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兄弟
2019-05-26杨力
杨力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两个战友一同从部队转业,他们一个叫许解放,一个叫陈胜利,老家都在四川。许解放经常把微薄的津贴积攒下来送给陈胜利,让他寄回老家贴补家用。许解放说自己是一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无牵无挂,寄给陈胜利的父母就当是孝敬自己的双亲了,这让陈胜利十分感动。
两人转业那年,有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响应号召加入到开发辽河油田的大军中,许解放和陈胜利也放弃了回家乡工作的机会,一同请缨来到了当时条件较为艰苦的盘山县参加石油大会战。
那时正值秋天,工地四周全是芦苇和蒲草,他们以为马上可以投入到热火朝天的石油会战中,不料却被上级派去搭工棚。两人一听不乐意了,搭工棚多没劲啊,祖国需要的是石油。
同他们一起的有一个老师傅,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每天不肯歇着,把工棚修补得密密实实。许解放和陈胜利看在眼里,既佩服又不解。
有一天,老师傅指着远处大片大片的盐碱地说:“你们看看,那些盐碱地上长出的是什么?”
“碱蓬草。”二人异口同声。
老师傅说:“对,碱蓬草很不起眼,可是你们知道碱蓬草的故事吗?”
老师傅告诉他们,碱蓬草一生都在奉献,能分解盐碱地中的含盐量,直到土壤得到改良,碱蓬草才悄悄退场,取而代之的就是今天看到的大片芦苇荡和稻田。可以这样说,没有碱蓬草,就没有良田,就没有这片土地上得以生存的动植物。
老师傅说完,两人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搭工棚事小,但也是石油会战的重要一环,在任何岗位上,都要有碱蓬草的奉献和牺牲精神,像老师傅一样,做一颗能打硬仗的螺丝钉。
很快到了七十年代中期,这两颗“螺丝钉”分别结婚生子。许解放娶了当地一个姑娘为妻,陈胜利则在四川老家讨了一个媳妇。两家都生的是小子,为了纪念彼此的友谊,许解放为儿子取名叫许陈,而陈胜利为儿子取名叫陈许。
许陈和陈许从幼儿園到小学,都是形影不离的玩伴。他们的父亲每天加班加点工作,少不更事的两个小伙伴,没事就跑去芦苇荡掏鸭蛋、摘蒲黄。
有一天,二人吃着烤熟的鸭蛋,躺在一望无际的苇帐中,满怀激情地憧憬起未来。
许陈说:“我们两家这么好,长大了也做亲家吧!”
陈许拍手叫好:“这叫亲上加亲!但如果我俩生的小孩是同性别呢?”许陈说:“那就像我们父辈那样,让他俩做好兄弟好姐妹!”
陈许说:“对,反正一辈子要好下去,长大我们也要像父辈一样,做最棒的石油工人!”
二人激动于他们的“理想”,举着手中的鸭蛋和蒲黄,像父辈喝酒碰杯一样,嘻嘻哈哈一口塞进嘴里。
许陈和陈许读中学那年夏天,一场特大洪水来了。为了保护油田,工厂组织突击抢险队,陈胜利第一个报名,却被许解放拉到了身后。许解放的话很简短:“我去,我没有你那么多牵挂!”就留下这么一句话,许解放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一场恶战后,油田的设施保住了,但体力不支的许解放却被洪水冲走了。找到遗体的那天,陈胜利趴在许解放的遗体上哭得失了声。这个从四川走来支援辽河油田建设的孤儿,把一腔热血洒在了第二故乡的土地上。
许解放牺牲后,陈胜利视许陈为己出,生活上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已经长大成人的许陈和陈许,正式接了父辈的班,成为辽河油田新一代石油工人。二人也一直维系着深厚的友情,在同一个班组,睡同一铺大炕。
那一年,一个漂亮的盘锦妹子出现在许陈和陈许的视野中,她是石油医院的护士。这对高大帅气又形影不离的哥们都很优秀,该选择谁,她也很为难。这道难题,很快就以陈许的主动退出而得以解决。那年秋天,一纸调令突然从四川寄到了油田,一直蒙在鼓里的许陈很是不解,不是说好了要扎根油田亲上加亲吗,为什么陈许要选择离开。当他不解地质问时,陈许低下了头:“对不起,父母在四川老家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也答应了。对象不愿意来盘锦,她说这边太冷太苦了,希望我回四川生活。”
许陈愤怒了:“你找的什么对象,她根本不配做你的妻子。我们的父辈在这里奉献了一生,难道为了结婚,就要离开心心念念的油田,离开红海滩和芦苇荡,背叛我们的承诺?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你这么懦弱,也不相信陈叔叔会让你卷铺盖离开这片土地!”
陈许不敢正视许陈的眼睛,在转身之前,他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我做了逃兵,不配当你的兄弟……”陈许转身而去,留下许陈苍凉的声音:“陈许,我不会原谅你的……”
多年后,许陈的儿子许川长大了,在大学和一个叫陈念锦的四川女孩相恋,还想毕业后留在四川。许陈知道后情绪很激动,他不让儿子去四川工作,希望儿子回到盘锦找一个姑娘结婚。陈念锦十分不解,矛盾交织中,许川就把从小在父亲那儿听来的上两辈人的故事告诉了女朋友。
陈念锦听罢更是无语,觉得许川的父亲简直不可理喻。几天后,当陈念锦再次见到许川时,却笑盈盈地说道:“两天前你给我讲的那段故事,如果结尾是另一个版本,我猜许叔叔一定会理解他兄弟的!”
“什么?”许川十分不解。
陈念锦抓过许川的手,为他讲起了另一段故事:
那一年,有两个好兄弟爱上了同一个姑娘,可是友情与爱情都难以割舍。这时,兄弟中一方的父亲知道了儿子的心事,他没有横加干涉,而是把儿子带到门外,指着远处的油田说:“儿啊,那是当年爸爸和爸爸的好兄弟同生共死战斗过的地方。但是在一场大灾面前,你爸爸的好兄弟把生留给了我,他却永远留在了远方。今天,他们的儿子又爱上了同一个姑娘,你说你是要友情,还是要爱情?”
儿子眼里涌出了泪花,他知道父辈之间的战友情,也知道那段壮举,在父亲心中,有感恩和愧疚啊。
儿子说:“爸爸,我懂了,我退出。”父亲说:“退出不仅仅是报恩,更是成就做人的品质。你的好兄弟在老家已没有亲人,盘锦就是他的家,而你还可以和快退休的我一起回到四川重新开始生活。”
儿子一边流泪一边说:“爸爸,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了。”陈念锦说到这儿,许川一下明白了,但他难以相信:“这个结尾你都知道,难道你……”陈念锦点点头:“是的,我就是陈许的女儿。”
陈念锦说,那天听了许川的故事,她感觉似曾相识,因为类似的故事她在自己父亲那儿也听说过。但她不敢相信这般的机缘巧合,于是把许川的照片和故事发给了父亲。父亲从许川的五官上捕捉到许陈的影子,顿时百感交集,就把前因后果全盘告诉了女儿。
许川动情地说:“这么说来,陈叔叔当年当逃兵被父亲误解,完全是找借口成全了我的父母,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回的四川?”
陈念锦点点头:“我的名字叫念锦,父亲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盘锦。他还在电话里说了,国家振兴东北,他要我们今后都回到盘锦,把一生奉献给那片热土,就像碱蓬草那样!”
许川喜出望外,一把抱起陈念锦说:“咱们也别废话了,赶快给两边老爷子打电话,让这对‘冤家重续兄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