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猫
2019-05-31衣子迦
衣子迦
也不知从何时起,突然就依恋起猫来。
猫,这孤独的王者,抑或昼伏夜行的独行侠。喜欢猫是因为它的眼睛是深邃的,说不清楚是大海还是星空。我倒愿意这样说:左眼大海,右眼星空。
从猫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原来,自己可以这样大,可以占据一整个天地。一直觉得人类和蚂蚁一样渺若微尘,也不知从何时起,人类渐渐变了——变得自大,以自我為中心。
有时愿意自己是一株植物,花开花落,远离纷争,自己开自己的,自己也落自己的,偶尔有一二鸟蝶造访,便全心全意倾尽芬芳,让它们醉生忘死。
是的,醉生忘死。
而非醉生梦死。
但现在,只希望自己是一只猫。猫是温顺的,与世无争的,你看它有时慵懒地卧在桐花树下,任桐花落满全身,完全不管不顾,一寐就是一个下午。也许,这才是品味阳光的最佳方式吧!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但猫闲卧屋檐下听雨,竟让人听出暮年的意境。什么僧庐,什么鬓已星星也,全都不需要。什么江阔云低、断雁西风,全是过眼云烟。它的眼里只有雨:雨落空阶上,苔花开几朵。
写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竟也有“睡猫随我懒”的句子,后来他说:“灯前翻自喜,瘦得此诗清。”突然心疼起这个男子来。也不知此诗作于何时,倒希望是少年时所作,若是暮年时节才作,那该有多锥心刺骨啊!
也不能说是暮年——毕竟文天祥只活了四十多年。回顾他的一生,真个是“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有时经历太多,年少时最美好的物事便成了毒,让人悲伤,潸然泪下。
见过《诗经名物图解》里的猫,温顺,乖巧,宛若《诗经》里的句子,淡然地闲卧在平仄之间。
宋人刘一止《从谢仲谦乞猫》中有一句,我也甚是喜欢:“君家得猫自拯溺,恩育几岁忘其勤。”
因这句诗,我知道了谢仲谦这个人。
有时候觉得真是可哀,也许一个人努力一生,也未能在历史的长河里溅起一朵水花,反倒是别人轻描淡写地偶尔提及,便将自己定格在了诗句里,宛若一朵旁逸斜出于栅栏侧的小小花苞,采撷随人。
谢仲谦是个爱猫之人,这让我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宋一止自注中说:“仲谦云:水中得弃猫,拯救久之,乃复活。”突然心生欢喜:对一只猫尚且如此,对人复如何?由此可以管窥谢仲谦那颗开满花朵的慈悲之心。
这是不易的。
有人说,大恶易成,善小难为。
这话不无道理。
当自己从水中救起的小猫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你会生出怎样的欢喜?那猫孤苦无依,与我如今蜗居于城市一角,何其相似!若我是谢仲谦,想必不会将猫送人吧?哪怕那人是宋一止,是可以与我抵足而谈的人。
年少时养过猫。
那时可真是喜欢得紧。
那时还是孩童时代,几年级已记不清楚了,放学后和玩伴一起捉迷藏、砸沙包,回家后写完作业,第一时间便去寻猫。有时天色尚早,便上山去,从草丛中捉来几只蚂蚱,然后,逗猫。这“逗”字,妙不可言。若是冬夜,猫便成了炙手可热的主角,若动作慢了,便被其他人抱了去——在暖被窝方面,猫当是第一圣手,无人能及,比当下那些电热毯之类的物品美好多了。猫睡觉时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听着它入睡,觉得美好无比。
自猫失踪后,便再也不养猫了。
有时午夜梦回,看见那猫闲卧花槛下,眼角忽然下起细雨:微雨密如帘,风过不见人。
当然,也不见猫。
以后,我不再养猫了。
不再养猫,因为我再也经受不起任何一场悲欢离合。
每每见着他人抱猫嬉笑时,心底便会生出温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人一猫而已。
宋人李石《题黄筌牡丹花下猫》有句:“竦然花下猫,蜂喧聒如鼓。醉眼不成睡,花气日亭午。”沾了花气的猫愈加灵动起来,哪怕仅仅在画里,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竟也有活色生香的美好。
但我却独喜宋人方岳的《猫叹》:“雪齿霜毛入画图,食无鱼亦饱于菟。床头鼠辈翻盆盎,自向花间捕乳雏。”
食无鱼亦饱于菟,有种唐伯虎“无花无酒锄作田”的意境。也许,唐伯虎是猫转世也未可知。也不知那猫扑飞的是小燕子还是小鸽子,蜂来蝶往的那么多,惊走的想必不少。
床头鼠辈翻盆盎——那猫嬉戏花间,留下的爪迹仿佛在说:我才不捉老鼠呢,谁爱捉谁捉去,然后留下一个背影,径自玩去,一派天真可爱的样子,如孩童一般。
如孩童一般。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