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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与中苏联盟(1950-1965年)

2019-05-23艾伦林奇

俄罗斯研究 2019年6期
关键词:共产主义苏联

艾伦·林奇

美国与中苏联盟(1950-1965年)

艾伦·林奇*

战后1950年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是美国东亚政策的历史性和决定性的失败。美国对中国相继采取接触政策(在北京和莫斯科之间打入“楔子”)、极限施压政策、核武压力等,目的都在于分裂中苏同盟。然而,在中苏同盟实际破裂之后,美国方面却没有及时、正确地认识到,这就有了后来越南战争的升级。美国国内政治的逻辑,使得其对待在欧洲的共产主义(区别对待)和在亚洲的共产主义(坚决遏制),截然不同。美国的冷战思维在亚洲地区高度程式化,并日益固化为其国内政治中的“冷战公理”,虽明显充满偏见,但无人能加以挑战,因为代价太高。尼克松-基辛格政府抓住越战失利的机会,加上二人对美国国内局势的掌控和高超的外交技巧,才得以短暂实施现实主义的对华政策;不过“冷战公理”的根系仍在。

中美苏关系 中苏同盟 美国外交 亚洲冷战

引言:美国对华政策的地缘政治背景(1900-1948年)

1950年2月14日,中苏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标志着美国的东亚政策遭遇了历史性和决定性的失败。自19世纪中期、特别是1900年美国推出“门户开放”政策以来,美国东亚政策中最重要的内容是:利用殖民中国的列强彼此之间矛盾造成的紧张局势,为美国的经济和安全利益服务。[1]在这一点,具有标志性象征意义的杰出代表,就是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总统。他为结束日俄战争,调停双方于1905年签订了朴茨茅斯条约(the Treaty of Portsmouth)。罗斯福成功地促使双方接受和平条约,但是这个条约承认日本陆军和海军对于朝鲜半岛和中国南满洲的支配地位,也保留了沙俄对于中国东北的影响力,避免了圣彼得堡向日本支付战争赔款和受辱。财政上濒临破产的日本曾秘密请求罗斯福帮助结束这场战争,而他成功巧妙地利用了双方的弱点(对俄罗斯来说,是军事上的;对日本来说,是财政上的),以此防止日本在该地区实现霸权。[2]同样,1918年至1920年期间,伍德罗·威尔逊派遣1万名美国士兵到西伯利亚的主要动机,就是监控日本驻扎在那里的10万军队和防止日本殖民这一地区。列宁本人意识到美日之间的这种紧张关系,并充分利用了这一难得的回旋机会(被西方和日本占领的地区一直延伸到托木斯克[Tomsk]以西和哈尔滨以南)。[3]实际上,美国在中国和整个东北亚地区所推行的政策,就是长期以来英国对欧洲大陆实行的力量制衡外交政策:支持弱者对抗强者,以确保自己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1931年美国反对日本侵占中国满洲,以及1937年反对日本对更大中华地区的侵略扩张战争,都是出于同样的考量:任何外国势力想统治中国,无论是日本,还是苏联,都将挑战美国在东亚的商业和军事利益。

与此相关的是,尽管后来有说法称美国对中国存有特殊友谊,支持中国领土完整,但在关键时刻,为了安抚其盟国,美国明显罔顾中国的诸多利益。1919年,在巴黎和会上,以拥护民族自决而闻名的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总统,同意将德国在中国山东省的殖民地移交给日本管辖(从而无意中促成了中国民族主义革命的兴起)。1943年,尽管废除了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的不平等条约,但是在雅尔塔会议(1945年2月)期间,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前任西奥多总统的堂弟)迫使其盟友国民党主席蒋介石接受一系列屈辱让步,来诱使斯大林尽快展开作战。主要有:

1.保留外蒙古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因此成为苏联的卫星国);

2.中国大连港的国际化,“苏联在这个港口的首要利益得到保护,亚瑟港(旅顺港)作为苏联海军基地的租约也得到恢复”;

3.“中东铁路和南满铁路(连通大连),由苏中合资公司共同经营,但须保障苏联的最高利益……”;

4.罗斯福同意“听从斯大林元帅的建议,将采取措施促使蒋介石接受上述条件”;

5.最后,“苏联表示愿意同中国国民党政府缔结一项苏中友好同盟条约,用其武装力量帮助中国摆脱日本的枷锁”。[4]

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对中国的政策主要是根据美国与其他大国的关系而制定的,这些大国包括沙皇俄国和苏联——都对中国有这样或那样的帝国主义图谋。美国和中国之间的这种关系,可以追溯到更为久远的两个方面,包括贸易(可以追溯到18世纪80年代罗斯福家族从广东贸易中获利)和移民(即从19世纪80年代开始排斥中国移民)。但是,欧洲列强对中国的控制以及最终日本对中国的侵占,意味着美国官员要通过外国列强对中国的叠加影响,来间接地算计美国在该地区的利益。为了使美国在中国的利益最大化,美国领导人试图排除任何一方单一权力在整个中国或部分地区建立单独霸权。1946年,美国国务卿马歇尔(George Marshall)曾试图在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之间进行斡旋,其在讲话中表达了美国外交的这一关键原则。当时他强调,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实现绝对权力(预期与苏联结盟)将意味着美国无法实现其“进入太平洋战争的主要目标”,即,要为美国在东北亚大陆的影响力保留地缘政治条件。[5]

1949年中国共产党的胜利和次年年初《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签订,标志着美国对华政策的崩盘。这样,美国面临着一个政治、经济和安全联盟,这个联盟可能将华盛顿从亚洲大陆的大部分地区赶出去,并威胁到美国在周边地区的利益。对于这个似乎把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结合在一起的中苏同盟,华盛顿会有何回应?

美国对中苏结盟前景的回应(1948-1950年)

如果说在1945年初,美国、苏联以及中国领导人(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还在根据战时的迫切需要来进行决策,那么在1946-1948年期间,鉴于冷战出乎意料地迅速爆发,美苏马上各自制定对华政策。[6]斯大林的苏联采取的是双重政策:在与中国国民党保持正式外交关系的同时,悄悄地支持中国共产党。这基于如下两个初步假设:(1)莫斯科从华盛顿获得有利可图的关系可以维持数年,直至战后时期(例如,获得战后重建的大笔贷款,并与德国谈判赔款);(2)担心共产主义在中国内战中获胜的前景,可能引发美国大规模军事介入(后来在韩国和越南都发生了这种情况)。

战后初期,中共也担心美国对国民党由间接支持升级为直接支持。到了1947年中期,随着马歇尔计划的宣布和苏联动员抵制这项计划,冷战大幕拉开。尽管如此,直到1949年1月,斯大林仍呼吁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进行和谈,这反映了其对中国共产党能否掌权持谨慎立场和怀疑态度;为此,斯大林后来向胜利的毛泽东致歉。[7]面对直接帮助国民党、参与中国内战的高昂代价,杜鲁门政府却步了,同时认为西欧和日本实现工业化,是赢得冷战的关键;美国选民(和经济)不会容忍中国内战的美国化,包括派遣数十万美军支持一个著名的腐败政府,而且这个政府的民众支持率和行政执行力都令人怀疑。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杜鲁门总统时期的美国国务院于1949年8月发表了《中国白皮书》。这是一份百科全书式的报告,阐明美国对国民党的支持程度,旨在为美国时任政府辩护,使其免受“失去”中国的指控(但是未能成功),像“谁弄丢了中国?”这样的问责,成为共和党在1950年和1952年的选举中反对民主党的有号召力的口号。

就本文而言,对白皮书的主要兴趣,在于它将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内战中的胜利,置于美国整体国家利益的考虑之中,并具体到中苏关系的背景之下。白皮书承认,中国共产党对国民党的胜利,代表了美国利益的重大失败。美国国务卿迪安·艾奇逊(Dean Acheson)预见到了1950年2月《中苏条约》的签订,他在向杜鲁门总统转交白皮书的信中这样写道:

美国帮助中国人民反抗任何外国力量或势力统治的政策,现在遭遇严重困难。共产党领导人……公开宣布他们服从一个外国势力[引自1949年6月30日毛泽东宣布“一边倒”外交政策][8]。过去的50年里,和在沙皇的统治下一样,苏联不遗余力地努力扩大其在远东的控制力。美国未来的政策,将取决于中国人民在多大程度上认识到这个共产主义政权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而是符合苏联的利益,以及他们在了解真相之后对外国统治做出何种反应。[9]

美国“楔子”分裂战略起源——如何打破中苏同盟(1949-1950年)

诚然,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内战中的胜利,暂时削弱了美国的东亚大陆政策。然而,杜鲁门政府内的美国政策制定者辩解说,在更长的时期内(当然也不确定),美国对共产主义中国的政策,不必由北京和华盛顿之间的意识形态对立性决定,可以摆脱意识形态上的束缚。早在1947年11月,苏联-南斯拉夫决裂之前,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局局长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在给国务卿乔治·马歇尔的信中就指出,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如果中国国民党垮台,中国共产党会“在国际事务中依然容易受到苏联的指导或控制。”[10]

1949年3月,杜鲁门总统呼吁采取一项政策,“……通过政治和经济手段,来利用中国共产党和苏联之间、以及斯大林主义和中国在共产主义体系内外部之间的任何裂痕。”杜鲁门政府认为,向共产主义中国提供经济刺激,而不是孤立(强化中国对苏联的依赖程度)的政策,最适合利用甚至引发莫斯科和北京之间的紧张关系。凯南的观点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联的帝国主义倾向,也就是说,坚持盛气凌人地控制其盟友的做法,将引发中国的回击,特别是中国共产党主要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执政,因此无须(不像在东欧)依靠苏联的支持实现继续掌权。[11]

可能是由于当时中国共产党独立(不依靠其他力量)的革命锐气依然可见[12],因此在1950年6月下旬朝鲜战争爆发前,美国政府试图为其接触政策奠定基础,以促进美国在中国的利益(尽管北京和莫斯科之间形成了共同的意识形态统一战线)。在中国共产党开始执政的同一个月(1949年10月),艾奇逊向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作证时说,从长远来看,民族主义力量比共产主义更强大。莫斯科和北京迟早会发生冲突,“因为莫斯科的基本目标与中国的基本目标相抵触”。[13]杜鲁门政府随后发布了一系列政策声明,旨在为某种中美接触打开大门,为中苏分歧的出现争取时间。1950年1月,美国发表的声明包括美国不会在中国台湾保卫国民党,以及艾奇逊将中国台湾(和朝鲜)排除在美国重要的防御利益之外。艾奇逊特别告诫说,不要做任何会“使中国人民(对俄罗斯人)的义愤、愤怒和仇恨转向我们美国人的事”,对俄罗斯人的义愤和愤怒必须激发起来。[14]1950年4月,在《中苏条约》签署后,艾奇逊告诉前总统候选人托马斯·杜威(Thomas E. Dewey),美国仍有意“在北京和莫斯科之间打入‘楔子’”。[15]

杜鲁门政府的决策者在关注中苏紧张局势出现时,考虑的是更长远的问题。事实上,艾奇逊承认,正如苏联和南斯拉夫的分裂所表明的,共产主义扩展到其他国家,并不等于增加了苏联的影响力。但是一些事件,特别是1950年2月中苏同盟的建立、当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麦卡锡主义所产生的国内政治刺激、以及中美军队从1950年底开始直接交火,所有这些都超出了杜鲁门政府最初通过接触政策培养中苏分歧的设想。[16]

除此之外,鉴于美国有支持国民党的记录(在其白皮书中有详细过程),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根本不想与美国和解,即使这意味着其要向苏联让步并依靠苏联。甚至在中国对朝鲜直接出兵之前,当美国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时,就被北京视为美国再次干预中国内战。此外,鉴于中苏同盟在整个朝鲜战争期间为阻止美国对中国自身的攻击所发挥的无可置疑的作用,美国早期关于鼓励这两个共产主义大国之间爆发紧张局势的预判,被证明是没有意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苏联之间的关系,无论存在何种长期的紧张程度,都将被为生存而斗争的目标所压倒;因此,在1950-1953年期间,北京与莫斯科结盟反对美国。[17]

艾森豪威尔结束中苏同盟的策略——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施加最大压力

与公众的印象相反的是,美国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戏剧性地、反复地阐述巨无霸式的中苏集团,以及美国与这些“无神论”共产主义斗争的神圣使命[18];而艾森豪威尔(Eisenhower)政府却认真设想如何在北京和莫斯科之间打入“楔子”战略。然而,与前任不同的是,艾森豪威尔政府认为,以最大压力而非接触的政策,将使这两个共产主义超级大国分崩离析。

杜勒斯在其1949年的著作中强调,苏联共产主义的弱点,在于它坚持俄罗斯社会主义经验的普世性。由于对亚洲记忆深刻,杜勒斯认为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以及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和民族主义,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对国际共产主义团结产生不利影响。因此,美国的战略应该着眼于“在苏联共产主义控制的区域内,利用潜在的猜忌、敌对和不满,从而使他们从向外输出革命,转向面对内部问题。”[19]杜勒斯主张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施加最大压力的政策,并认为“使苏联和共产主义中国分离的最好方法,是对共产主义中国保持压力:只要它与苏联保持伙伴关系,其道路就十分艰难曲折。”

艾森豪威尔国家安全委员会早期的一项研究表明,莫斯科和北京之间的分裂,不可能由美国的政策造成;相反,普遍认为苏联自身行动更有可能引发二者之间的分裂。此外,即使中华人民共和国反抗苏联的监护,一个反苏联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也完全有可能对美国保持敌对状态,甚至对美国在亚洲的利益构成比和苏联结盟更大的威胁(事实上,1960年至1968年的情况就是如此,至少对于美国政策制定者如何界定美国在亚洲的利益方面是这样)。[20]尽管如此,从1953年开始,美国领导人就确信,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苏联之间,采取施压而非诱导的政策,将推动双方固有的紧张关系。

1953年3月,斯大林的去世也使美国外交政策官员相信,利用中苏紧张状态的概率将会大大增加,因为毛泽东将抵制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被马林科夫、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等人所取代。1953年底,艾森豪威尔批准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第166/1号决议》(NSC166/1),该决议体现了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施加最大压力的政策考虑。美国政策的目的,是削弱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相对实力,(1)通过亚洲非共产主义国家形成围堵;(2)削弱中国国内的共产主义力量;(3)“损害中苏关系”。

随着俄罗斯人和中国人在利益、观点或行动时机上不可避免的分歧激化;随着中国人在要求苏联提供援助或支持时,双方往往会纠缠不清;或者,随着中国作为远东地区国际共产主义的替代者角色,变得过于独立和自力更生——俄罗斯人将受到强大的诱惑,走向对中国共产党加强纪律控制的方向。如果有一天,俄罗斯人觉得有必要与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争夺在中国体制内的主导地位,那么中苏同盟将面临严重危险。因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不仅是共产党人,同时也是中国人。[21]

相应地,艾森豪威尔政府继续实施这种压力。艾森豪威尔掌权后,白宫改变了对美国舰队在台湾海峡的指令:它现在不是被用来防止中国国民党攻击中华人民共和国。此时的美国政府还拒绝遣返中国(和朝鲜)战俘,甚至不惜延迟签署停战协定。美国中情局还在西藏进行秘密行动以颠覆中国的影响力,并在缅甸-中国边境进行军事行动。[22]1950年,美国开始支持法国在印度支那的殖民战争;到了1954年,美国为法国的这场战争提供了80%的资金。在日内瓦印支和平会议(1954年5月-7月)上,时任国务卿杜勒斯尖酸刻薄地拒绝与周恩来握手。这种故意的粗鲁行为,实际上反映了美国政策的核心假设:孤立和压力会迫使中国依赖苏联的安全保障,而莫斯科,即便愿意,最终也会犹豫要不要给中国提供这些保障。1954年8月,中国开始炮轰金门岛和马祖岛,美国故意将危机升级,以对中苏同盟施加压力。到1954年底,美国与台湾签署了《共同防御条约》,1955年美国国会通过所谓的“台湾问题决议”(Formosa Resolution),含蓄地将美国的安全保障延伸至金门、马祖以及台湾本土。[23]同样,在1958年台湾海峡危机期间,美国对中国奉行“边缘政策”。艾森豪威尔暗示,为了台湾,可能会使用核武器。他告诉国家安全委员会,与中国的战争也意味着与苏联的战争。艾森豪威尔宣称,美国不会允许“苏联帮助中国与我们作战,而我们却不加介入”。他认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国的核对抗中,如果苏联未能履行其在联盟条约中的承诺,那么“苏联帝国(苏联集团)将很快瓦解”。[24]

中苏同盟的现实(1950-1955年)

艾森豪威尔政府面临的问题是,当时中苏同盟是颇为现实的,而且具有多面性。[25]对于该同盟的威慑作用,从杜鲁门总统试图确定斯大林在朝鲜战争中的利益性质中就可以看出。在派遣大量美国地面部队之前,杜鲁门政府正式与苏联政府接触,试探其对战争的立场。在收到苏联关于莫斯科坚持不干涉别国内政的答复后,美国政府断定莫斯科不会直接干预冲突,然后决定向朝鲜派遣大量军队。[26]尽管中国在朝鲜有一支庞大的军队,但美国不愿攻击中国本身,这无疑是受到了《中苏条约》的影响。其他一些证据也证明了这个同盟的现实性特征:(1)在莫斯科为斯大林举行的葬礼(1953年3月)上,苏联新领导层同意周恩来率领的中国代表团的建议,迅速结束已经僵持了两年的朝鲜战争;同年7月签署了停战协定。(2)1954年5-7月的日内瓦和平会议,结束了法国在印度支那的战争。苏联和中国在会议上密切协调各自的立场。[27](3)尽管对1954年中国炮击近海岛屿持保留态度,但苏联公开表示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4)同样在1954年,赫鲁晓夫履行了斯大林在1950年条约中做出的承诺,将苏联在满洲的资产归还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包括所有的苏中合资公司、中东铁路、以及在旅顺港的苏联海军基地。(5)在1955年7月的日内瓦峰会上,赫鲁晓夫敦促艾森豪威尔正视共产党治理中国的现实,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6)1956年11月,毛泽东坚定并公开支持赫鲁晓夫派20万苏联军队到匈牙利的决定。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赫鲁晓夫的领导下,苏联向中华人民共和国发起了一项经济和技术援助计划,亦即历史学家柯伟林(William Kirby)所说的“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技术转让”。[28]这相当于苏联国民收入的7%,或相当于马歇尔计划相对水平的三倍(相当于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2%)。到1956年8月,“苏联向中国输出他们生产的大部分新工业设备,而这是以牺牲他们自己的经济计划为代价的。”[29]在此期间,得益于苏联的帮助,中国已经能够部署大约1800架喷气式战斗机。[30]苏联的援助主要集中在重工业、科技、教育和医疗保健等领域,包括中国核能工业几乎全部的技术基础设施,以及向中国提供一枚核弹样本的承诺。[31]1953年5月达成的协议中,有91个项目与国防有关。1953年至1956年间,约有1万名中国学生在苏联学习,另有1.7万名学生在中国由苏联教师授课。到1960年,已有8000多名苏联专家常驻中国,向中国传授对中国经济发展至关重要的各个领域的专业知识。莫斯科还帮助北京建设了116个成套设备的工业工厂,88个工厂,部分设备来自东德、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和保加利亚。[32]

无论如何,特别是考虑到苏联刚刚从战后十年的大规模重建中走出来,这个社会里的消费者渴望过上舒适生活,所以苏联的所作所为是共同意识形态的价值观具有约束力的有力例证。如果苏联愿意在国际无产阶级的祭坛上牺牲国家主要的经济利益,那么美国的压力能迫使北京和莫斯科之间出现“楔子”吗,更不用说分裂,这又有多少合理性呢?

中-苏-美关系中的核因素

中苏分裂,或者我称之为“冷战中的冷战”,有多重原因:毛泽东拒绝接受赫鲁晓夫为国际共产主义的领导人[33];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努力在世界事务中维护真正的独立;两国彼此根深蒂固的文化甚至种族偏见[34];还有赫鲁晓夫对中国领导人的怠慢做出的鲁莽反应。然而,这些因素在一个常数因子内操作:苏联和中国领导人努力在国际上达到各自不同的目的——在意识形态、经济、军事和外交方面——而美国(及其盟友一起)在其主导的国际环境中,致力于挫败这些目标。这很大程度上包括了美国的核能力。在20世纪整个50年代里,美国有能力用核武器攻击苏联或中国的任何目标。尽管赫鲁晓夫虚张声势,但苏联没有可靠的手段攻击美国。在这种情况下,苏联领导层在斯大林去世后,不得不面对这样一种可能:即一个他们无法控制的共产主义中国,其领袖毛泽东坚持要求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中至少平等的地位,而且可能为了中国的核心利益——首先是台湾问题——把苏联拖入与美国的核对抗之中。

尽管苏联在1954-1955年和1958年的台湾海峡危机中,勇敢地公开表示了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支持,但事实上苏联领导人已经开始重新评估《中苏条约》对苏联国家安全利益的具体影响。早在1953年冬,杜勒斯在柏林会见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后指出,苏联领导人显得“担心中国共产党可能发动新的侵略”。[35]一年后,莫洛托夫似乎暗示了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之间潜在的紧张关系,他对美国副国务卿沃尔特·史密斯(Walter Smith)说,“中国永远是中国,她永远不会是欧洲人。”[36]事实上,自1917年以来,苏联领导人感受到了其全球意识形态抱负与国家间政治现实之间的矛盾。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第二个主要共产主义国家的成立,特别是核武器的出现,使得苏联在同时追求革命目标和外交目标方面,更加难以平衡。如果在20世纪60年代,戴高乐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美国会为了巴黎而牺牲纽约吗?”在20世纪50年代中,苏联和中国领导人都开始提出类似的问题:对莫斯科来说,问题是,毛泽东会不会在没有事先协商的情况下,就为中国的具体利益,把苏联拖入与美国的核对峙之中?对北京来说,这个问题是:如果另一个共产主义国家与华盛顿发生军事冲突,是否能够相信莫斯科会以核武器支持这个国家?

1956年2月,在苏联共产党第二十次代表大会上(在没有事先咨询或通知毛泽东的情况下谴责斯大林),赫鲁晓夫公开挑战马列主义意识形态适用于国际事务。他宣称,核时代的世界大战并非“注定不可避免”。此外,现在有了通向社会主义的和平道路,甚至可能是与议会民主相容的道路。实际上,核武器对资本家和共产主义者同样构成威胁,需要重新思考战争与革命的关系。如果核武器并不是按阶级原则(the class principle)来使用的话,那么所有国家(不仅是社会主义国家)都必须安排它们自己的国际关系,以防止一场世界核战,这是压倒一切的目标。核武器破坏了世界大战与革命之间的联系。如果说第一次世界大战迎来了俄国革命、第二次世界大战产生了共产主义国家的国际体系,那么第三次世界大战会看到的,将不是共产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胜利,而是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一道毁灭。中苏同盟能否经受住核武器给国际共产主义团结带来的新压力?

众所周知,毛泽东在核战争问题上与赫鲁晓夫意见相左,但毛泽东的想法应该被认真对待。尽管毛泽东经常对赫鲁晓夫和其他苏联官员说,核战争和美国力量(纸老虎)微不足道,但他并不否认核武器对国际共产主义构成了一种新的、质的威胁这一事实:他在20世纪50年代对于台湾海峡两岸危机的宣传和管控,反映出对不挑起美国核攻击格外谨慎的态度。[37]毛泽东相当担心核武器的威慑对中国的政治影响,因为该国的国家和革命目标尚未完成。如果中国的共产主义盟友(苏联)在同美国发生核战争的前景面前畏缩不前,那么中国——没有自己的核武器——如何收复台湾、防御美国在边境上的威胁(越南、韩国),或在东南亚和整个第三世界推进中国的革命目标呢?

1954-1955年和1958年的台湾海峡危机,验证了对这一关切的测试。毛泽东发动这些危机的真正用意,并不是我们在此讨论的核心问题。[38]炮击国民党占领的金门岛和马祖岛(1954年9月开始)的时机,显然与早期艾森豪威尔政府(1953年2月)对蒋介石的“约束放松”以对抗中华人民共和国,以及1954年夏天美国与台湾就《共同防御条约》进行磋商有关。[39]1958年事件,导致从1957年12月起美国和中国大使级会谈的中断。1955年夏天第一次海峡危机结束后,美国和中国的大使级会谈一直在日内瓦举行;1958年的炮击,似乎是由美、英对黎巴嫩和约旦的短暂占领引发的。在每一个案例中,毛泽东都在进行试探,以确定美国对台湾实际军事承诺的程度,推进他自己的“边缘政策”以检验华盛顿的容忍限度,以及含蓄地验证,与美国对抗时,苏联会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中国。[40]陈兼就此提出了一个强有力的论点:在所有这些危机中,毛泽东也试图动员中国社会继续其革命,这意味着类似的国内和国际动机造成了这些危机。[41]

作为回应,美国政府也诉诸边缘政策,暗示(无论是在口头上还是通过在该地区部署武力)在发生冲突时可能使用战术核武器。艾森豪威尔政府的内部记录显示,虽然美国试图避免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战争,但它已完全准备好在战争到来时使用核武器(尽管有中苏同盟条约)。[42]如果毛泽东怀疑美国会为两个军事上无关紧要的岛屿冒战争的风险(这两个岛屿距离中国大陆只有几英里,但距离台湾本土有100英里),那么美国人则怀疑苏联会因为同样的利害关系而冒着与美国开战的风险(尤其是因为莫斯科没有打击美国的核能力)。艾森豪威尔明白这一点,并告诉他的新闻秘书哈格蒂(James C. Hagerty),莫斯科和北京很可能在金门、马祖的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艾森豪威尔说:“我有一种感觉,中国共产党人是自己行动的;对俄罗斯人来说,这是相当令其不安的。”[43]在这种情况下,艾森豪威尔政府打算在一个有可能分裂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问题上,对这两个国家施加最大的压力:威胁,包括使用核武器,瞄准中国,也针对苏联。

艾森豪威尔关于苏联对毛泽东的挑衅感到不安的判断是正确的。事实上,莫斯科对毛泽东的政策感到震惊。[44]表面上,苏联履行了1950年条约规定的义务,在与华盛顿发生战争和1958年危机两次事件中,每一次都公开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并向艾森豪威尔政府传递了一个粗鲁的信息,内中充满了“诬告,辱骂,以及不可原谅的威胁,以至于它被要求召回大使。”[45]但表象具有欺骗性。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毛泽东发动第二次海峡危机的动机之一,是破坏他所认为的赫鲁晓夫要单独与美国缓和关系的努力。正如陈兼所描述的那样,毛泽东不仅打算挑战台北和华盛顿,还打算挑战莫斯科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主导地位。[46]首先,毛泽东在1958年8月23日发动了对近海岛屿的炮击,事先没有给莫斯科任何预警。[47]9月初,在杜勒斯威胁要发动战争保卫这些岛屿之后,苏联外交部部长葛罗米柯与毛泽东对峙。作为对于葛罗米柯警告毛泽东不要激怒美国的回应,毛泽东宣称,如果美国人用核武器攻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会向内陆撤退,也把美国人一起拉到内陆,然后苏联人“用你所有的一切去攻击美国人”。[48]目瞪口呆的葛罗米柯当场拒绝了毛泽东的建议。

如果再经受一次这样的考验,中苏同盟将难以为继。

即使在1958年的台湾海峡危机中,苏联公开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对抗美国,赫鲁晓夫也在寻找一种可以缓和与华盛顿紧张关系的手段,以服务于他的国内经济目的及其核时代和平共处的愿景。事实上,让赫鲁晓夫对缓和政策抱有希望的艾森豪威尔政府,正是为了增加中苏关系的紧张程度而鼓励其缓和政策。美国试图分裂莫斯科和北京,而不是相反。

不过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美国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施加核压力,以及向莫斯科示好,这些无疑都加速了中苏关系的紧张,但艾森豪威尔政府却迟迟没能全面了解即将到来的这场分裂的内涵。部分原因是制度上的惰性(所获信息遭到了强烈质疑);部分原因是随着莫斯科和北京之间紧张关系的证据越来越多,许多人做出了反应,并将这种分裂纳入了既有的冷战模式之中。也就是说,对于美国而言,独立于莫斯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对美国在亚洲的利益构成更大的威胁;而莫斯科是限制中华人民共和国威胁的一个因素,但北京不愿受制于莫斯科。[49]

谁是第一

事实上,自1956年初以来,中苏关系在多个方面不断恶化:意识形态方面(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革命热情与苏联的谨慎);经济(当赫鲁晓夫试图超越斯大林高度集权和高度军事化的经济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发动了大跃进);战略上(中国真的能指望莫斯科的核保证吗?)以及个人(谁是共产党的头号领导人?)[50]

1956年2月下旬,赫鲁晓夫在一次秘密演讲中,谴责斯大林屠杀了成千上万无辜的苏联人和外国共产党人,这也许是这个同盟解体的第一个重要线索。[51]在赫鲁晓夫戏剧性地退出斯大林路线之前,毛泽东和任何其他中国官员都没有被咨询过,甚至也没有被告知。1955年,当赫鲁晓夫与修正主义的南斯拉夫共产党领导人铁托和解时,毛泽东较早前持有严正的保留意见;而这次,他抨击了赫鲁晓夫。[52]

到了1959年,中苏两国关系破裂。7月,赫鲁晓夫公开批评了对毛泽东至关重要的中国人民公社-大跃进。在1959年8月爆发的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期间,在这场涉及其名义上的共产主义盟友与一个非共产主义国家的冲突中,苏联采取中立政策。[53]同年8月20日,苏联正式取消了对中国核计划的援助计划,拆除了一枚已经完全组装好的核弹(曾准备交付给中国)。[54]苏共向中共发表一份官方声明,解释了这一政策背后的逻辑:它可能会破坏苏联与资本主义西方国家缓和关系的努力。公报说,“如果这一武器转让发生,西方得知此事,社会主义国家争取和平、缓和国际紧张局势的努力就有可能受到危害。”[55]最后,赫鲁晓夫计划在9月下旬对中国进行为期7天的访问,与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定假日重合。这次访问没有共产党兄弟般的盛况,只持续了3天,而且期间还进行了一系列的“喊话比赛”。

赫鲁晓夫也有他羞辱毛泽东的方式:这次访问是在对美国进行了13天的访问之后进行的[56],这位苏联领导人滔滔不绝地对毛泽东说,美国人多么富有,需要避免激怒美国,尤其是在近海岛屿问题上。因为毛泽东没有事先就炮击问题征求他的意见,赫鲁晓夫特别生气:“我们不知道你们明天会在这个问题上采取什么样的政策。”[57]毛泽东则当面回应赫鲁晓夫为“时间服务器(time server)”[58](指没有主见的人——译者注)。

到了1960年初,中国共产党公开谴责赫鲁晓夫机会主义和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认为这是对列宁主义原则的背叛。6月下旬,苏共在布加勒斯特举行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工人党会议,赫鲁晓夫发言攻击中共。[59]三周后,苏联突然从中国撤走了所有的科学技术专家,取消了12项援助协议和大约200个科学技术领域的联合项目。[60]数千名技术顾问要么被立即撤回,要么在抵达中国之前合同就被取消了。同年8月,莫斯科通知北京,它已经接受了美国的提议,就一项有限禁止核试验条约进行谈判(最终于1963年8月签署)。在北京方面看来,这是一项构建苏美核共管的措施。[61]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是由苏联策划、执行和了结的,没有与北京进行任何磋商或通知。作为回应,北京在危机期间对印度的边境骚扰给予坚决回击,攻入印度北部并撤了出来。1962年11月,苏联宣布在重新开始的中印边界冲突中保持中立。最后,到了1964年,毛泽东公开质疑苏联远东领土的合法性,他特别指出19世纪50年代沙皇俄国通过不平等条约获得了这些领土,而西方列强在1943年否决了这些条约。

因此,到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自1949年以来的东亚政策目标已经实现(美国在多大程度上与东亚有关是另一个问题):莫斯科与北京已经戏剧性地分道扬镳。1950年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变成了一纸空文。约翰·吉廷(John Gitting)有获得研究苏联和中国第一手资料的优势,在1968年提出关于造成这种分裂的主要原因,与最近的学术研究一致。他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为这种分裂定制基调——首要的是毛泽东——决心把中国建成一个在国内外真正的主权国家。然后,吉廷写道:

中国(20世纪50年代中期)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接受对苏联的永久经济和军事依附,以及在外交上的依赖;要么寻求缩短其当时与大国地位之间的差距,而这将不可避免地扩大与苏联的政治差距。这个决定(后一种选择)可能从未有人怀疑过。[62]

三十年后,陈兼也是凭借能接触到中国和苏联档案资料的优势,进一步强化了如下观点:“毛泽东所要挑战的是苏联领导人的道德勇气和意识形态价值观,从而让他们显得气势低下。[63]

美国的政策也在发挥分裂中苏的功用——阻挠中国,并主动向莫斯科提供缓和的机会——大大加剧了这两个共产主义巨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从而加速双方分裂的到来。然而,无论是艾森豪威尔政府,还是即将上任的肯尼迪政府,都未能对越来越多的这种分裂迹象做出合理回应,以便适时重新调整美国的冷战政策。[64]

美国对中苏分裂的回应——升级越南局势(1961-1965年)

美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对中苏分裂的回应,都不是重新评估自身的政策。毛泽东认为,中国面临着来自两个超级大国系统性的敌意,准确地说,这是由于中国以改变后殖民世界为己任,以及中国本身的革命热情造成的。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美国政府现在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但没有越来越明显的分裂迹象,使自己有机会在北京和莫斯科之间发挥平衡力量的作用(尼克松后来就是这样做的)。毛泽东在整个60年代充满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最终在1966年开始“文革”的过程中达到顶峰;致使莫斯科和华盛顿都相信,遏制一个表面上鲁莽、甚至有些非理性的毛泽东也许是不可能的。两个超级大国都开始认真制定应急计划,对中国在罗布泊的核设施进行预防性空袭。1963年,肯尼迪政府官员曾多次尝试——不成功的——请求苏联要么支持美国、要么加入美苏联合军事行动,打击中国的核设施。[65]与此同时,苏联方面也开始在中苏边境地区部署核武器,加强军备;到了1975年,那里的苏联军队增加了两倍,达到约50万人。随着1968年8月苏联入侵共产主义国家捷克斯洛伐克,到1969年为保卫社会主义(莫斯科所定义的)而直接实施海外干预的苏联勃列日涅夫主义的出台,中国在中苏边境地区冲突中多次回击苏联军队。显然,这是为了向莫斯科传递一个讯息:不能像对待东欧共产主义国家那样来对待中华人民共和国。而此时,苏联人开始试探华盛顿对假设苏联攻击中国核设施的态度。[66](随后发生了尼克松-毛泽东缓和政策,超出本文范围。)

20世纪60年代初,中苏分裂日趋公开化,美国则继续保持甚至加大对中国的压力政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1965年初美国实行越南内战美国化的政策。美国政策制定者认为,为遏制中国的海外革命野心,这一点至关重要;此一政策的基调是肯尼迪政府设定的。1960年12月,在肯尼迪就职前夕,包括中国共产党在内的81个世界共产党组织,在莫斯科会议上发表声明,除其他事项外,呼吁共产党支持全世界的“民族解放”战争。即将就任的肯尼迪政府,把上述行为认定为中苏军事同盟意在通过正在进行的去殖民化运动,实现在世界各地都诞生像古巴那样的国家,从而在第三世界孤立华盛顿,挑战和削弱美国影响力。肯尼迪决定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创建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开展反叛乱行动,这是对莫斯科会议和中苏政策解读的直接副产品;他还决定向南越大量派遣美国军事顾问(到1963年11月其被暗杀为止,约有1.7万名)。实际上,《莫斯科宣言》只不过是赫鲁晓夫不顾一切地捍卫苏联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霸主地位的装饰品,使其免受北京方面(以及国内对手)对苏联“修正主义”、背叛列宁主义原则的无情攻击,以及避免让人觉得他是出于对核战争的恐惧,而要讨好美国人,等等,有着诸多考量。[67]总之,1960年12月的莫斯科会议,再加上就在肯尼迪就职前两天,赫鲁晓夫发表的强硬讲话,重申共产党支持第三世界的“反殖民”战争,实际上都是苏联和中国之间隔阂进一步加深的证据。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方面做出了相反的理解。在肯尼迪就职演说中,他承诺美国将付出任何代价,支持任何朋友,反对任何敌人发动冷战。肯尼迪的这番话实际上等于给美国的国家安全政策开了一张空白支票,这张不封顶的支票接着导致了越南内战的美国化,而此时正是中苏同盟瓦解的时刻。

为什么美国人在面对越来越多中苏之间冷战的证据时,表现得若无其事,好像这一切未曾发生过呢?[68]这是因为直到1962年1月,美国国家安全机构的高层才开始有系统地关注中苏分裂。一年之后的1963年1月,美国中央情报局认为,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关系陷入了“新危机……出于众多现实因素,这种分裂已经发生了……,苏联和中国现在是两个独立的大国,几乎在每一个重大问题上都存在利益冲突。”[69]此外,美国中央情报局还认为,这种裂痕可能会加深:

任何一方都不能将条约义务视为今后算计的重要因素之一;每一方都认识到,在引发核战争危机的可能性中,例如在台湾海峡,任何一方面临重大军事风险时都不能指望其“盟友”,除非这个“盟友”感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胁……中国和苏联将越来越多地把对方视为敌对对手和竞争大国。[70]

那么,正当中苏分裂表明共产主义世界内部的多中心主义日益增长的时候,为什么华盛顿决定在中国南部边境(越南)发动一场大规模的陆地战争?这可能为华盛顿创造一个更有利的地缘政治环境吗?为什么美国在欧洲支持铁托而在亚洲却不支持共产主义呢?铁托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实际上,他在国内是一个斯大林主义者),但也是一个国家民族主义者;华盛顿在1948年就开始了这种区分,使得共产主义的南斯拉夫实际上成为美国的盟友。1956年以后,美国在东欧实行了一种区别对待的政策:根据欧洲共产主义国家的国内和(或)外交政策与苏联相关政策的分歧程度,来展开与这些国家的经济和外交关系。简而言之,为什么美国在欧洲支持共产主义,而在亚洲却反对共产主义?

答案很大程度上在于美国的国内政治。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美国最强大的外交政策游说团体是“中国游说团”。以百万人委员会(the Committee of One Million)为例,这是一个保守派共和党人在政府内外的联合组织,其中包括有影响力的媒体组织,尤其是亨利·卢斯的《时间·生命》帝国,还有以克莱尔·陈纳德(Claire Chennault)(1941-1942年,他在中国昆明指挥飞虎队)和道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将军为首的退休军事官员游说团。这个“中国游说团”把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全力支持台湾作为其努力的重点;但在欧洲事务方面,没有类似的团体可以与之相比。在20世纪50年代早期,这个游说团与反共煽动家、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Joseph McCarthy)一道,大肆利用“谁弄丢了中国”这一议题,甚至当时的美国政客们都小心翼翼,避免与其直接对抗。就连艾森豪威尔在对付麦卡锡时也是非常小心谨慎(即使他讨厌麦卡锡):1952年,他和麦卡锡一起竞选;直到1954年春天,他才与麦卡锡正面交锋。

1954年,该游说团体在麦卡锡的政治灭亡中幸存下来。南希·塔克(Nancy Tucker)重点研究过这个游说机构,分析其在促使艾森豪威尔政府在中国问题上采取更极端的立场方面,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71]到1971年末,理查德·尼克松把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谈判保密进行,为的就是避免游说人士事先知道,引发他们的愤怒。尼克松担心,公众对基辛格-周恩来会谈的知晓,将会引发美国国内右翼过早地动员起来反对其对华政策,结果将导致会谈半途而废。在私人谈话中,总统肯尼迪和约翰逊都认为,20世纪50年代早期“谁弄丢了中国”的辩论与他们的越南政策具有相关性:二人都担心,如果在其任期内南越被民族主义-共产主义的越共控制的话,对他们的总统任期将十分不利[72];因此,“我不会失去越南”成为口号。约翰逊在1963年底就任总统后不久曾私下表示:“我不会成为一个看着东南亚步中国后尘的人。”[73]因此,亚洲冷战在美国国内政治中已经制度化。从国内政治和地缘政治的角度出发,审视美国与东亚的关系——甚至要把美国国会1959年通过的所谓的“被奴役国家决议案”(Congress’ Captive Nations Resolution)也考虑进去——与美国对共产主义东欧的政策的不同。美国可以尝试建立通向共产主义欧洲的桥梁,但不能同样对待亚洲的共产主义。[74]

绝大部分的原因很可能在于:美国主要官员——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自由派和保守派——对冷战的看法相当趋同。在冷战初期,如果说美国的政策制定者在权衡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的必要性时经常表现出灵活性的话,那么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的冷战思维已经变得高度程式化,往往强调美国与共产主义世界关系的意识形态化。

即使是那些公开反对1965年越南战争最终美国化的政策制定者——如美国国务院的乔治·鲍尔(George Ball)和罗杰·希尔斯曼(Roger Hilsman)——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也接受了美国外交政策中所形成的浓厚冷战共识,并承认其强大的影响力。持反对意见的人也参与了约翰逊的政策进程,他们认为(回想起来,他们的观点是有说服力的),通过美国化战争来维持一个非共产主义的南越是不可能的。然而,即使是他们也接受了这样一个前提,即南越的生存对美国的外交至关重要,内中没有人主张美国应该把南越交给共产党(除了即将上任的副总统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umphrey],他私下里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但被忽视了)。自始至终,美国的政策辩论都是关于如何遏制越南的共产主义,而不是就这个事件本身是否值得付出代价进行讨论。[75]实际上,怀疑论者向约翰逊提出的所有建议都被驳回;即使约翰逊并不相信局势升级会带来明确和永久的胜利,但也拒绝其他的政策选项。

在20世纪60年代早期,美国有关越南的整个政策制定过程,是各种“公理”实施的过程。到20世纪60年代末,当美国为在东南亚承担如此沉重负担所付出的代价变得如此之高昂时,也断送了约翰逊的总统任期(他认为自己可以通过不断升级风险来挽救总统任期)。但这些未经检验的“公理”更加纯粹化(虽然是有争议的)。这些“理念”使美国政府忽视了中苏同盟的结束对美国在东亚地缘政治利益的影响。那么,这些“冷战公理”是什么呢?

1. 冷战是美国及其盟国同苏联、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多个层面上的全球斗争,这是一场“零和博弈”,即,一方得利,另一方损失。[76]

2. “慕尼黑”类推:任何地方如果不能抵制住敌对阵营的野心,就会导致其在各地实施进攻性尝试。[77]

3. 多米诺骨牌效应:任何一个国家被共产主义所取代,特别是在东南亚,都会导致整个地区非共产主义国家的崩溃。[78]

4. 公信力:无论在地缘政治上多么边缘化,如果不能保护美国在任何地方的支持者,那么就会破坏包括北约、欧洲和日本在内的世界各地盟友对美国的信心。[79]

5. 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别是在与苏联关系破裂后,对美国的威胁更大,涉及美国在整个亚洲和后殖民世界的利益。[80]

6. 由于美国和苏联之间的核僵局,以及欧洲和东北亚的地缘政治格局僵化,像越南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现在成为冷战主战场。因此,越南战争具有引领冷战走向的象征意义。[81]

7. 古巴导弹危机似乎已经证明,美国知道如何在不发生战争的情况下管控有利于美国利益的危机,并通过其强大的军事和核力量掌控“升级渠道”(ladder of escalation),避免与共产主义大国发生彻底的核战争;美国官员从朝鲜战争中得到的教训是,他们知道如何限制反共战争,以避免美国人生命和财富的过度消耗。[82]

8. “西方文明”的命运岌岌可危。由于美国自恃是特别道德高尚的西方文明的代表,因此,对那些据称从一开始就不尊重受此类文明限制的对手,采取通常被认为超出道德范畴的手段,绝非不道德。[83]

尽管越南战争的合理性很值得质疑——越南地理位置偏僻,经济也无足轻重(考虑到日本的经济复苏),而且还是民族主义和共产主义纠缠不清的混合物(就如在南斯拉夫内部一样)——但这些“公理”整合在一起,作为一种冷战世界观,以及美国决策者把南越视为华盛顿和共产主义世界之间冷战竞争的重大利益关切,等等,诸多因素驱使这场冲突继续下去。正如弗里德里克•罗格瓦尔(Fredrik Logevall)所写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越南是美国在国际舞台上发挥影响力的意愿和能力的试验场。即使中苏之间存在严重分歧(有无可辩驳的证据),并严重影响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冷战期间的战略平衡,但是美国方面仍然为了维持“可信度”声誉,把战争继续下去。[84]

如果赫鲁晓夫试图在1962年秋天的冷战中(通过古巴导弹危机)从一个弱势地位取胜[85],那么可以认为美国试图在1965年的越南冷战中从一个强势地位取胜。毕竟,如果华盛顿能够保卫并维持一个离中国如此之近、离美国如此之远的非共产主义国家的存在,那么共产主义世界又有什么希望在任何地方挑战美国的力量呢?罗格瓦尔指出:“如果华盛顿立场坚定,努力确保一个非共产主义的西贡政府的存在,它可能会向莫斯科和北京发出一个强有力的信息,即间接侵略(原文如此)不会成功。”[86]

令人难以置信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到1964年中苏同盟已经支离破碎,但两国——出于自身原因——都试图控制河内。1965年战争的美国化,诱导莫斯科和北京卷入一场激烈的竞争,即看看谁能更好地保卫共产主义的北越对抗美帝国主义。尽管这种援助河内的并行努力并没有改善北京和莫斯科之间的关系[87]——的确,两国关系持续恶化——但它确实产生了让美国人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的效果。这就是将地缘政治考量屈服于意识形态化所导致的代价。在这方面,冷战对美国、苏联和中国三方,都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害。

结语

半个多世纪以来直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为了促进自身的商业和安全利益,美国奉行的外交政策是在对东亚地缘政治算计的基础上,操纵和利用一系列国家(日本、俄罗斯、英国、德国等)之间的紧张关系和利益冲突。然而,在超过20年(1949-1972年)的时间里,美国在外交上拒绝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和法律合法性。杜勒斯等美国官员充满意识形态色彩的公开言论,暗示了一个庞大的国际共产主义威胁背景,以及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地缘政治、意识形态和经济目标方面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1961年1月,即将上任的肯尼迪总统发表的就职演说,其中大部分的冷战比喻,被编织成一个充满激情的、以意识形态为基础的号召,要求美国在世界任何地方打击对自由的威胁:敌人是共产主义;没有迹象表明共产主义世界正在出现多中心主义的趋势,共产主义大国之间(不仅是中国和俄罗斯,还有中国和越南)的历史和地缘政治紧张局势也是如此,都会让位于意识形态的联盟。肯尼迪政府马上着手采取措施,到1965年将越南内战美国化,主要是为了遏制国际共产主义的蔓延。

在实践中,美国的政策总是比这更复杂。甚至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之前,杜鲁门政府就已经开始思考(尽管北京与莫斯科关系密切),经济接触和地缘政治克制的政策,如何能使美国推进其在中国的利益。大量的内部文件显示,杜鲁门政府的主要官员相信,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苏联发展彼此的外交政策,地缘政治利益最终会压倒意识形态考虑。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同意最后一点,尽管他们不同意前任设想的方法。在这种观点看来,美国对中国施加最大压力,迫使中国进一步依赖苏联,最终将暴露出苏联与北京联系的局限性。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加上同年11月中国出兵,使得杜鲁门政府显然不可能按照其“楔子”战略采取行动。战争期间,中苏同盟(尽管同盟内部存在诸多问题)对美国攻击中国确实起到了实实在在的威慑作用。但在1953年7月停战后,艾森豪威尔政府试图实施自己强硬的“楔子”战略。在1954-1955年和1958年的台湾海峡危机中,美国对中国和苏联的核威胁是基于这样一个前提,即莫斯科不愿意冒着与华盛顿就特定的中国利益(即台湾)而发生核对抗的风险。尤其是华盛顿认为,在这两次海峡危机中,北京追求的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的、而不是联盟的政策。来自美国、中国和苏联的档案证据表明,中苏分裂的根源在于北京和莫斯科双方关系的内部驱动因素,但是美国对中国和苏联的核压力政策也有一定作用;同时华盛顿为莫斯科提供单独的缓和机会,强化对北京施加压力,以加速中苏同盟分裂。

到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美国对中苏同盟政策的核心目标已经实现:莫斯科和北京在经济上分道扬镳(苏联顾问于1960年撤出);外交上冷淡(1959年和1962年中印边境冲突期间,苏联保持中立;1961年缔结中国—阿尔巴尼亚同盟);政治上相互指责(1961-1962年中苏相互谴责对方为意识形态异端);地缘政治上竞争(1964年,中国质疑苏联侵占中国领土)。到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情报和外交专家已经充分意识到,苏联和中国之间紧张关系是多重的且互不退让。然而,正如1961-1965年间越南内战逐步美国化所显示的那样,这种分裂并没有与美国政策本身融为一体。为何如此?

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政府这种微妙的地缘政治推论,从未进入公众政治舞台。直接的原因就是,在苏联和中国之间进行区别对待,所造成的美国国内政治成本,非常之高。[88]事实证明,发动冷战的公开言论(同时针对苏联和中国),在调动预算和选举资本方面非常有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言论使得几届政府几乎无法重新审视冷战中的“公理”原则。这些原则,实际上已经融入到了太多的美国政治机构、政治文化甚至流行文化之中。[89]很多的机构和官员都是靠这些“公理”发展起来的;太多的人因为发起挑战而受挫,尤其是国务院中那些经验丰富的中国问题专家,他们要么被清洗,要么在20世纪50年代麦卡锡主义的压力下辞职。从1949年到1972年,所有的美国总统在中国游说团及其盟友的阴影下苦苦挣扎。这些人的口号是:“谁失去了中国?”结果,即使美国的政策制定者很清楚共产主义阵营内部的紧张局势,但美国国内政治的要求,却阻止了他们制定更现实、更合适的政策。美国遏制政策的教父——乔治·凯南,从冷战初期就察觉到了这一趋势。但即使是凯南这样的人,也低估了美国国内政治需要对美国外交政策的影响。这一点在美国对中苏分裂的犹豫不决的反应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越南战争这个意想不到的重大失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扭转局势的效果:“冷战公理”受到挑战。加上尼克松-基辛格政府对美国国内政治的深刻洞察力和掌控力,从而(秘密)实施了现实主义政策,并最终利用中苏紧张局势为美国利益服务。

(翻译 杨辉)

The Sino-Soviet Treaty of Friendship, Alliance and Mutual Assistance in 1950 was a historic and decisive failure of the U.S. East Asian policy. The U.S. has successively adopted engagement (driving a wedge between Beijing and Moscow), a policy of maximum pressure and implied nuclear threats and so on, aiming to driving the communist superpowers apart. However, after the Sino-Soviet split, the United States did not realize it in time or correctly, which led to the escalation in Vietnam. The domestic political costs of differentiating between the USSR and PRC were simply too high. The U.S. domestic incentives make its treatment of communism in Europe (differentiated treatments) and in Asia (firm containment) totally different. The U.S. Cold War thinking had become highly stylized in Asia, often amounting to the ideologization of U.S. relations with the Communist world. Although it was obviously full of prejudices, yet no one could challenge it as the costs were too high. The Nixon-Kissinger administration seized the opportunity of defeat in Vietnam. Thanks to their control over domestic politics and mastery of U.S. foreign policies, they were able to conduct a policy of realism towards China. Nevertheless, the root of those Cold War axioms still exists.

Sino-U.S.-Soviet Relations, Sino-Soviet Alliance, U.S. Diplomacy, Cold War in Asia

【Аннотация】Советско-китайский «Договор о дружбе, союзе и взаимной помощи», подписанный в 1950 г., стал историческим и решительным провалом политики США в Восточной Азии. США последовательно проводили политику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с Китаем (вбивая «клин» в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Пекином и Москвой), политику экстремального давления и ядерного давления, это всё было направлено на раскол китайско-советского альянса. Однако после фактического распада советско-китайского альянса США не смогли вовремя и правильно это осознать, что обострило войну во Вьетнаме. Логика американской внутренней политики сделала трактовку коммунизма в Европе (различное обращение) и коммунизма в Азии (решительное сдерживание) разной. Американский менталитет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 был очень стилизованным в азиатском регионе и всё более укреплялся как «аксиома»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 во внутренней политике, и хотя он был явно полон предрассудков, никто не мог его оспаривать, т.к. цена этому была слишком высока.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о Никсона-Киссинджера воспользовалось возможностью поражения во Вьетнамской войне, в сочетании с их контролем над внутренней ситуацией в США и их превосходными дипломатическими навыками, они смогли в течение короткого периода времени осуществить реалистичную политику Китая;однао корни «аксиомы»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 все ещё существуют.

【Ключевые слова】Китайско-американо-совет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китайско-советский альянс, дипломатия США, азиатская холодная война

[1] John King Fairbank,, New York: Viking Press, 1962, pp.246- 261.

[2] John Lewis Gaddis,, New York: McGraw-Hill, second edition, 1990, pp.32-41.

[3] Donald E. Davis, Eugene P. Trani,, University of Missouri, 2002, pp.145-146; David S. Foglesong,,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second edition, 2002, pp.143-187; Betty Miller Unterberger,,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56.

[4] “Crimea(Yalta) Conference, 1945: Entry of the Soviet Union into War against Japan (February 11, 1945)”, https://www.loc.gov›law›help›us-treaties›bevans›m-ust000003-1022

[5] Niu Jun, “The Birth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Korean War”, in, Melvyn P. Leffler and Ode Arne Westad, eds., Vol.I,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227.

[6] Ibid., pp.223-230.

[7] Niu Jun, “The Birth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Korean War”, p.232; Lorenz M. Luethi,,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28-31; 另参见ДаниловА. А, ПыжиковА.В. Рождение «сверхдержавы»: СССРВпервыепослевоенныегоды. M.: РОССПЭН, 2001. C.60-64. 他们的这些描述基于当时的俄罗斯档案。

[8] He Di, “The Evolution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Policy Toward the United States, 1944-1949”, in Harry Harding, Yuan Ming, eds.,, Wilmington, DE: SR Books, 1989, p.45.

[9],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7, p.xvi.

[10] John Lewis Gaddis, “The American “Wedge” Strategy, 1949-1955”, in Harding & Ming, op. cit., p.159.

[11] Ibid., p.160.

[12] Chen Jian,, Chapel Hill, NC: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1, pp.38-48.

[13] Gaddis, op. cit., p.161.

[14] Gaddis, op. cit., p.161; 另参见Gordon Chang,,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pp.17-18.

[15] Gaddis, op. cit., p.163.

[16] 关于杜鲁门政府(1945-1950)对华政策的权威阐述可参见Melvyn P. Leffler,,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pp.81-88, 291-298, 333-341.

[17]Данилов А.А, Пыжиков А.В. Рождение «сверхдержавы»: СССР В первые послевоенные годы. C.65-80.

[18] 参见TownsendHoopes,, Boston: LittleBrown, 1973; 另参见NancyBernkopfTucker,, NewYork: ColumbiaUniversityPress, 2012, pp.25-40, 182-183. 塔克认为,杜勒斯(以及艾森豪威尔)关于共产主义威胁方面的很多公开言论,之所以倾向于美国政治体系中的极端主义一翼,实际上是为了缓冲美国国内右翼对于政府政策的压力。赫鲁晓夫在他的回忆录中赞扬了杜勒斯,他指出,尽管杜勒斯经常言辞激烈,但他总是在战争的边缘停下来,因此,赫鲁晓夫说,我们应该哀悼他的去世。Nikita S. Khrushchev,, translated and edited by Strobe Talbott, Boston: Little Brown, 1970, pp.397-398.

[19] Gaddis, op. cit., pp.167-168.

[20] Ibid., pp.168, 181.

[21] Gaddis, op. cit., pp.170-171.

[22] John Kenneth Knaus, “Official Policies and Covert Programs: The U.S. State Department, the CIA, and the Tibetan Resistance”,, 2003, Vol.5, Issue 3, pp. 54-79; Robert H. Taylor, “Foreign and Domestic Consequences of the KMT Intervention in Burma”,, Ithaca, NY: Southeast Asia Program, Cornell University, July 1973.

[23] Zhang Baijia, “Chinese Policies Toward the United States, 1937-1945”, in Harding & Ming, op. cit., 1992, p.28.

[24] Ibid., p.172. 1955年1月,杜勒斯向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提交的一份机密声明中说,“苏联的路线没有中国共产党的路线那么暴力,可以推断,……他们的意图是牵制中国共产党。例如,他们避免在台湾问题上对(中国的)立场进行任何正式、明确的表态。”Chang, op. cit., pp.129-130.

[25] 这是斯大林和毛泽东在1949年12月至1950年1月签署同盟条约前夕相关谈话记录,参见, Washington, D.C.: Woodrow Wilson Center for Scholars, Winter 1995/1996, pp.3-9. 另参见Luethi, op. cit., pp.31-41.

[26] Swain et al., op. cit., pp.154-155.

[27] 有关“中国和苏联在1954年日内瓦会议上合作的重要详细文件,包括他们成功地向越盟施压,要求其接受越南在17度线的临时分治”,可参见, Washington, D.C.: Woodrow Wilson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Scholars, Fall 2007/Winter 2008, pp.12-103; 也参见Zubok, op. cit., pp.110-111.

[28] William Taubman,, New York: Norton, 2003, p.337.

[29] Zubok, p.111.

[30] Tucker, op. cit., Kindle edition, location 2059.

[31] Zubok, op. cit., p.111.

[32] Shu Guang Zhang, “The Sino-Soviet Alliance and the Cold War in Asia, 1954-1962”, in Cambridge History, op. cit., p.355; Chen Jian, op. cit., pp.61-63.有关苏联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援助计划的许多细节和范围,请参见БорисовО.Б, КолосковБ.Т. Советско-китайскиеотношения. Москва: Мысль, 1972. C.142-152, 177-183.

[33] 俄罗斯历史学家谢尔盖·拉琴科写道:“毛泽东的革命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最终目的是要结束中国‘百年的屈辱’,使中国成为一个掌握自己命运的独立强国……。随着时间的推移,中苏两国领导人逐渐认识到,一个真正的大国不可能有平等地位的盟友。”Sergey Radchenko, “The Sino-Soviet Split”, in, op. cit., Vol.II, p.372.

[34] Shu Guang Zhang, op. cit., p.375. 这位中国学者写道:“1954年至1962年间,北京和莫斯科之间的关系日益艰难,这表明,打击共同敌人的共同利益,不足以维持两个共产主义大国之间的联盟。中苏两国未能克服其受文化束缚的民族中心主义所产生的观念和误解。”上文中的拉琴科说,“微妙的种族主义是(苏联)政策形成的一个因素。中国人对于俄罗斯咄咄逼人、傲慢自大的刻板印象,虽然在某些情况下,可以通过苏联的实际行动加以证实;但在其他情况下,这样的印象让中国人难以清晰理解苏联的动机和政策。”

[35] Gaddis, in Harding & Ming, op. cit., p.172.

[36] Ibid., footnote 96, p.182.

[37] Niu Jun, “Chinese Decision-Making in Three Military Actions across the Taiwan Strait”, in Swaine et al., op. cit., pp.293-326.

[38], Winter 1995/1996, op. cit., pp.208-231;主要的中文资料、档案,节选自人民日报总编吴冷西的《回忆录》,他在1958年海峡危机期间直接参与决策。也可参见Chen Jian, op. cit., pp.163-204.

[39] Niu Jun, op. cit., pp.300-301.

[40] Niu Jun, op. cit., p.305.

[41] Chen Jian, op. cit., pp.163, 167-169, 175.

[42] William I. Hitchcock,,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2018, pp.206-209, 400-404.

[43] Gaddis, op. cit., p.172.

[44] Chen Jian, op. cit., p.163; Luethi, op. cit., pp.103-104.

[45] Robert L. Suettinger, “U.S. ‘Management’ of Taiwan Strait ‘Crises’”, in Swain et al., op. cit., p.271. 赫鲁晓夫在确定毛泽东无意在近海岛屿问题上直接对抗美国之后,才发出这一信息的。

[46] Chen Jian, op. cit., p.178.

[47] Chen Jian, op. cit., p.178.

[48] Suettinger, op. cit., p.270; Taubman, op. cit.,p.392.

[49] Tucker, op. cit., Kindle edition, locations 3487-3520.

[50] Suettinger, op. cit., p.274; Radchenko, op. cit., pp.349-372 and Tucker, op. cit., pp.103- 120. 一个早期的例子强调了中国对苏联不正当影响的敏感性,那就是“高岗事件”:高岗是与苏联关系密切的东北党领导人,1954年被毛泽东指控成立“反党联盟”后自杀,周恩来指责其在东北建立“独立王国”和“在与苏联关系中混淆是非”。Frederick C. Teiwes,, New York: M.E. Sharpe, 1990, pp.127-128; Barbara Barnouin, Yu Changgen,, Hong Kong: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2006, p.166.

[51] 有关大量中苏文件,参见, Winter 1995/ 1996, op. cit., pp.148-185;另参见Chen Jian, op. cit., pp.64-68; Luethi, op. cit., pp.47-53. 关于赫鲁晓夫对双方分裂的描述,参见Khrushchev, op. cit., pp.461-479; for the full text of the secret speech, see pp.560-618.该文本由美国国务院于1956年6月4日发布。

[52] BBC, Messengers from Moscow (1995), part 2, “East”, 37:00-39:55. 基于师哲(毛泽东的翻译官),和中国共产党在苏共第二十届党代会的代表团,以及苏联中国问题专家米哈伊尔·卡皮察(Mikhail Kapitsa)的证词。另参见Shu Guang Zhang, op. cit., p.360.

[53] Luethi, op. cit., pp.142-146.

[54] Zubok, op. cit., p.137.

[55] Aleksandr Fursenko, Timothy Naftali,, New York: Norton, 2006, p. 328.

[56] Luethi, op. cit., pp.146-150; ОлегГриневский. Тысяча и один день Никиты Сергеевича. Москва: Вагриус, 1998.C.20-22, 30-47, 82-102.访问期间,赫鲁晓夫试图与艾森豪威尔总统讨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问题;美国总统坚持其政府的政策,即不采取任何措施缓和莫斯科与北京之间的紧张关系,拒绝就这个问题进行长时间的实质性讨论。Chang, op. cit., pp.209-211.

[57] Chang, op. cit., p.393.

[58] Shu Guang Zhang, op. cit., p.368.

[59] Shu Guang Zhang, op. cit., p.370. 60年代初苏联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意识形态攻击,其深度和广度可见一斑。参见БорисовО.Б, КолосковБ.Т. Советско-кита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C.192-320.

[60]Ibid., pp.370-371; Zubok, op. cit., p.137.

[61]ShuGuangZhang, op. cit., pp.370-371. 鉴于肯尼迪政府试图利用与莫斯科达成的核军备控制协议来约束中国的核发展,上述结论是正确的。

[62] As cited in Gaddis, op. cit., p.175.

[63] Chen Jian, op. cit., p.204.

[64] Miroslav Nincic,, 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89, pp.146-181. 整个冷战期间,美国政治家们为低估共产主义的威胁,付出了比高估共产主义威胁要多得多的(特别是国内选举方面的)代价。

[65] Chang, op. cit., pp.240-245.

[66] Henry Kissinger,, Boston: Little, Brown, 1979, pp.185-186.

[67] Michael Beschloss,, Edward Burlingame Books, 1991, pp.42-43, 60-61, 63-65.

[68] 早在1960年1月,美国驻苏联大使卢埃林·汤普森(Llewellyn Thompson)就致电华盛顿,称中苏之间的摩擦影响深远,而且可能会进一步恶化;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预料到会彻底决裂。Michael Beschloss, op. cit., p.43.

[69] Ibid., p.235.

[70] Michael Beschloss, op. cit., pp.235-236.

[71] Tucker, op. cit., pp.41-54.

[72] Fredrik Logevall, “The Indochina Wars and the Cold War, 1945-1975”, in, op. cit., vol. II, pp.293-294.

[73] Chang, op. cit., p.254.

[74] 有关国内因素对美国越南政策影响的有力论证可参见Jack Snyder,,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3, pp.259-299.

[75] Leslie Gelb and Richard Betts,,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1979, pp.353-364.

[76] Arthur Schlesinger, Jr., “Some Lessons from the Cold War”,, 1992, Vol. 16, No.1, pp.47-53.

[77] Jeffrey Record, “Perils of Reasoning by Historical Analogy: Munich, Vietnam, and American Use of Force Since 1945”, Occasional Paper No.4(Alabama: Air War College, Maxwell Air Force Base), March 1998, https://apps.dtic.mil/dtic/tr/fulltext/u2/a425519.pdf

[78] 正如一位美国高级将领在1964年9月所说的那样,如果越南共产党在南越取得胜利,那么将会看到一个又一个国家让步,并将共产主义中国视为该地区正在崛起的力量。Chang, op. cit., p.256.

[79] 1965年3月,在美国国防部副部长约翰·麦克诺顿(JohnMcNaughton)向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申辩美国军事行动升级的理由中,有70%与维护美国在世界各地盟友中的可信度有关。参见Robert McNamara, “The Pentagon Papers”, Gravel Edition, Boston: Beacon Press, 1971, Vol.3, pp.694-702.

[80] Tucker, op. cit., Kindle edition, location 3520.

[81] Beschloss, op. cit.

[82] George C. Herring,,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94, pp.1-24.

[83] 与此同时,尽管有关这一主题基于档案的研究已经有了一大堆,但就这些方面而言,我想不出比戴维·哈尔伯斯坦(David Halberstam)在1972年出版的《最优秀、最聪明》(, New York: Random House)更好的资料来源。此外,还要感谢我的同事马歇尔·布里蒙特(Marshall Brement)2000年11月9日在弗吉尼亚大学做的一次演讲。

[84] Logevall, op. cit., p.297.

[85] 正如他1962年1月8日对主席团做了“新月形”(Meniscus)演讲所预示的那样。Fursenko & Naftali, op. cit., pp.5-6, 410-416, 438-492.

[86] Fursenko & Naftali, op. cit., p.297.

[87] Luethi, op. cit., pp.313-331.

[88] 即使美国对共产主义的东欧(1948年之后的南斯拉夫,1956年之后在其他地方)一直诉诸分化政策,国内因素仍然可以胜过地缘政治考量:1963年肯尼迪被迫停止向南斯拉夫军售,原因在于来自中西部克罗地亚族压力团体的压力。Josip Mocnik,….Ph.D. Dissertation, Dept of History, Bowling Green State University, May 2008, pp.49-60.

[89] Stephen Whitfield,,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1.

D871.2

A

1009-721X(2019)06-0061 (30)

*艾伦•林奇(Allen C. Lynch),美国弗吉尼亚大学伍德罗·威尔逊政治学系教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责任编辑 崔 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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