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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最美的形式

2019-05-31严梓萌

美文 2019年12期
关键词:眸子嘴角嗓子

严梓萌

我歪在理发店的沙发里,看着一绺绺的长发委委屈屈地落在地上。

像一场雪纷扬而落,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咔嚓”一声绞掉发丝的剪刀声,是唯一长在这寂寞的土地上的。

母亲抿着嘴,任由背后的人绞去她留了多年的长发,执拗地把眼光落在镜里的角落。

正如那时,我悄悄地拽住她的衣角,问她为什么要剪头发?“毕竟留了那么长时间了。”我颇有些期期艾艾地叹息道。的确,母亲的长发像垂在夜里的帘,温温柔柔地隔住了一个又一个漫无边际的长夜;又是我心底的念想,载住了“我在未来也成为这样的女人”浆果一样的梦。

母亲温柔地弯了嘴角,说“必须剪了。”然后,她就静静地看我,仿佛完全明白我心底想的是什么。“因为癌症需要化疗啊!化疗就会掉光的,倒不如早剪掉。”我空张着嘴,那一截“为什么”硬生生地卡在嗓子里,难受极了。

如鲠在喉。

只有那时,她也是执拗地把眼光浮光掠影地停在苍穹深处。像一只轻极了的蝴蝶被卷起了萧瑟的北风,身不由己地被胁迫走了,却执着地扑腾着翅膀。

也是那时,真正的觉得有一把不十分锋利的刀子不紧不慢地割下来。地上铺着的瓷砖反射着的冷冷敌意,席卷了痛苦,向我呼啸而来。“没事。”母亲说。我一抬头,就猝然撞进了她深棕色的眸子里。那眸子,就像顾城先生说的那只维多利亚树熊的眼睛,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我。“我不信命。”她说。

她微笑肆意的嘴角,像一株从荒凉里执拗生长出的植物,以最美的形式扎根在心底。

“差不多好了。”理发店的师傅放下手头的剪刀,解去了围在母亲脖子上的皮围裙,用毛巾抹去了母亲脖子上掉落的碎发,问:“您看看怎么样?”

母亲似乎是回了神,认真地看了镜子,然后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寸长的短发,偷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挺好的。”

然后,母親道了谢。我跟在母亲身后推开了理发店的门,抬头看见了被雪莱称为圆脸盘姑娘的月亮被戳在了树枝上。“其实挺不习惯的。”母亲顿了顿脚步,叹了口很长的气。我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伸手揽住母亲的胳膊。“以前没生病的时候,”母亲顿了顿,似乎是没有适应时间的更迭。着实,以前似乎永远成了以前了。像有些东西,真的就是泼出去的水了。一经选择,无法改变。再无关系。“我还总担心头发容易出油、容易掉头发。现在好了。”她紧了紧拥住我的手,眼神里却松动出一些无奈和惆怅来。

我不知道到底如何来表达我的想法了。我清了清嗓子,声带像停滞了多年的琴弦,哑涩地发不出声来。“其实。挺好的。”我艰难地说,然后很认真很用力地点头。我不是想安慰她什么。我只是想让她明白一点:我是真心地觉得挺好。无论她是不是没了头发,无论她是不是老得走不动路,我只要有她陪着,就是一件万分幸运的事了。

“真的假的?”她漏出揶揄的笑容来,嗔怪道。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在小姨家哭着不愿吃饭?”我扬脸问她,看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其实我根本不是因为没吃到零食才哭的。是小姨觉得你的字太古板,不如她的字好看。可我就是觉得你的字最好看。”我的鼻翕张了张,然后酸涩和委屈像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仿佛当年那个无理取闹硬吵嚷着母亲的字最好看的小孩又回来了。

眼前涌起的薄雾像一场冬晨的淡烟,裹住了糖果色的月亮,蒙住了母亲的笑容和她眼角的一点儿殷红。然后,不知被谁偷偷地塞进装在心底的糖果罐子,以最美的形式被我封存起来。

无论是暗潮汹涌的黑夜,还是那个坐在我床前长发及腰的母亲。

无论是带着糖果色的夜晚,还是那个用倔强撑起我的未来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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