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刀磨剪子
2019-05-31邵智达
邵智达
十几年了,磨刀男人的吆喝声从未中断过。
自我记事起,沙哑而不失洪亮的吆喝声就不停地回响在我的耳畔,随之而来的还有吱吱呀呀的车链子声,以及碎碎的车铃声。每天或者每隔几天,男人的吆喝声便会远远地传来,及至近了,近了,才渐渐地分得清车链条“沙沙”的摩擦声。小时候的我总是倚在床边,支棱着耳朵听着那一声声“戗刀磨剪子”,不肯漏下一句。长大了以后,我才慢慢听得出那一声声吆喝背后的沧桑与凄凉。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确有几次托他帮我们磨刀,但我记得较清楚的只有两次。
父亲站在家门口,拦下了那个磨刀匠。我这才看得清他的面容,之前只是靠声音来分别。他整个人是黝黑黝黑的,古铜颜色的皮肤。当时是夏天,他上身只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肩带处还缝了好些针脚。下边穿的是一条军绿色的大裤衩,有很多的大口袋,裤腿底下也被磨搓得发白。他麻利地扎好车子,问父亲讨一碗水来磨刀——磨刀石就捆在后座上,中央深深地凹陷进去,似乎还沾了不少的铁锈。
刀终于是磨起来了。他磨得很快,动作十分迅速,“嚓嚓”的摩擦声一下一下地回响在路边。磨刀匠的脸上不一时便冒满了密密的汗珠,它们抖抖索索地聚到一起,又随着磨刀的节奏抖抖索索地落下来……
用手试了试刀口,确认锋利之后,他用水洗了刀面、刀把,又把刀把儿递给父亲,这才张口说:“五块。”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刀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到举家搬迁,尚能剁得来骨头而不费大气力。
变了的是我所居住的地方,不变的是依旧沙哑洪亮的“戗刀磨剪子”。
一个下午,我又远远地听见了那声吆喝,不知怎么地,我忽然很想见他一面,就像去见一个久别了的老友一样。我拿出一张报纸,把家里的刀包了,匆匆地下楼去寻他的踪影。
他见我拿着刀过来,开口说:“剪子十五,菜刀二十。”他之前是全不这样的,我想。我于是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磨刀匠,一样古铜颜色的皮肤,只是终于换了一件新的背心,眼窝也比之前更加地凹陷下去了——他老了。我于是掏出二十块钱,把刀递给他。
熟悉的磨刀声再次响起,与十年前我记忆中的声音交织碰撞,但不一会儿我就猛然地发现,他比之前磨得要慢得多,这让我十分心酸,以至于要落下泪来。现在的他显然已经十分劳累,无论速度或是力道,都较以前差了许多。但汗仍旧是簌簌地往下淌,打在刀背上,也打在我的心坎上,说不出的酸楚。
他终于是用报纸包了刀,把刀把递给我了。我抽出来一看,新磨的刀口上没有一丝缺口,明晃晃地显出我的影子来,在日头下闪闪地发着青光。我于是十分肃然了。磨刀匠哗哗啦啦地拾掇好了自己的家当,别上车腿稳稳地往前骑去。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看着他瘦削的脊背和高耸的肩胛,歪歪扭扭地转弯消失在巷角。
自那以后我便再沒和他见上面,也没什么可以见面的理由:我们家的刀剁骨头已是着砍即断,再用不着磨了。但我心里却总觉得亏欠了他许多,具体是什么我偏又说不上来。我只知道,一声吆喝,一把钢刀,给一个孩子的一生刻下了永难磨灭的一笔。我将牢记他古铜颜色的皮肤和沙哑的吆喝,时光将记忆研磨封存在这里。
“戗刀——磨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