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种下的梦,开花了么?
2019-05-31
想起夏日里梦中的那场初雪,柔软得如柳絮一般,让人禁不住想捧在手里,抵在鼻尖,目光也因雪光变得柔和,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湿透了心上的悲哀。
我从小就喜欢写作,还没上幼儿园那会儿,爸妈因为要上班无暇兼顾到我,只好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陪伴我的也只有零散在各个角落里的童话书。
文字,这奇妙的符号,便不由分说地闯入我的视野,激起我对它的兴趣,结下了一辈子的不解之缘。家里的整面白墙被我涂画成天书,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虽然并不懂得那意味什么,但是它们却都已经拥有了我的情绪,因为那是我儿时唯一的玩具。
读书后,那个梦的模样渐渐明朗:我想要成为一名作家。
夏日的午后,我昂首挺胸地走上讲台,自信满满地告诉全班我的梦想,我听见爆裂的青绿芽孢在耳边吱吱作响,就连呼吸的时候,胸中都带有这种声响,比台风过境还要猛烈的声响。
哄堂的笑声渐渐压下了这种声响,只留下一道清净无间的光照在心上。我瞥了一眼窗外的绿藤萝,可喜它比昨日更长了些,夏日的草香大概是从那时起在我心上慢慢滋养了吧?
以后的光景里,我成了发呆的小孩,落日的影子和秋千的翅膀一起拉着我游玩。它们难道也像我一样孤单?
水蒸气在玻璃窗上结成雪花,啜泣的泪水哗哗流下。
砖瓦房的烟囱冒出的烟淡淡地浮在半空中,有种很不愉快的感觉。
混着酒香的夜晚,我在麦场上散步,虫鸣蛙叫此起彼伏,好像在欢快地舞蹈。
村口石墩的榕树下,老人家的蒲扇摇起的风有秋天的荒凉和无常。
我听见夹杂葱香的声音在呼唤:“快回家吃饭!”
每当我发呆走神,爸爸就用报纸卷起一头,敲打我的脑袋,嗔怪的语气里更多的是疼爱。我却更为急切地想表达内心的情绪,便找来纸和笔开始写,漫无目的地写,没有任何希求和企望地写,只是渴求。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情绪、物景、人事统统都不顾不管,那样的日子,连大巴车上到站的地名都觉得亲切,就连车窗外掠过的高速公路标志都觉得可爱。
但是,现实的巴掌总是打得闷声不响却很光亮。夹杂在课本的只言片语被调皮的同学捡拾,戏谑的语调张狂地像极了癞蛤蟆的呱叫,尖酸刺耳。办公室的白炽灯下,老师指着成绩单,委婉劝说,让我难以反驳。父母哀愁的叹息也因我的拒不配合变成严厉警告。
“小小年纪谈什么梦想!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白日梦每个人都会做,将来你就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
我的心惊慌着,走在寒夜的街道上像独行的异人,忍受着怯弱却极不甘心。我想找到方法向所有人证明这不是白日梦。于是,当选择给第一本投稿杂志时,我故意选择了全校同学都订阅的《读写天地》,我迫不及待地想还给现实一记响亮的耳光!
每天放学后,我抑制不住兴奋,奔向校门口的文具店,在老板的指引下钻进楼阁的信封堆里,一封封仔细挑拣,仿佛是在挑选面见王子的公主穿戴的华衣,脸上的红晕成了世界上最好的胭脂水粉。
不高的个子,几乎是蹦跶着够到邮局的大理石台面上,手里攥着钱,让前台姐姐给我邮票,精致小巧的票捏在手里,竟不知所措。一切准备就绪后,当我一笔一划地在信封上写下名字时,几乎幸福得快要窒息过去。站在绿色邮筒面前,我在接受世界上最神圣的检阅,信封落入的那一声是最美的戳印,这样的仪式让我开心一整天。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一放学回家就要打开信箱瞧瞧,看到只有几张宣传单后还不死心地上下抖落,好像回信会藏在其中似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邮差太慢还没寄到,或许是风太大信笺被吹走了……
那么多种可能里,我从没想过是退稿。痛苦失望虽有,但奇怪的是一点儿也不后悔,做梦的时光竟是那样快乐。
中学校园的夏日依然忙碌但却更加充实了。嬉笑玩闹的走廊里,白鞋的摩擦声有让人迷醉的旋律,操场上某个白衣衬衫在晨光下的奔跑让人怦然心动。黑板上的反光投射在忘情授课的老师身上有一种透明的灿烂,时间的脚步都变慢……
一次,我无意瞥见爸爸从工厂带回的《福州日报》上的作文园地,突然发现原来热血沸腾的自己还在灵魂深处,只差一个梦唤醒。
于是,我决定重新拾起夏日做梦的勇气。风起时,我手握一杆落满雨水的笔,笔尖在纸上摩挲辗转,每一笔都在纠缠羁绊,用秘密的诵念,在纸上写下黑夜褪尽的秘密,怀抱着无尽的等待憧憬着未来。
鸟儿衔着一纸书信,引向幽深曲折的深巷,灰蒙的天空竟有了光亮……
当爸爸拿着一份报纸,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文芳,我看到你的作文登在日报上了”时,我似乎看见了梦想照进现实的可能。不久后,稿费单静静地躺在班级信箱里,虽然人生中第一笔稿费只有二十块钱,但它对于我未来的写作道路却有着至关重要的激勵作用。直到现在,我依旧认为,那是我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无法磨灭的美好回忆。
掌声和鼓励降落下来,飘飘扬扬一如多年前梦中的那场初雪,种子捱过了寒冬,还会再受凉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文字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印记,每一个字都是我喜怒哀乐的情绪和跌跌撞撞的成长足迹。我想用手中的这把笔书写人生的意义,让我面对未曾到达的远方和未曾蒙灰的理想依旧可以昂扬前行。
进入大学后,我仿佛找到了大施拳脚的天地。我再也不需要像初中和高中时那样,只有可怜的时间用于写作。我不愿流俗,消磨时光;更不愿随众消遣热情,独处和自律让我渐渐沉淀。
在大教室的夜里,在最深的图书馆里,在最远的阅览室长廊里,文字创作纠结思虑,难以言尽,灵感有时纷至沓来,有时却吝于毫毛,文字的描摹雕琢该是最长久的孤独也是最深的较量,但我想我能做到,我也愿意付诸努力。
蝉鸣夏日已绚烂不至,时刻的沙漏早已在这每一笔蓝色字墨中流逝,那都是痛并快乐的笔耕时光。
如今,灯光煞白下看书做题的倦怠难以重来,一沓沓笔记本难以勾勒出苦熬的心思。每天拼命踩蹬骑行过的解放大桥退出历史的舞台,巷口卖黄糕豆浆的店面不复存在,修理自行车的小摊也不知何时搬离,旧电影院的拆迁把光影往昔都彻底埋葬。我所怀念的不过是一去不返的青春时代,那个虽然枯燥单调,但却像青梅滋味般独特的时代,毕竟无可替代。
夏日里种下的梦,在明净而松软的雪地里落下一片薄荷的印记,过去与未来相互呼唤,只轻声一句:“开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