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故法云寺律大德韩上座墓志》考释
2019-05-30陈旭鹏杨金钊
陈旭鹏 杨金钊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唐故法云寺律大德韩上座墓志》(下称《韩上座墓志》)叙事简括省净,但细究志文,其中犹有两处可补史阙:一是墓主家世及其与唐代书法家韩择木之关系;二是墓主在寺院之职事及志文所关涉之宗教内容。此外,法云寺的特殊地位,注定了担当其管理重任的僧尼不仅是佛门高僧大德,亦必出身于世家名门,韩上座的双重身份正符合了这一现实要求。
一、《唐故法云寺律大德韩上座墓志》录文
唐故法云寺律大德韩上座墓志
侄前太常寺奉礼郎文撰并书
大师法号明诠,俗姓韩,昌黎人也。曾祖琮,皇赠礼部侍郎;祖择木,皇礼部尚书、太子少保;父秀实,皇陕府左司马。大师襁褓之岁,志慕道门,时□父以大师精心不替,奏旨式崇。八岁入官坛,祛除俗服,将挂缁衣,端庄俨然,清净弥确。小岁依堂姑律大德超寂,门师子弟千有余人。每传授法宗,归付后事,得殊法者,皆异于人。十岁持经戒,十三念诸真言,同学道流,常孜孜瞩慕不逮矣。时先师声问崇侈,以为手足,京师士庶,罔不发心。天道杳冥,大师灭于法云旧院,春秋六十四,夏腊卌三。侄女奉恩、志橾等少小因依,受其衣钵,今既孤矣,声彻痛天。妹昙简同事先师,奉其长姉,忽先逝矣,天不慭遗。以元和九年二月廿八日于万年县长乐乡侯陈里,袝先师之塔后,礼也。文志依道,故衔恨为志,其铭不载。(图一)
二、《唐故法云寺律大德韩上座墓志》考释
今将史籍与志文中提到的韩秀实、超寂、昙简等人墓志,即《唐故朝散大夫陕府左司马翰林待诏武阳县男韩公墓志铭并序》[1](以下称《韩秀实墓志》)、《唐故法云寺内外临坛律大德超寂墓志》[2](以下称《超寂墓志》)、《唐故法云寺寺主尼大德昙简墓志铭并序》[3](以下称《昙简墓志》),作简单考释,以明晰韩秀实等人与墓主韩上座间的关系。
(一)墓主韩上座明诠之家世及其与唐代书法家韩择木之关系
另据《中殇韩氏子墓志铭并序》[4]末尾题名“从叔乡贡进士绰撰再从叔乡贡进士旼书”以及墓志中“奉天县主簿韩暭有子曰索郎”“礼部尚书择木之曾孙,著作郎秀荣之幼孙,主簿明公之季子”的记载,则又可以知道,秀荣有子名韩曍,为韩上座明诠之堂兄弟、昙简之兄弟;韩曍之幼子名韩索郎,索郎有堂叔名韩绰,有“再从叔”名韩旼。韩绰当是秀实或秀弼之子,由于秀实之子墓志已有明确记载,所以可以断定其为秀弼之子,为韩上座明诠及昙简之堂兄弟;韩旼与索郎之父韩皥为同曾祖兄弟,即韩皥之祖父、韩索郎之曾祖父韩择木与韩旼之祖父当为同父兄弟,而韩择木之兄弟目今所见惟韩志清,那么,韩旼极有可能就是韩志清之孙,亦即超寂之侄、韩上座明诠之再从兄弟、韩晤之兄弟或堂兄弟。
至此,墓主韩上座明诠的家世及其与唐代书法家韩择木的关系业已明了,即墓主韩上座明诠为韩择木长子韩秀实之长女(图二)。
(二)墓主韩上座明诠在寺院之职事及志文所关涉之宗教内容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校注》卷上述那烂陀寺:“寺内但以最老上座而为尊主,不论其德。诸有门钥,每宵封印,将付上座,更无别置寺主、维那。”[5]
《唐六典·尚书礼部》卷第四“祠部郎中”条:“凡天下寺总五千三百五十八所。每寺上座一人,寺主一人,都维那一人,共纲统众事。而僧持行者有三品:其一曰禅,二曰法,三曰律。大抵皆以清静慈悲为宗。”[6]
《旧唐书·职官二》卷四十三“祠部郎中”条:“凡天下寺有定数,每寺立三纲,以行业高者充。……每寺上座一人,寺主一人,都维那一人。”[7]
佛门所谓上座,原以年纪最老者为尊主,负责寺院各处门禁,并一定程度上承担着寺院管理的职责。而有唐一代为了有效地管理天下佛寺,除了在中央设置祠部官以进行管理外,更在当寺立“三纲”,即上座、寺主、都维那,并明确规定以“行业高者”充任之,由三者共同负责全寺事务。此外,“三纲中的上座成为寺职之一,不仅指导僧众修学,也作为尊宿而参与寺务的管理”[8]。由此,不难看出韩上座在法云寺的具体职事。而“律大德”的尊称,更显示出其在法云寺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佛门以“行满德高”者为大德,而诸僧修持名目各异,故以善解律仪、持戒严谨而又德高望重的僧尼为“律大德”。从韩上座被尊为“律大德”就不难推知其对于佛门律仪、戒律的精熟持守,这正符合了朝廷“立三纲”所规定之“行业高者”的标准。法云寺的特殊地位,更注定了能够担当其管理重任的僧尼不仅要是佛门高僧大德,亦必是世家名门之后。
《唐会要》卷四十八:
“(会昌)六年正月,左右街功德使奏:……臣今左街谨具拣择置寺八所,及数内回改名额,分析如后。……尼寺二所,法云寺改为唐安寺,崇敬寺改为唐昌寺。”[9]
对于既有羧酸又有羟基的脂肪酸,可能发生分子内脱水与分子间脱水,比如分子内脱水产物可能为内酯、不饱和脂肪酸(共轭脂肪酸);分子间脱水产物可能为交酯、醚或联酯。具体反映视具体情况而定。
《长安志》卷八“次南宣平坊”条(《唐两京城坊考》卷三“次南宣平坊”条同):
“西南隅,法云尼寺。隋开皇三年本传郧国公韦孝宽所立。初名法轮寺,睿宗在储,改法云寺。景龙二年,韦庶人改翊圣寺。景云元年复旧。寺本隋太保、薛国长孙览宅。”[10]
法云寺是唐长安城内比较出名的一座官方尼寺,位于宣平坊西南隅,“本隋太保、薛国公长孙览旧宅”,是开皇年间隋文帝为郧国公韦孝宽所立,初名法轮寺。有唐三百年间,法轮寺之名多有更易,曾于嗣圣元年由武则天改名为法云寺,又于景龙二年由韦氏改为翊圣寺,再于景云元年韦氏被诛后复法云旧名,最后在唐武宗会昌六年五月易名唐安寺,归隶左街功德使。法云寺的每一次易名都适逢关乎唐王朝命运转折的政治事件,由此不难推知唐王朝统治者对这座官方尼寺有着某种特殊的关注,并在其上投射了难以言喻的政治含意。正因为法云寺的特殊政治地位,所以它的管理者往往由出身士族官僚家庭的女尼担任。
关于法云寺的资料,史籍记载大体如上,随着法云寺寺尼墓志的不断出土,关于法云寺的研究也不断延展。根据《超寂墓志》、《韩上座墓志》、《昙简墓志》以及其他法云寺寺尼墓志如《大唐法云寺尼辩惠禅师神道志铭并序》、《唐故法云寺大德真禅师墓志铭》、《唐故上都唐安寺外临坛律大德比丘尼广惠塔铭(并序)》中的记述,可知法云寺尼多以士族官僚家庭的女眷为主。尤其是韩氏一门,从韩择木之侄女辈律大德超寂,到孙女辈律大德明诠、寺主惠诠、大德昙简,再到曾孙辈奉恩、志操,先后几代女子志慕佛法,遁入空门,可见唐代佛法之盛,贵族女子出家之流行。所谓“当寺纲维徒众,皆衣冠盛族,朝要名流”,主持法云寺的高僧都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较高的佛学修为。此外,法云寺深受北宗禅的影响,是唐代北宗禅在长安传教的重要场所[11],这在辩惠尼和广惠尼的墓志中记述得比较清楚,在《韩上座墓志》中亦有体现。北宗禅主张禅律并重,而韩上座既出身名门,又“十岁持经戒,十三念诸真言,同学道流,常孜孜瞩慕不逮矣”,诚可谓“戒律精持、门地茂厚者”。也许正是由于韩上座对于佛门律仪、戒律的精熟持守,加之名门世家的高贵身份以及先师超寂的佛门地位,韩上座便众望所归地担当起法云寺“三纲”之首的“上座”之位,承担管理法云寺的责任。在其后,韩上座的堂妹昙简亦担任了法云寺的寺主。
韩择木为唐代书法名家,尤以八分书擅长,与蔡有邻、梁昇卿、史惟则齐名,他的书法作品传世很多,《宝刻丛编》、《金石录》等金石著作都有著录。杜甫曾有两首诗高度评价他的书法。但这样一位人物,新、旧《唐书》均无传,综合出土的有关墓志如《韩秀实墓志》、《昙简墓志》及本文所考释之《韩上座墓志》等,使我们对他的家世有所了解。韩愈《科斗书后记》称“同姓叔父择木善八分,不问可知其人”,同为昌黎韩氏,又称韩择木为叔父,那么他对于韩择木家的情况应当有所了解。史载韩愈“素不喜佛”,元和十四年又因谏迎佛骨表而被贬潮州,与此《韩上座墓志》树立时间相去不远,正是唐代崇佛之风达到极盛时期。韩愈之排佛,是看到了佛教势力对传统儒家观念和社会政治经济的巨大危害和影响,那么韩家几代女眷出家法云寺的事情是否也对韩愈思想认识的形成起到了一定的助力作用,值得思考。
[1]陈根远.唐《韩秀实墓志》及其他[J].文博,2010(4):31-35.
[2]吴钢.全唐文补遗第六辑[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9:109.
[3]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二辑[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40.
[4]宋英.西安东郊出土韩索郎墓志[J].考古与文物,1995(5):93-94.
[5]王邦维.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8:113.
[6]李林甫.唐六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2:125.
[7]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1831.
[8]湛如法师.敦煌佛教律仪制度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1:41.
[9] 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853-854.
[10]宋敏求.长安志[M]//中华书局编辑部.宋元方志丛刊: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119.
[11]周玉茹.北宗禅法在唐长安比丘尼教团中的流布——以法云尼寺为中心的考察[J].宗教学研究,2017(1):151-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