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小吃”合纵连横
2019-05-31张同武
张同武
陕西“小吃”合纵连横
民以食为天。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中国饮食是全球的美味。
陕西饮食是中国饮食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尤以“小吃”享誉。
“小吃”者,“大菜”之相较而得名也!其实“小吃”不小,不可忽视。理由有几:一是数量多。“大菜”无非就那几个菜系,变来变去就那些经典菜品,即便打着“创新”的旗号也折腾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而“小吃”则不然,地有东南西北,原料米面杂豆,搭配荤素兼具,质感冷热皆有,口味酸甜辣香;二是占主流。虽则是“小吃”,但功用不小。大部分时间里,人们是以“小吃”为常态的饭食,几乎是主食的。而纯粹的“大菜”无论从经济、营养,以及时间等方面讲,都不可能天天顿顿吃。真正的用来平日里果腹的,其实是“小吃”;三是有文化。每一样“小吃”从创制、定型到流传,都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凝结着人们的智慧,彰显着人们对生活品位的追求和热爱。之所以会有洋洋大观的小吃,盖有特殊的地缘、物产、气候、人文等等的缘由。“小吃”中有历史、有传统、有民俗、有科学、有性情。如此,其中的文化也是非常丰富多彩。
陕西小吃数量多、制作精、口味美。渊源有几,一是农耕文明历史悠久,植物多样物产丰富;二是周秦汉唐历史灿烂,帝王将相粉墨留香;三是灾害战乱相对较少,安宁静谧生活稳定。
如此几千载,怎能不积淀下许许多多的食物精华。
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但陕西小吃到底有哪些?有哪些背后的故事?它们是怎么创制的?它们是怎么制作的?感觉怎样?滋味怎样?应该怎么吃?至为重要的是,这些小吃里蕴含了多少文化?这些,都值得整理、总结、归纳。
陕西小吃经历了千余年的发展。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的有利条件,陕西小吃博采各地之精华,兼收民族饮食之风味,挖掘、继承历代宫廷小吃之技艺,因而以其品种繁多、风味各异而著称。是中国烹饪文化宝库中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传统的风味小吃,是陕西烹饪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得到了发展和充实,更加完善。它以浓郁的乡土韵味,丰富内容,赢得了国内外普遍赞赏和高度评价。
陕西风味小吃名目繁多,各具特色,从用料上说有小麦、大米、玉米、小米、荞麦、红薯、糜子、豆类、牛羊猪肉以至其衍生品,从烹调方法上说,有蒸、烙、烤、炒、烩、煮、炸、煎、炖、熬等种,其成型工艺又有叠、卷、盘、揉、抻、切、接、摊、擀、包、捏、模印等种。大体上说来,关中小吃以面食为上乘,陕北小吃以羊肉及杂粮豆类为美,陕南则以鱼、肉及米制品为佳。大体估计,仅西安市的饮食店铺及摊点就达数万家,经营的品种六七百种,每个品种都拥有许多嗜好者。各个地方又都有别具特色的风味小吃,若把各个市、县及乡镇饮食摊点经营的食品种类加起来,那就更是不胜枚举了。
除过地球人都知道的牛羊肉泡馍,光面条就有很多种,如按制作办法,手工现场制作的可分为擀面、扯面、拉面、搓面、揪面、拨面、剪刀面等,非手工现场制作的可分为挂面、压面,介乎于两者之间的还有很具特色的饸饹面;按调制方法分,根据是否浇臊子,可分为臊子面与“非臊子面”,臊子面又分肉臊子面、素臊子面,带汤臊子面、干拌臊子面。“非臊子面”指一应不浇臊子的面,如油泼面、烩面、炒面、卤面、凉面、米儿面、糁子面等;按所用食材分,除过小麦面为主流外,还有荞麦面、玉米面、红薯面、杂面(豌豆与小麦混合)等;按较有代表性的地域特色分,有岐山臊子面,扶风一口香面,彬县御面,武功旗花面,乾县浇汤面,户县(今西安鄠邑区)摆汤面、户县软面,大荔炉齿面,澄城手撕面,合阳踅面,耀州咸汤面,耀州窝窝面,陕北剁荞面、羊肉面,陕南炝锅面、浆水面,等;另外还有许多比较小众的特色面条,如彬县血条面、洛川鸡血面、渭北红薯削削面等,有些面条制作方法仅限于特定地域,偏居一隅,所以这里难以概括,必有遗漏。
当然,还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biáng biáng面,则是陕西面条中宽而长的面条的幽默喜乐概称,结合了面条制作时摔打的声音,并生造了一个一般字库里没有的字,其实都是陕西面食的悠久、厚重与丰富的反映,并不特指哪一种面条。
再如各种馍,按制作方法分,有蒸馍、烙馍、烤馍、炒馍、煎馍等,按形状有圆馍、罐罐馍、椽头馍、杠子馍等,按发酵办法有发面馍、烫面馍、死面馍等。至于把馍这种食物做出各种花样,俗称“花馍”,用于喜庆、祭祀等仪式,则更有特色,这里先不赘述。
其实,陕西“馍”的外延还很大,外地人称之为“火烧”或“烧饼”的东西,在陕西也被归为“馍”类,如声头最响的“锅盔馍”,牛羊肉泡馍所用的“坨坨馍”,肉夹馍所用的“白吉馍”,等等。还有几种用古老的办法加工出的“馍”,如在铁锅中烧热鹅卵石,之后摊开面饼烙制的石子馍,在铁锅中烧热一种“白土”之后炒熟面丁的面豆豆馍,等等,几乎穷尽了一切可能。
至于“馍”的吃法,则有直接吃、泡馍吃、夹馍吃等繁多花样、不一而足,令人眼花缭乱呢。
面条、馍以及花样丰富的吃法,构成了陕西小吃的基本骨架。但陕西小吃绝不止于此,还有种种的、难以概括完整的品类,如牛羊肉系列的腊牛羊肉、粉蒸牛羊肉、小酥肉,凉皮系列的小麦面凉皮、大米凉皮、擀面皮、烙面皮,凉粉系列的卤汁凉粉、炒凉粉、凉拌凉粉,甜食系列的甑糕、镜糕乃至蜂蜜凉粽子、泡泡油糕,汤羹系列的胡辣汤、枣沫糊、油茶,包子系列的肉馅、素馅乃至面油(面粉拌油)馅,豆腐系列的豆腐脑、豆花泡馍、豆腐泡馍,动物血脂系列的辣子蒜羊血、粉汤羊血,等等。还有陕北的杂粮系列小吃,如摊黄、油旋、干烙、荞面煎饼、荞面碗坨、绿豆凉粉、洋芋擦擦、羊杂碎等,还有陕南的洋芋糊汤、核桃馍、蒸面、菜豆腐等等,真是難以尽述。
林林总总,洋洋洒洒,即令生于斯长于斯从业于斯的“土著”,也难以尽数,难以尽食。
从一定意义上讲,品味陕西名小吃,就是品味陕西悠久、古老、丰富、灿烂的文化。陕西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饮食文化就像是这沧海中绚丽的朵朵浪花,如此说来,品尝陕西小吃,也是在文化的大海里徜徉呢。
为了挖掘陕西传统饮食文化积淀、梳理陕西特色小吃文化脉络、勾勒陕西小吃品尝画图、促进陕西系列小吃发展,以进一步宣传陕西传统文化,彰显文化自信,有责任也情愿做一个有益的尝试,用文字和图画为天下人呈上丰富的物质美味和精神大餐。
岁乐家家麦饭香
到陕西吃饭,有一道菜,却被称为“麦饭”,十分纳闷:明明是盘菜嘛,怎么叫作“麦饭”呢?仔细看这盘被称作“麦饭”的菜,绿白相间,是用芹菜剁碎了和了面粉蒸制的,吃的时候浇上点蒜醋辣椒拌和的蘸水,清香爽口,菜香面香纠合得和谐融洽呢。至于心中的疑惑,终有一枚好吃又好琢磨的老陕给唠叨出来了——
我们中国人的“饭”,大概念上,就是主食和副食的结合,有肉有菜有米有面。小概念上,在主食范畴,如果局限在米和面的概念,那就是“米饭”和“麦饭”。
“米饭”是最中国的,因为稻谷的原生地就在中国,中国的五谷就是以稻打头的。说起“米饭”,从过去到现在,从长江到黄河,大概没人会有疑惑,就是那碗“大米饭”。在长江以南,人们更是须臾不可离之,以至于都不说“米饭”,直接说“饭”简称,专指“米饭”。 前多年去南方的时候,看见饭馆的牌子上写着“供应‘酒、菜、饭、面”,十分不解,因为从通常的意义上,“饭”的概念很宽泛,应该涵盖了很多东西,自然包括“酒、菜、面”。而这里把四者并列,似乎是母概念和子概念的混淆,于是打趣南方友人概念不清。不想他们振振有词:“饭就是饭,面就是面啊”。听后恍然,知道他们说的意思是——“饭”就是“米饭”,已经深入人心、约定俗成。
而“麦饭”,要说清楚,就必须费点口舌了。关于“麦饭”名称的由来或本意,查阅资料得知:“麦饭”乃“磨碎的麦煮成的饭”。《急就篇》(西汉史游编撰,成书时间约在公元前40年,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识字与常识课本。)卷二载:“麦饭﹐磨麦合皮而炊之,野人农夫之食耳”。可见“麦饭”由来已久。
说到“麦饭”,必须先把小麦的来龙去脉及其加工食用历程梳理清楚。小麦是新石器时代的人类对小麦野生祖先进行驯化的产物,栽培历史已有1万年以上。最早栽培在中亚地区,一般认为,4000多年前,即已传入我国。由此看来,小麦在我国种植和食用的历史都已相当之久。小麦分春小麦、冬小麦两种,陕西的小麦是冬小麦,“秋种冬长,春秀夏实,具四时中和之气,故为五谷之贵”。小麦面主治补虚,长时间食用,使人肌肉结实,养肠胃,增强气力。它可以养气,补不足,有助于五脏。
对于小麦的食用,起先是“粒食”的,就如大米、小米一样。但大米、小米褪去谷壳之后,米粒就是纯粹的“全裸”了,再无皮壳,食之无杂质。而小麦去壳之后,麦粒仍然包裹着麦皮,整粒食之,难免有粗粝之感。在石磨技术出现之前,小麦一直就是粒食的,粒食的小麦口味不佳,与大米、小米比起来不受欢迎。古汉语成语中也经常用“麦饭蔬食”或“麦饭豆羹”来形容生活的艰苦朴素,因为“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南朝齐国的辅国将军、齐郡太守刘怀慰以食麦饭不饷新米,而称“廉吏”。南朝西豫州刺史和隋初的徐孝克都以“唯食麦饭”和“常啖麦”来向母亲表示哀悼。
由此看来,小麦真正登堂入室成为主食,是面粉的出现使然。而面粉的普及,在我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战国时期发明的石转盘在汉代得到推广,小麦得以磨成面粉。但由于面粉加工的门槛高难度大,以及人们粒食习惯的难以转变,再加上“面粉有毒”的误传,小麦粒食的习惯很长时间没有被面粉取代。如元代贾铭《饮食须知》就讲,“小麦味甘,麦性凉、面性热、麸性冷、曲性温。北麦日开花,无毒。南麦夜开花,有微毒。面性壅热,小动风气,发丹石毒。多食长宿癖,加客气。勿同粟米、枇杷食。凡食面伤,以莱菔(萝卜古称)、汉椒消之”。更有甚者,唐本注云:“小麦汤用,不许皮坼,云坼则温,明面不能消热止烦之。”意思是,要用完整的小麦用水煮熟之后连汤带水一并食用,也即粒食,不能加工成面粉。只有连麸带面的小麦粒合汤完用(粒食),才可以“消热”。一直到唐宋以后,面粉食品才开始大规模普及,面条、馒头、包子、水饺等可口面食纷纷出现,中国北方才不再歧视小麦食品,并且开始将其作为日常饮食的主力成员。“南人饭米,北人饭面”的格局开始形成。
小麦有毒?也许大米才有毒!上面曾说到,古代中国人认为去殼后的面粉有热毒,需要麦麸才能解,因此必须整粒小麦煮食才能吃。现代人看来,这个当然是不必要的了。到了近代,营养学家却发现,大米恰恰才应该严肃面对这个问题!精白大米缺乏维生素B1,严重缺乏维生素B1则会导致脚气病,而糙米和面粉都含有维生素B1。近代以前的日本富裕阶层,都有将精米作为主食的习惯,而且副食很少,所以脚气病非常流行。反倒是日本穷苦平民,由于较多食用小麦,反而不怎么容易得病。于是,近代日本学者一度提出“大米有毒”的结论,甚至欧洲学者也接受这种说法。有趣的是,“米毒”解毒方法和《唐本草》解“麦毒”方法几乎如出一辙,就是连麸子一起吃,吃糙米,而不是吃精米。这个方式恰恰是正确的,歪打正着解决了维生素B1缺乏问题。直到后来科学家发现维生素B1的机理,才逐渐把“大米有毒”的说法抛弃掉。无论是“大米有毒”,还是“小麦有毒”,其实都是旧时代科学不发达的思维产物。现代人面对“喝面汤”“吃糙米”的时候,凭借一些粗浅常识已足够理解背后道理。
拉拉杂杂堆砌了这些资料,是想和您分享小麦、面粉食用的进化简史,进而厘清一些错误概念。也是想弄清楚“麦饭”的前世今生。
古代的“麦饭”几乎已经成为历史了,现在很少再有这种吃法了。前几天看到一份资料上介绍,在甘肃定西还有一道地方小吃,谓之“羊头煮粮食”,就是把羊头熬煮之后,汤里放入整粒的小麦做成饭,连肉带汤一起吃。这应该是古代“麦饭”的残留吧。
正因为“带皮合而炊之”的“麦饭”不好吃,所以聪明的祖先慢慢改良了它:去掉皮,用面粉,再和以菜蔬,蒸而食之。虽仍沿用“麦饭”之名,但内里已大相径庭了——
现今的“麦饭”是把各种菜蔬和面粉拌和后,蒸制而成的一種亦菜亦饭的美味。常见的有槐花麦饭、芹菜麦饭、苜蓿麦饭等,还有许多不常见的,如榆钱麦饭、白蒿麦饭、桐花麦饭等。另外,陕北的洋芋擦擦也应该归之于麦饭系列。
“麦饭”虽属民间饮食,但文人雅士亦喜食之,并且在诗文中有记,如苏轼《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城西忽报故人来﹐急扫风轩炊麦饭。”陆游《戏咏村居》之一:“日长处处莺声美﹐岁乐家家麦饭香。”
“麦饭”是典型的北方食品,尤以陕西关中为正宗并长久传承。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关中人就地取材,发挥聪明才智,把“麦饭”做出许多花样,成为闻名遐迩的一道小吃,也成为饥荒年月的救命饭。
就“麦饭“的做法而言,实在是简单:把采摘来的菜蔬淘洗干净,沥干水分,把适量的生面粉撒在上面,搅拌均匀,盛入笼屉上锅隔水蒸,大概七八分钟,便可出锅。掀开锅盖,但见氤氲的蒸汽之中,菜蔬颜色依旧,自然新鲜。原本干干的面粉紧紧地贴服菜蔬,似裹上了一层银装。满满的清香扑面而来,不由喉头蠕动,津液分泌,食欲顿生。一顿可口的饭菜就这么简单而又神奇地诞生了。
“麦饭”的吃法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关中农家一般会用油泼辣椒、醋、蒜泥等调制蘸汁,浇在热腾腾的“麦饭”上吃。彼时,菜蔬和面粉的清香因为蒸制而原汁原味、相互渗透,一股清香了得!红红的辣椒与绿白的菜蔬面粉相互辉映,好一幅碗中乾坤!酸辣的味道刺激着食欲,任淑女壮汉,都会风卷残云、大快朵颐。还有一种吃法是炒,一般是到第二顿,麦饭已经放凉了,清香味也淡了。于是,准备些大葱、蒜苗、红辣椒浓烈地炒,又是一番风味。前几日,有祖籍在宝鸡的朋友送来蒸好的麦饭,拌了白糖,也很好吃。以前还真没有这样吃过,看来西府的人们更会吃。
“麦饭”曾经是关中农村救命的主餐。前多年的春荒时节,粮食非常紧缺,为了活命,野菜之类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成为一日三餐的主要原料。每当此时,但凡能够采摘来的野菜之类,人们都恨不得全部拿回家来。于是,一日三餐顿顿吃“麦饭”是很平常的。而且,“麦饭”里拌的面粉也是少之又少,说是纯粹的野菜也不为过。在这样的情况下,“麦饭”就已经不是美味而纯粹是难以下咽了。所以,有过那段生活经历的人们对于现在人们趋之若鹜的杂粮、野菜提不起兴趣、想起来就胃发酸也很正常。所以说,主食、杂粮的叫法是很科学的:主食或谓之细粮,毕竟是更可以和肠胃“和谐”相处的,而“杂粮”之“杂”本身就有两重意思,一是多样,二是混合。杂粮只能是作为主食的补充,或者是与“主食”的原料混合烹制。由此想到现在兴盛的“农家乐”饮食,吃一次两次都说好,天天顿顿吃就无异于过苦日子了。只有在饮食无忧的时候,人们拿杂粮野菜变变花样、调剂调剂,那才是真正的惬意。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那一排槐花树已经是白绿杂陈,雪白的槐花在嫩绿的树叶衬托下吐蕊绽放,早已是一树芬芳。真想去捋一把,连着嫩叶一起塞入口腔,咀嚼那满嘴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