我一个懒癌晚期病人,再等一秒钟。乔丽昨晚刷题到下半夜一点多,吃早饭时还打着盹。孩子学习成绩还行,刚完事儿的第一次模拟考进了年级前二十名,如果再冲刺一下,进清华、北大希望就更大了。乔玉梁站在门口已经等了半天,着急又心疼地看着女儿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包、穿着衣服,临出门又跑到镜子前抹了一把口红,有些苍白的小脸蛋,立刻生动起来,最后没忘冲着镜子举了下拳头:乔丽,你是最棒的,加油!
老爸,什么时候咱们也买辆车?奔驰宝马就不难为你了,顺驰宝骏也可以。这辆破自行车我打一年级就坐着,屁股都硌两瓣了。乔丽坐在后车座上,胳膊箍着乔玉梁的腰,整个身子趴在他后背上,温暖又踏实。
买车还算个事吗?现在提倡绿色出行,老爸这是响应号召,利国利民,又锻炼身体,两全其美。
吹牛吧。我最多还能坐几个月自行车,可你是堂堂大局长啊,骑着自行车上下班,丢不丢人?了解你的知道你抠,没钱;不了解你的,还以为你故意装清廉。没看新闻吗?某能源部门一个小科长,天天骑自行车上下班,结果在家里搜出一个多亿,还有几台豪车。老爸,你是不是想等某天突然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磨炼我,其实我也是富二代啊?
我也在等你爷爷说这句话呢,可是他现在话都说不清楚了。乔玉梁本想幽默一下,说到这忽然感觉一阵心酸,姑娘,别想多了,快老实趴着再眯一会儿吧。
乔玉梁的后背感觉到女儿热乎乎的体温,还有硌人的肋条骨。唉,这孩子一米七的个头,体重不到一百斤,就剩下一张大脸盘子了。乔玉梁今天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一个感慨接一个感慨。也难怪,除了工作压力,家里事也够他扛的。两年前,在师范大学外语系当副教授的妻子庞玲,停薪留职去美国读博,一年回来两趟,学费路费就不是小数目;孩子爷爷患脑梗长年卧床,虽然有妹妹照顾,治疗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让他欣慰的是,乔丽懂事,不要求吃、穿,也不用额外补课、请家教;妻子那边也有了好消息,论文撰写进入后期,如果答辩过关,年底完成学业就可以回国了。
老爸快看,转起来啦。女儿忽然从乔玉梁肩膀上伸过一只手,指着“霸王鞭”。乔玉梁其实也已经看到了,女儿的观察力还是可以,二十四小时才转一圈,匆匆而过的人,没有周围参照物对比,是很难觉察到的。“霸王鞭”今天不仅转起来了,而且被打扮成一只鼓胀的灯笼,从顶层一直扯下来的几十条各色条幅,在空中猎猎飘动,上面用金字写着“热烈祝贺龙飚文化传媒公司宏业骏开”等字样,分外扎眼;楼下门前搭起几道彩虹门,一些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正使劲跳着时尚的bboom集体舞。
看来又招商来了新公司。“霸王鞭”就是烧钱的家伙,一天运转费用听说就得五六万元。上个公司干了不到一年,欠了二千多万跑路了。
这个龙飚文化公司总部在省城,听说前期运作就投了一个多亿,把窟窿补上了,还签了5年租赁合同,准备大干一场。
啊,你怎么知道?乔玉梁有点儿吃惊,他都没怎么听说的消息,整天忙活学习的女儿竟然知道得这么详细。
嘻嘻,谁让我是警察的女儿啦。告诉你吧,有个辍学的女同学,应聘去了这家公司,在前台当服务员。乔丽说着,又伸出手指了指,就是在前面领舞的,鞠敏,你认识。
乔玉梁看见了鞠敏。这孩子以前和女儿关系挺好,来家里吃过几次饭,懂事,有礼貌,就是过于早熟了点儿。在她身后,乔玉梁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黄孩。
黄孩原名叫黄海,高鼻深目,一头天生的黄毛,卷曲浓密,怎么看怎么像个“歪果仁”。乔玉梁十几年前就认识他。这孩子精力太充沛了,从上小学就打架,一直打到高中,终于捅出了“大篓子”。
朝阳区是主要的工业区,有几家大型国有企业,因为遭遇市场经济冲击,都有点儿半死不活的。东四条路上的艾妮亚娱乐中心,在那些年靠里边“养活着”十几个俄罗斯小姐,成为全市最著名的色情娱乐场所,好像把全区的热闹都占了。
人多的地方就乱,尤其是娱乐场所,都喝得五迷三道,谁也不服谁,为了抢小姐争舞伴,文明些的拿钱砸,流氓些的“能动手就别吵吵”,一天出十个八个警都算少的。
黄孩那天过生日,弄了一帮半大小子,包了艾妮亚一间大包房,连喝带唱地闹腾到半夜。完事儿乘电梯下楼时,在电梯间里遇到另外一伙人。那伙人里有个俄罗斯小女生,长得挺好看,大概是以为遇到老乡了,一直盯着黄孩看,还吐出来一串俄语,不理我爷忒(你好)。黄孩很得意,一边冲着小女生吹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口哨,一边挤眉弄眼。小女生被撩骚得“咯咯”直笑。同行的一个中国男生不高兴了,恶狠狠地盯了黄孩一眼。
你瞅啥?黄孩受了冒犯,带着挑衅的腔调。
那男生也不示弱,就瞅你了,咋的吧?
瞅大爷长得比你帅呗。
哼,帅个屌,染一脑袋黄鸡巴毛,祖宗是谁都忘了,还嘚瑟啥?男生拿手指着黄孩头发,开始反击。
我操——
两人正号叫着,电梯到了一楼。一群人“呼啦”拥了出去,俄罗斯小女生一边推着男生出电梯,一边还用蹩脚的东北话说,快走吧,吵吵巴火的,一点儿不讲文明。
有种你就别跑。跟在后面的黄孩冲过来,一把薅住男生衣服领子,硬生生把他拽回电梯间里。
电梯门关上了,开始向上运行。
两伙人眼巴巴看着电梯门口的显示屏,上到五楼,又折返下来。“哗啦”一声,电梯门开了,黄孩一甩头发,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手里还提溜着一把滴血的片刀。黄孩身后,男生半蹲着身子,脸部严重扭曲,右手握着“汩汩”冒血、没了左手的断腕,在众人惊愕中,他从地上一汪血泊里捡起左手,狂奔而去。
二
金珂捡了个大便宜,他以极低的价格在爱民小区买下一套二手两居室,家电家具齐全,拎包即可入住。入住前,金珂把屋里粉刷了一遍,为了向邻居示好,也是掩盖不住兴奋的心情,顺便把整个楼道都粉刷一新。
爱民小区破旧了一点儿,没有正儿八经的物业,却是朝阳小学学区房,价格这两年也被炒得有些离谱。朝阳小学是全市重点小学,受市教育局直属,非本学区内的孩子要上这个学校,只能托关系找到教育局局长或者主管副市长,即便如此也得拿个十万八万的。
金珂是第二医院大夫,他瞄爱民小区的房源很久了,倒不是为了将来孩子上学——这会儿他还单身,没想那么远,主要看中这里离单位近。近到什么程度?楼下就是医院的中药房,关门关窗也能闻到一股中药味儿。不知道别的居民怎么想,金珂喜欢这个味道,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尤其夜深人静,中药房熬煮中药散发出来的氤氲气息,让金珂飘飘欲仙,睡得那叫一个踏实。其实他不是中医大夫,而是市里首屈一指的胸外科专家,被业界称为“金左手”。
早上,眼看要到上班点了,金珂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从这到单位,快走只要几分钟,不用再担心路上堵车、抢车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金珂心里轻松又得意。他是个极简主义者,生活越简单越好,简单到没朋友、不想结婚,家、医院两点一线,如此甚好。
楼道里,站着不少邻居,他们都在情绪热烈地看着墙壁上的画——是《白毛女》中黄世仁逼杨白劳还债的人物连环画。每一面墙一帧,线条流畅,色彩艳丽,人物形态传神逼真。金珂想,这是小区搞的楼道文化?要争创文明社区?不对呀,这个题材也不符合当前文化宣传主流,缺乏正能量,而且轮到自己家门口墙上,画风、内容都变了——黄世仁催债不成,患上抑郁症,上吊自杀,边上还有一句用红漆彩喷、煞是醒目的旁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有认识的邻居打招呼,金大夫,你看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吗?
什么意思?画得不错呀。
这是不是冲着你来的?以前这家门口也被喷过,这次更夸张,整个楼洞都喷了。
不会吧,我也没得罪过谁。要真有人故意捣乱,咱们是不是得报警啊?
乔玉梁到了单位,他把刑侦队长赵文龙喊了过来。
还记得咱们十多年前处理黄孩那起案件吧?
当然记得,这小子和人起冲突,把对方一只手给剁了。
对,那年黄孩不满十八岁,被判了缓刑,后来辍学,家里给弄了个当兵指标,政审没通过,当时还找了上面领导和我打招呼。
这种人让他去当兵,那不是给部队添乱、给自己找别扭吗?
就是,我当时给顶了回去。知道后来这小子去哪了?
我听说去了省城,召集了一帮小混混,自称为剁手党,专门干催债、强拆这些活。
哦,难怪。乔玉梁似有所悟,今天上班路过“霸王鞭”,那刚成立了一家龙飚文化公司,黄孩领了一伙人在那站台。你去查查,看看这个公司什么来头。
局长,这个地界不在咱们管内啊。
先别管这个,暗中调查,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汇报。
两人正说着话,妻子庞玲的电话打了过来。
到单位了?
到了。
把姑娘送学校了?
送了。
这会儿干什么呢?
研究点儿事。乔玉梁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这个点儿你应该睡觉吧。
睡不着啊老公,人家想你。庞玲拿出少有的温柔动静,撒起了娇。
乔玉梁感觉身上一激灵,这是一种心理上的不适应。他比庞玲大五岁,按照五年一个代沟理论,也算上老夫少妻了。常年的工作压力,让乔玉梁明显比同龄人老了五六岁,和特别注重穿着打扮的庞玲站在一起,经常让不熟悉的人认为是二婚或者父女俩。
啥事?我这在单位呢。乔玉梁也想腻歪几句,但他说不出口,况且赵文龙还在那等着他布置工作呢。
知道你在单位。庞玲恢复了常态,有个着急事儿想和你商量下。我这个论文遇到点儿问题,约翰导师说他可以帮我完善一下,不过得支付5万美金的知识产权使用费。
啊,没听说还有这种事儿。再说5万美金,30多万人民币,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家里情况你也清楚,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那怎么办?据说这个约翰一直就用这种方式收钱。不然的话,我这两年博士就可能白读了,回去也没法和医院交代啊。
好吧好吧,你别着急上火,我来想想办法。
撂下电话,乔玉梁心情沉重起来。家里满打满算还能凑个十万八万,这些原本是给乔丽上大学准备的,要不要把房子抵押出去?
怎么了局长,是不是师娘那边需要钱?我是您亲徒弟,需要多少就吱个声,咱们之间别客气。赵文龙说得足够真诚,他知道局长家现在到处都需要钱。
嗨,没事儿。你嫂子就是闲的,看美元老加息,要兑换点儿说给姑娘留学用。我让她消停会儿,赶紧拿了博士证回来,这一家子人都盼着呢。乔玉梁可不想让下属们知道自己的窘迫,人民币这么坚挺,北大清华多好,换什么美元,留什么学,简直瞎胡闹嘛。
三
赵文龙按照乔玉梁指示,派人去了工商局和龙飚文化公司,初步了解到一些情况。
龙飚文化公司是从省城迁过来的,是市里重点招商引资项目,已经试营业两个多月,是一家以会展经销、企业形象规划为主,兼营投资理财、金融资产管理的综合性公司。总经理叫姜山茂。公司按楼层分布设了18个内设部门,大体有城市文化推广部、街头行为艺术部以及心理体验、满意度回访、新生活模式等部门,人员大部分招聘的是应、往届大学毕业生,还有一部分是通过社会公开招聘的“特殊人才”。
什么特殊人才?
一些残疾人吧,具体不太清楚。
黄孩呢?他在公司是什么角色?
黄孩是教育训练部的经理,负责内部人员的业务培训和督导。
哼,他做培训督导?简直瞎胡闹!乔玉梁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就奇怪了,他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辍学生,劣迹斑斑,怎么给那些大学生做培训?这里边肯定有猫腻,下一步你给我继续盯紧点儿,别让他们在咱们眼皮底下钻空子。如果发现有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一定要打早打小,不要让他们做大做强。
乔玉梁是老刑警出身,对违法犯罪有天生的敏感性。局里这两年也破获过一些传销、电信诈骗和以金融理财为名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等涉众案件,案件破了上百起,犯罪嫌疑人抓了几十号,就是赃款缴获回来的不多,让受害人空欢喜一场。上下班路上,再路过“霸王鞭”时,乔玉梁更多了一份关注。
鞠敏!这天下班,乔玉梁看见穿着暴露的鞠敏,正站在街上散发传单,他停下自行车喊了一声,并招手示意。
乔叔叔好,您下班啦?鞠敏走了过来,不太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
前几天就看见你在这跳舞,怎么就不上学了?
我不像你家乔丽那么聪明,上学对我来说就是遭罪。我家条件你也知道,还不如早点儿出来工作,自己养活自己。鞠敏一手拿着一沓传单,一手熟练地玩着一部新手机,故意不看乔玉梁。
家里有困难你和叔叔说嘛,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能学习的时候不学习,将来会后悔的。
算了吧,就是上大学也不会是什么好大学,将来毕业也找不到好工作,再说不都是为了多挣点儿钱吗?我现在底薪两千,做成一单提成百分之十,干好了还有额外奖励,瞧瞧,这是最新款的手机。说着,鞠敏晃了一下手机,又熟练地捻出一张传单,扔到乔玉梁车筐里,叔叔你要用钱就吱声,然后蹦蹦哒哒去拦截那些过路人了。
这是一张理财咨询广告单。乔玉梁拿回家研究了半天,没发现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很人性化,处处替客户着想。比如,无抵押、无担保,只凭一张身份证就可以借款,即时到账,年利息不过百分之三。懂点儿金融理财的人都明白,这要是把钱借出来,去买银行的理财产品,中间至少还能挣两个点。乔玉梁忍不住想到庞玲这阵总催着要他筹五万美金的事,如果从这个公司借个二三十万元,用个一年半载,既缓了眼前的急,又少支付了利息,关键还减少了那么多的借贷手续。正想着,乔丽下晚自习回来了。临近高考,这段时间乔丽在学校上晚自习到九点半,然后坐校车自己回来。
看什么呢,老爸?
哦,随便看看。下班看见鞠敏发传单,给了我一张。说着,乔玉梁把单子递给乔丽,你研究研究,看看里面有什么猫腻。
乔丽接过单子,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这就是个金融陷阱。
哦?说说看。
老爸你看,这有行不起眼的小字,是逾期不还的罚息,每逾期一天,就按本金百分之一加收滞纳金,利息开始以复息计算。
不是万分之一吗?乔玉梁拿过单子凑到眼前又拿开,眼睛显然有点儿提前花了——果然是“百”字。
还有这里。乔丽指着担保条款,“如没有车辆、住房,仅通过身份证即可放款”,就是说,必须优先以财物为担保条件,没有住房才考虑以身份证为担保。我们学校就有女生,为了买个手机,在网上用身份证贷款,有的还拍了裸照,结果你猜怎么着?在还款日还款时,发现系统死机,等过几天好使了,发现利息、罚金加起来比本金都多,根本还不上,只能再借。鞠敏就是因为借贷还不上,才辍学给他们打工抵债去了。
这就是套路贷。乔玉梁忿忿不平地说。
四
厚厚的接警报告单,显示昨晚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两起飞车抢夺,一起人口失踪,六起打架斗殴,还有划车门、堵居民家房门锁头眼、砸窗户玻璃的,五花八门。乔玉梁的目光落到一个叫金珂的报警人上,他记得前几天也是这个人报过警,说是自己家门洞让人涂了鸦,出警人员了解了一下,是一个玩楼道彩绘的大学生社团在创作作品。这一次是他上夜班途中被一伙人跟踪,好在他家距离单位近,路上没发生什么事。然而事情并没完,就在他带队查病房时,这伙人又突然出现,他们敞开黑色外套,露出里边穿的白色文化衫,前面喷着红字“珍爱生命”,后面喷着黑字“远离老赖”,极其刺眼。只十几秒工夫,这伙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又快速消失。
乔玉梁抄起电话将赵文龙喊了过来,把一张接警单递给他,你看看这个,好好查查这伙人,看看他们什么来头,什么目的。
赵文龙看了看,笑了,局长,这会不会就是现在流行的那什么,对了,“快闪”文化吧?
什么快闪慢闪的,这种行为已经给报警人名誉造成不良影响了。金珂这个人你还记得吧?从报警单登记的资料看,是二院的胸外科副主任,年纪轻轻就是市里的学科带头人,被称为“金左手”,名字与黄孩剁手案件那个受害人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人。
是他呀,有印象,也是一个奇才。
这两起报警案件都是针对他而来,看来不是什么巧合,你马上安排人查查,看看到底是金珂欠债不还,还是有人故意要整他。
赵文龙通过视频追踪,很快就把玩快闪的一伙人找到了,一共四人,是师范大学文学系大四学生。他们称是通过校方安排,在龙飚文化公司进行暑期社会实践,跟踪部分是行为艺术,跟踪对象是随机的,在医院展示的那一幕是所谓的“快闪”。快闪原意为“快闪影片”或“快闪行动”,是新近一两年由国外流入国内的一种嬉皮文化行为,简单地说就是在一个指定地点,指定时间,出人意料地做出一系列指定行为,然后迅速离开。这些都是根据课程设计、安排的。指导教师为黄海,旨在提醒人们遵守法律法规和社会公序良俗。金珂也证实,自己不认识这些人,更没有任何外债。
这样看来,龙飚文化公司是在做公益活动?赵文龙疑虑地问。
我看不会那么简单。乔玉梁说,黄孩和金珂两人曾经有过过节,该不会是旧事重提、怀恨报复吧?
应该不会,就是怀恨,也应该是金珂恨黄孩才对,当初那一刀,几乎断送了一个优秀医科生的大好前程。
金珂那年本来是作为学校优秀留学生代表,参加在艾妮娅夜总会接待莫斯科医学院教授和学生活动的,没想到因为乘坐电梯和黄孩发生口角,好在其中一位教授就是断肢再植的国际顶尖专家,不然就不会有今天的“金左手”了。
嗯,医院里还有其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也不排除针对的是其他人。
要不先放一放,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我看还是盯着点儿龙飚文化公司,正好借这个事把黄孩传唤出来,敲山震虎,就是没事也让他们收敛些。被乔玉梁盯上的事,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金珂的房子刚买不久就接连遇到这些稀奇事,有必要再查查卖房子的前任房主。
好的。那几个大学生怎么办,用不用先给他们治安拘留几天?
算了,有了这个污点对他们以后成长可能不利,这些孩子刚接触社会,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先留置一天。对黄孩就不用客气了,要是他故意指使这些大学生骚扰他人,以软暴力方式催逼还债,那就把他押起来。
还没等赵文龙传唤,黄孩主动来公安局,说是来接他的四个学生,也顺便来拜会一下局长。黄孩一身西服打扮,行为举止也很得体,除了那一头天生的黄头发,已经看不出当年飞扬跋扈的小混混德行。他先感谢局长对他的“教导”,才让他没有在犯罪的路上越走越远,才有了今天的人生成就;又大概介绍了一下龙飚文化公司业务经营范围,并且不经意间提到公司是市里闻书记亲自招商、亲自包扶的文化、金融一体的正规企业,绝不会搞什么歪门邪道。
我们姜总知道咱们分局有点儿困难,准备捐一辆奥迪Q5车给乔局开,您看什么时间提车方便?黄孩说着,又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三十万,给您加个油。
无功不受禄。乔玉梁一口回绝,我们是吃财政饭的,开着你们给的车算怎么回事?再说,你能想象一下,某一天出现这样的场景:警察开着你们提供的车,把你们传唤到公安局来吗?
呵呵,黄孩收回卡,尴尬地笑了两声,怎么会?我们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好企业,依法经营,依法纳税。
是吗?你们昨晚的行为就是违法行为,已经对当事人造成困扰和不良影响,尤其在医院这种场合,扰乱了正常的社会公共秩序。你作为指导老师,构成教唆别人进行违法活动,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应当接受治安处罚。
哈哈,乔局长,果然还那么义正辞严、秉公执法,好啊,这是朝阳区广大群众的福气。不过你不能处罚我,还得奖励我。黄孩慷慨陈词,神情镇定,看来是吃了定心丸,有备而来。
奖励你?
对。就算是催债,我们有法院的判决,有和当事人签订的合同,这种欠钱不还的老赖,现在不正是你们的重点打击对象吗?说着,黄孩把判决书和合同递了上来。乔玉梁翻看了几页,说,你这合同是和原房主马忠良签订的,他这房子已经转卖他人,你要钱也不能盯着现在的房主不放啊。
卖了?我怎么不知道?黄孩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现在的房主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也不那么重要,我冲房子说话,这里边有我二十年的租赁权。
乔玉梁正要说话,桌子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是闻书记。
小乔啊,很忙吗?闻书记平易近人,对乔玉梁这些基层干部,无论什么场合见了都很亲切,主动打招呼、握手,但对身边的副职和各大局一把手就不那么客气了,动则咆哮如雷,极其严厉,被这些人暗中称呼为“闻老虎”。乔玉梁忙回应不忙不忙,请领导指示。闻书记笑着说,能不忙吗?你们朝阳分局是全市综合治理先进单位,全市年终总结表彰大会还是我亲自给你授予的奖状呢。干得不错,小乔,下个月市公安局武副局长到年龄了,班子会出缺,你很有希望啊,继续努力,工作上要注意和市委各项决策保持高度一致,好好干!
乔玉梁有点儿激动起来,谢谢首长鼓励,一定不辜负首长期望。武副局长是他的直接主管领导,为人十分耿直倔强,也曾经表示过要推荐他接任,但同时担心自己得罪人太多,他的推荐没准会适得其反。今天听闻书记这么说,应该问题不大了。
嗯。闻书记顿了顿,我随便问问,听说你们扣了几个大学生,还有龙飚文化公司的一个经理,有什么问题吗?
报告首长,案件正在处理,怀疑可能存在黑恶势力。
呵呵,闻书记笑了,小乔,咱们都out了,以前就讲“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一切为GDP让路,搞一点儿形式上的创新,一些人就接受不了了。公司的姜总我认识,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思维超前的文化人,有战略眼光,生意做得很大,市里正借助他来整顿金融市场秩序,盘活民间资本。这是一盘很大的棋,下好了,咱们市将在两年内一举进入GDP千亿俱乐部,在全国打一响炮。
可是……
可是你们作为公安部门,一定要为实现这个目标保驾护航啊。说得不客气些,谁砸了全市人民的GDP,我就砸谁的饭碗。闻书记话锋一转,换了温和的口气,我看你们这是误会了。
是误会了,请首长放心,事情已经弄明白了。乔玉梁撂下电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五
姑娘,我和你商量个事儿。乔玉梁头一回和女儿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话,有点儿难以启齿的感觉。
老爸,啥事?是不是让我帮忙分析分析案情?说说看。乔丽三模考试已经结束,这几天放假在家自行复习,学得头昏脑胀,一听老爸有事商量,立马就兴奋起来。
不是案子事。我琢磨挺长时间了,本来想等你高考结束后再说,没想到你妈那边催得着急。乔玉梁艰难地说,你妈毕业论文遇到点儿困难,需要支付五万美金知识产权使用费。我想把这个房子卖了,咱们暂时搬到你爷爷家住一段时间怎么样?反正这段时间你也不用去学校了。
爷爷家?那不是去郊区了,当农民呀?乔丽显然不太情愿,尽管她也挺喜欢爷爷,可是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偶而去玩玩还行,要是长期住肯定不适应,上厕所就是一大难题,尤其是冬天,简直太恐怖了。房子不一定非要卖,还可以抵押贷款啊。
抵押贷款爸也想过,这么个老房子,地段也不太好,要是卖吧,差不多能卖个三十万;要是抵押贷款,我看最多也就能贷个十五六万,不够啊。
要不我找找鞠敏?她现在特别有钱,送给我们班几个女生一人一个“苹果”,还说需要钱尽管找她,她们公司现在也开展贷款业务。
乔玉梁撂下脸子,拉着长音“嗯”了一声,眯起眼睛看乔丽。小时候乔丽淘气,只要乔玉梁一这样立刻就老实听话了。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鞠敏所在的那家公司肯定有问题,很可能披着文化外衣干违法犯罪的事。
嘿,我就是试探试探,看老爸什么反应。乔丽做了个调皮的表情,我早怀疑这里面有问题,所以鞠敏给我手机我坚决没要。
你做得对,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多问几个为什么。乔玉梁欣慰地拍了拍女儿凸出的大脑门,我姑娘就是聪明。
嘿嘿,也不看看我是谁家的谁。
金珂的前任房主马忠良,此人在把房子卖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音信全无。正当刑警们挖空心思四处打探去处时,马忠良大大咧咧主动来到朝阳分局,说是投案自首,要见乔局长。
乔局长,早就听说您是公安局里的一股清流,敢于同黑恶势力作斗争,朝阳区社会治安形势越来越好……马忠良的恭维话还没说完,就被乔玉梁打断了,我做过什么自己都清楚,就不劳你夸奖了。先说说,你投的什么案?
我欠钱不还,还恶意逃债,这算不算违法犯罪?
当然算。
那我请求公安机关马上把我关起来,判我几年都行。
你放心,公安机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关不关人,判不判刑,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一切都靠证据说话。
好吧,您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前年初,我从市商业银行借了20万元贷款,贷款期限为1年,1年内免息。本来是个好政策,怪我太贪心,没按时归还本金,银行几次催要我都没当回事儿。说到这儿,马忠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乔玉梁,变得磕巴起来,就是、就是你们说的那种老赖。
20万也不算多,你这还够不上违法犯罪,及时还上不就没事了?
我倒是想还上,可是人家银行说不要了。
不要了?
对,银行是说不和我要了,他们已经把逾期1年以上的贷款债权,全部打包卖给了龙飚文化公司。于是龙飚文化公司和我重新签了转贷合同,附加了一份20年房屋租赁权为抵押。说着,马忠良把两份合同递给了乔玉梁。没想到这回惹了狠茬子,1个月宽限期刚过,这帮人就变着法地催债,还限期让我搬离。我受不了骚扰,把房子低价贱卖,躲到三亚去了。
你卖了房还人家钱不就得了,至于费这么大周折?
您是不知道啊。这一个月宽限期我也没还,又过了1周,他们说根据合同约定,加收利息和罚息,一下变成40万元,又拖了几天就变成80万元。哪他妈有这么干的?我和他们掰扯,他们根本不听,让我搬家腾房,20年后还我。那我能干吗?20年?我他妈能不能活20年还不一定呢。我就是不搬。好家伙,说实话我这人就够不咋的了,这些人更坏,什么损招都用了,最后还弄了些艾滋病人,隔三差五来我家串门,又吃又喝,拿个抽满血的针管到处戳。我勒了个去,惹不起啊,赶紧卖房子跑路吧。
那你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昨天被他们找到了,扣了我1天。那个叫黄孩的太猛了,说本金利息已经长到200万,今天让我出来筹钱,还不上就要先卸掉我一只手。我实在没辙了,求您高抬贵手把我关进号里吧,再落到他们手里,我的小命都玩完了。
这他妈标准的敲诈勒索!乔玉梁气愤地拍了下桌子,把茶杯盖都震了下来。
六
赵文龙带人来到龙飚文化公司,向前台接待小姐亮明身份,要求见姜山茂。接待小姐打了个电话后,告之姜总现在正在会客,不方便接待。赵文龙又亮出一张传唤证,说,不劳通报了,我们自己上楼请姜总。刚要往里闯,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把他们拦了下来。双方正在争执,黄孩出现了。他认得赵文龙,厉声喝止了保安,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原来是赵大队光临,也不提前来个电话,我好安排个欢迎仪式。
少废话,黄孩,我们在执行公务,你老板呢?
你真要见?
必须见。
好,我现在就领你去,就怕你一会儿吓尿了。
赵文龙被领到位于18楼的姜山茂办公室,屋里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闻书记,两个人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功夫茶。
找我什么事?姜山茂端着茶杯,吸溜着滚烫的茶水,头都没抬。
赵文龙缓过神来,冲闻书记敬礼,首长好!呵,闻书记一笑,原来是赵神探。随后又摆摆手,指了一下姜山茂,你该给他敬礼。我们都是人民公仆,姜总才是首长,是纳税人,为他服好务才是我们的职责。姜山茂这才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瞟了赵文龙一眼。赵文龙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拿出传唤证,姜总,我们是朝阳公安分局刑警,有案件情况需要向你核实,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说赵队长,赵同志呀。闻书记接过话,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就在昨天,我还给你们乔局长这些处级以上干部开过一个重要会议,公安机关要千方百计做好护商利企工作,他回去可能还没有及时跟你们传达吧。姜总是我亲自招商引资来的贵客,市里正借助龙飚文化公司深厚的企业文化底蕴,共唱一出经济发展大戏,你们可不要拆了政府的台呦。
赵文龙稳了稳神,硬气地说,闻书记,我是代表公安机关正式传唤违法犯罪嫌疑人姜山茂、黄海,两人涉嫌金融诈骗,和以暴力手段敲诈勒索被害人,请他们跟我走一趟,接受调查。
我早前就已经和你们乔局长打过招呼了,龙飚文化公司是市里挂牌重点保护企业,他已经表态要做好服务。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和你说……闻书记边说边按动电话键盘,暂短的几秒钟静音后,电话里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因为违反市里关于招商引资的有关规定,乔玉梁被停职了。房子很快就卖了,他带着女儿搬回郊区老房子,正好接替妹妹照顾父亲,以弥补这几年来亏欠的孝道。父亲以前一直跟自己住,还能帮着接送乔丽上学、放学,生病后开始卧床,正是这段时间乔玉梁被提拔到局长岗位,压力大,工作忙,身不由己,伺候老人的活只能靠妻子庞玲了。好在高校教学任务不那么重,而且纪律相对宽松,庞玲学校家里两头跑了3年,也辛苦了3年,直到获得读博机会,才把老人又送回来。凭这3年,已经足够乔玉梁感恩庞玲一辈子了。
父亲虽然说话不利索,但思维清晰。见乔玉梁整天在家陪着自己,心里就犯起寻思,咿咿呀呀的,连说带比画了半天,乔玉梁才弄明白,是父亲以为自己快不行了,要留遗嘱,还把掖在炕被里的一些钱都拿了出来。乔玉梁笑了,安慰父亲别想多了,将来还得看着乔丽嫁人、做太姥爷呢。
那您老二位可得等。乔丽接过话茬,我也纳闷呢,老爸难得不上班,要不是陪我高考的话,那就是腐败了?胡说什么呢?乔玉梁挺了一下腰,你老爸是见利忘义、蝇营狗苟的人吗?工作上的事,说了你小孩子也不懂,赶快看书去。乔丽不依不饶,说说看,没准换个思路天地就宽了。
那天,赵文龙把传唤证放在茶桌上,让姜山茂签字。站在一边的黄孩上前一把扯了过去,你他妈还真拿鸡毛当令箭,给脸不要脸。说着就要撕。住手!闻书记大怒,用力拍了一下茶桌,岂有此理,这是法律文书,我看你敢撕?黄孩被镇住了,看看闻书记,又看看姜山茂,不知所措。好了,姜山茂缓缓站起身,我跟你去一趟就是,朝阳分局吗?局长乔玉梁?我正好认认门。姜山茂人还在路上,市局纪检委的电话就联系上了乔玉梁,通知他和赵文龙去一趟。
就这些?乔丽问。
就这些。乔玉梁老实回答,你武爷爷偷偷告诉我,闻书记对这件事相当生气,觉得我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光明磊落,对党不忠诚。
我看不仅如此,主要是你们太冒进了,败在证据不足。乔丽煞有介事地说。
怎么太冒进了?已经发现犯罪,总不能等养大养肥了再打,那样是纵容犯罪,会对更多的百姓造成伤害。衡量我们公安工作好坏的标准,不仅是打击犯罪成果,更重要的是确保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我的原则就是打前打早,露头就打,不能让犯罪分子形成气候,危害一方。
噢,是这个样子啊。乔丽故意装作不懂,那您现在削职为民,挈妇将雏,处江湖之远,计将安出?
我在家也可以让对手们放松警惕,正好有利于继续深入开展侦查工作。放心姑娘,听说过这句话吧,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切犯罪对于犯罪者来说,都是作茧自缚,给别人设下的陷阱,早晚会成为埋葬自己的坟墓。
末将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乔丽一拱手,再给老爸爆款猛料,听说我们年级那几个接受鞠敏手机的女同学,高考完事后,就得去龙飚文化公司给人打工。我问了鞠敏,她说当时手机是以零首付分期付款方式卖给她们,用裸照和两个月暑期工做的抵押。
这是违法犯罪行为,她们怎么不报警,或者告诉家长?乔玉梁愤怒地问。
那多丢人啊,家长还不得打死她们?
这样越陷越深,以后没准还会遇到更大的侵害。这些犯罪分子正是利用了这个弱点,打擦边球,逃避打击。乔玉梁有些无奈地说,被害人有顾虑不报案,公安机关没有一手证据,很难深入开展工作。
对这些和女儿一般大的孩子下黑手,这样的罪行太令人发指了,乔玉梁义愤填膺。
嗯,老爸放心,我正在想办法收集。
你可不要瞎胡闹,这些事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做的。乔玉梁担心地说,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高考,你妈说了,她现在有机会留在那边做访问学者,如果你高考成绩优秀,可以直接出国留学。
我哪也不去,也不考北大清华,就报考“公安大”了。乔丽倔强地说,我妈这是咋的了,是不是不准备回来了?
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乔玉梁长出了一口气,相信你妈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全力支持她吧。这段时间,他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庞玲最近兴致很高,觉得那边什么都比国内好,而且言必称约翰、约翰的。
七
龙飚文化公司各项业务在网上、网下同时铺开,民间借贷业务更是如火如荼,市民们在经纪人小姐甜美、魅惑的电话感召下,着了魔一般涌向“霸王鞭”,“刷脸秒贷10万,有车秒贷20万,有房秒贷30万”,立马就能提走自己需要的钱数,好像白捡的一样。
与此同时,黄孩那些曾经的旧部,纷纷前来投靠,各项业务蒸蒸日上。黄孩指使或亲自带领各路人马,开启了催收债务、高额利息的模式。原本几万元的贷款,通过追加保证金、逾期罚息、转贷等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短时间内变成了上百万的巨额债务。迫于黄孩等人淫威,一些借款人乖乖就范,双手奉上超过原来借贷额数倍的人民币,那些实在无力偿还的,则闻风而逃。一时间,好像全市人都成了他们的客户,每个人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老赖”。
有心的市民又发现,“霸王鞭”这阵子是越转越快,从24小时转一圈到12小时转一圈,如今已经快到1小时就转一圈,眼瞅着就能感觉到在转动。
110指挥中心开始陆续接到一些涉及龙飚文化公司使用非法手段催缴借贷款的报警,但因证据不足和种种干预,多数没法立案查处,只有个别过火行为,才能以寻衅滋事的名头进行治安处罚。而那些被处罚的对象,不是患有严重乙肝就是艾滋病——公司所谓的“特殊人才”,即便处以治安拘留,也没办法实际执行。
赵文龙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他按照乔玉梁的指示,一直在暗中收集龙飚文化公司的各种违法犯罪证据,越查越触目惊心,这套路贷不知道要比高利贷厉害多少倍,黄孩等人催债手段既恶劣又相当隐蔽,一时感觉无从下手。下班后,他买了点儿猪头肉、花生米和水果,开车在市里绕了好一会儿,才做贼一样奔郊区乔玉梁家而来。
门前小院葡萄架下,市局武副局长和乔玉梁已经开始浅酌慢饮。
文龙不错啊,乔局长被免职在家反省,你还能冒着“枪林弹雨”来相见。武副局长平时不苟言笑,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今天看来心情不错。
哪里,乔局长就是不是局长了,他还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武副局长给赵文龙竖了一下大拇指,说得好,咱们都是刑警出身,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就该讲究仁义二字。
武局长,您还是让文龙坐下再聊吧。乔玉梁说,他现在比咱俩事多,赶紧吃点儿饭,别一会儿一个电话让人叫走了。
对,对,让丫头先给文龙来碗大米饭。一会儿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您先说,不然我吃不进去饭。
好吧,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你师傅一样的急脾气。武副局长说,今天刚接到部里明传电报,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三家联合发布《关于办理黑恶势力犯罪案件的指导意见》,已经明确将套路贷列为涉黑涉恶犯罪行为。
啊,太好啦,这就是尚方宝剑,太及时了。赵文龙高兴地站起来给武副局长敬了个礼,惹得大家都笑了。
不过,也别高兴太早。乔玉梁抿了一小口白酒,放下酒杯,对方和他们背后势力不容小觑,尤其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核心证据,一切还得小心从事。
上饭喽。乔丽端着满满登登一碗大米饭,放在了赵文龙面前。
八
高考结束后,乔丽通过鞠敏介绍,到龙飚文化公司打短工。赶上鞠敏过生日,乔丽把那几位同在公司打工的女同学聚在一起,并提议喝点儿白酒。大家开始喝得有些压抑,相互提防着谁也不多说话。但毕竟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乔丽的煽风点火下,只绷了一会儿就开始放开了。先有一个同学声泪俱下讲起自己因为虚荣被骗,和在公司的屈辱经历,然后大家开始争先恐后地控述,最后把愤怒的情绪一起指向鞠敏。
鞠敏必然要喝多了,她是宴会的主角,这些人都是因为她进的公司,现在又成为众矢之的。她说自己也是受害者,而且付出的代价更大,黄孩不但在经济上控制了她,还强奸了她,录了视频,以此胁迫她去引诱更多的高中女生。这些落入圈套的女生,通过体检,是处女的可以留下来,成为公司职员,而实际上是给姜总和一些领导备着。她边说边扇自己脸,痛哭流涕,最后爬到桌子上给大家叩头作揖,祈求原谅。
乔丽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暗中用手机录了下来。
姜山茂作为市工商联主席,去省城参加“互联网金融强市”经验交流会议,并有主题发言,家里事情暂时由黄孩负责。
晚上,黄孩让鞠敏约了乔丽,在18楼一间豪华雅间设宴,三人一边吃喝,一边欣赏着城市夜景。
乔丽还是第一次从18楼俯瞰整个城市。不断旋转的楼体,让落地窗外的风景不断切换,一会儿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璀璨闪耀;一会儿是如织的车流,在马路上飞速移动;还有满天的星星,在黑黢黢的朝阳湖上投洒出粼粼的波光;朝阳湖东岸,是火柴盒一般大小的朝阳分局。
黄孩喝得有点多了,借着酒劲拉着乔丽的手,乔丽,你真漂亮,黄哥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了,不然也不会违规留你在公司。不信你问鞠敏,你那些同学都必须有担保才行。鞠敏有些嫉妒地拉开黄孩,黄哥,你可不能见一个爱一个,乔丽可是好学生,人家要上北大清华的,到公司就为了挣点儿学费。哈哈,黄孩大笑,不就是钱吗?让哥哥亲一口,只要你说个数,就当哥哥我做好事捐资助学了。
别闹了,黄哥,你看都把乔丽吓着了。
黄孩目光始终没离开乔丽的脸蛋,突然又凑到眼前,我怎么老觉得你和一个人有点儿像?朝阳分局的乔玉梁是你什么人?
乔玉梁?就是那个和咱们公司作对,被全市通报、停职反省的家伙?和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姓乔是随我妈的姓。
对、对,你的简历我看过。黄孩用力拍着脑袋,看我这记性。鞠敏,今天这酒怎么这么有劲,感觉上头啊……话还没说完,人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黄哥,黄哥。鞠敏扒拉了一下黄孩脑袋,那一头黄毛的脑袋毫无控制地晃荡了一下,看来是真睡着了。鞠敏拿出准备好的指纹印模,拉过黄孩右手食指捺了一下,很快制好一张指纹膜,递给乔丽,快去,药效顶多半个小时。
乔丽用指纹膜打开黄孩的办公室,启动电脑,一排排文件夹几乎挤满整个桌面。乔丽打开其中一个名为“互联网借贷业务”的文件夹,里面保存着上千份与网上客户签订的借贷合同,还有大量女孩裸体照片、详细资料。在另一个名为“本市借贷业务”文件夹里,则是市商业银行转卖给龙飚文化公司的债权合同,标的额近5亿元,以及新发展的自营小额贷款业务合同、房屋长期租赁合同等。短短几个月时间,竟然发展得如此迅猛,难怪老爸说要露头就打。乔丽来不及细看,立刻插上U盘,对所有文件夹进行批量下载。
快点,快点。乔丽望着下载进度滚动条,手指不断地叩击着鼠标,内心紧张得要命,从来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慢,看来做个合格警探绝对不是动动脑筋那么轻松的事。终于结束了,乔丽长出了一口气,退出U盘,关闭电脑,打开房门——她被惊着了——黄孩一只手拄着门框,一只手摇晃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正一脸狞笑地看着她。
小美人,不喝酒跑我办公室来,有何贵干?
哦,乔丽压制住慌乱的心情,我来、我来查一查高考录取情况。
查得怎么样?
公安大,欧耶!乔丽故作兴奋,打出胜利的手势,但表情很难一步到位。
那就恭喜你了,乔玉梁的千金大小姐。说着,黄孩把手伸到乔丽眼前,别演戏了,老子混社会时你还穿开裆裤呢,当我是傻×啊,你刚来公司时我就整白了。痛快拿出来,不然整死你。
你敢!乔丽毫不示弱。
看老子敢不敢。黄孩猛地从背后搂住乔丽,把刀横在她脖子下面,另一只手隔着衣服用力捏咕着乳房。他妈的,看着干巴,还挺有肉,就这么整死你是有点儿浪费,老子改主意了,先奸后杀。
乔丽奋力挣扎,又踢又踹,可是无济于事。黄孩一声不吭,拖着乔丽回到办公室里,把刀插在大班桌上,一把扯掉裙子,趴在她身上开始疯狂地啃咬……
噗!一把尖刀刺进了黄孩后背,一股鲜红的血水喷溅出来。黄孩“啊”地惨叫一声,放开乔丽,缓缓转过身——是鞠敏。你他妈的往哪扎?我,我……黄孩一只手伸到背后,摸索了几下,抓住刀柄,硬生生把刀拔了出来,冲着鞠敏就要刺过去。
乔丽顾不上遮掩身体,挺身爬起来同时,抓起桌上一只玉雕貔貅,狠狠砸在黄孩后脑勺上。
尾声
病房里,黄孩一头黄毛被剃得精光,头顶和上半身缠绕着白绷带,有些地方还渗出殷红的血,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戴着口罩、身穿手术服的金珂,拍了拍黄孩苍白的脸,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黄孩翕动了两下嘴唇,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一”。
行了,这货没傻。金珂转过头,对乔玉梁、赵文龙说,你们可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