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时代”的新剪影
——青年胡风若干史实考辨
2019-05-22
内容提要:由于第一手文献匮缺和研究方法的套路化,胡风研究大多集中在三四十年代,所用材料基本雷同,话题始终在重复,研究较难推进,无形中也造成了一种“空降感”和“横断感”,即将青年胡风置放在历史暗区,且以“诗”论“史”。本文以“带着日期思考”为基本方法,对青年胡风的诸多史实重新考辨,用历史事实与贴切的理论“描述”历史整体。
一般文学史在谈及青年胡风时,多以明亮的“理想主义者时代”视之。这是因为胡风从日本回国后不久即写了《理想主义者时代的回忆》,为自己的过去重新“立法”,建立新的价值参照系①。实际上,胡风的青年时期更像是一个历史暗区②。不仅扎实可靠的文献较为匮乏,研究成了“无米之炊”,而且文学研究者往往默认抒情诗、回忆录和传记中的“历史叙事”,或者直接“跳过”这一阶段,“从左联时期开始谈起”,或者断代式地进入到“《七月》与《希望》”时期,或者作为“冤案”性质的政治事件展开“古今”文字狱的对照研究。这些“或者”,形成了一个潜在的文学史“共识”:即把胡风的青年时期仅仅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去”,而没有深切地理解这“过去”是作为“幽灵”游荡于胡风的一生,甚至是身后:
历史的大路伸展在我的眼前,可敬的友人们且已一面做着榜样一面引我踏上了,只不过所苦的是,我自己的肩头上重重地压着“过去的幽灵”,走一步哼一声,不得不拖泥带水地挣扎着罢了。③
这是胡风1936年为诗集《野花与箭》所写“题记”中的一段话。这部诗集主体部分是青年时期“那些‘不堪回首’的残缺的陈迹”,这些“无路的颠扑里寻路的痕迹”是“毫不美观的伤痕”,“隐隐记着”作者自己‘过去的悲哀’”④。“过去的幽灵”和“过去的悲哀”都昭示着“过去”在主体的一系列诗学理论思考与个人经历中是无法过去的,在一些危机时刻甚至是作为结构性要素参与到诗学和命运的生成转换中。因此,本文以“带着日期思考”为基本和根本方法⑤,探案历史暗区,意图提出一些以往被漠视和忽视的文学史问题。
一 时间叙事的明与暗
胡风晚年写的回忆录开篇第一句话直接从去东京的轮船上写起,省略了从出生的1902年至1929年长达二十七年的“理想主义者时代”:
我是1929年9月和同学朱企霞一起去东京的。上船后遇见了秦德君,她是我在南京上中学时的教员穆济波的夫人,当时见过。l927年大革命时在武昌,我在他们夫妇租住的房子里借住过,1927年底到1928年初又同在南昌。在船上见到后,知道她已离开了穆,这时和茅盾在京都同居。她这次回国是为茅盾讨版税,看朋友。她告诉我,茅盾看了我在《新生命》杂志上发表的小说《三年》,觉得很好,她就向茅盾介绍了我的情况。船到长崎暂停时,茅盾从京都坐火车赶来上船接她。他们坐在甲板上谈话,我上甲板时遇见了,只是彼此望见点了点头,我没有上前去,也就没有谈话。好像是茅盾把她接上岸坐火车回京都去了。⑥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比如胡风在狱中所“写”的《怀春室感怀(用鲁迅〈亥年残秋偶作〉原韵)》第一首《记往事》(一)就是从回忆日本时期的小林多喜二开始的,依然“省略”了“理想主义者”的前史。因此,胡风在晚年回忆录中如此开篇并非无意之举。事实上,当时与胡风同船去日本的还有李立侠、王善继⑦等人。细读这段极具症候和隐喻的文本,不难发现这不愧是胡风独特的“进击”方式。因为如果不了解历史背景的话,这段话会很快“跳”过去,似乎平淡无奇。这段回忆最初发表在杂志上的题目是《回忆参加左联前后》(一),写于1983年12月。而茅盾去世时间是1981年3月。早在1979年胡风尚未平反时,茅盾在答疑文章《需要澄清一些事实》中对胡风有过一段评价。茅盾说自己1935年左右曾经提醒鲁迅说“胡风行踪可疑,与国民党有关系”,但却被鲁迅冷落而置之不理。茅盾直到1979年依然表示:“我真不理解,胡风何以有这样的魅力,竟使鲁迅听不进一句讲胡风可疑的话。”⑧
在胡风尚未平反,许多事尚不明朗之时,这段话因为涉及胡风与鲁迅的关系,且具有极大的“政治性”,因此很可能会对胡风在新时期的“复权”和平反之路造成障碍。这自然激怒了胡风,他随后不久就写了反驳文章。在近期部分公开的吴奚如80年代致胡风的书信中⑨,对此事也有较为详细的介绍⑩。茅盾在回忆录中只字未提秦德君,胡风在这段话中似乎只是闲笔提到了在船上偶遇秦德君,并提及其与茅盾同居之事,显然是有所指的。胡风的回忆录发表后引起了轩然大波,后来署名刘淮出版了《火凤凰——秦德君和她的一个世纪》[11],以个人口述的方式更为详细地记载了这段历史(梅志为该书作序)。此书出版后同样引起了一系列论争。因此,后来的研究者在追溯这段历史时,胡风的这段回忆就成了初始文献。
以历史记忆的方式“往复”现实论争,以历史叙事展现“进击”的姿态,胡风是直到晚年写作回忆录时,依然保持这种不屈不挠的“主观战斗精神”。更有意味的是,在胡风个人的历史语法中,青年时期必须由“去东京”去圈定其内涵和意义——无论是作为自我否定的时期,还是作为“烟雾”一样的历史面影。
众所周知,胡风原名张光莹,后改学名张光人,1902年出生,湖北蕲春人。1923年3月下旬,胡风离开武昌启黄中学,从汉口乘船驶向南京,参加了国立东南大学附中(以下简称东大附中)的补习班,在同年暑期考入东大附中,就读于高中一年级[12]。由于上学堂较晚,此时胡风已经21岁,与多数同学相比年龄都偏大。作为背景,有必要先在这里牢记胡风的出生年份是1902年[13],这个年份关涉到许多历史状况。比如胡风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人际交往中,在政治和文学实践活动上,他往往都是其中年龄较大的一个人[14]。一个有趣的例子是,与胡风同年考入东大附中的杨超就读于初中三年级,梅志在《胡风传》[15]中记述说:“杨超比他年龄小,班级也低,一向把他当老大哥看待,在讨论时往往说服不了他常常反被他驳倒。”[16]在这里,年龄问题并非无关紧要[17]。可以再举胡风在日本时期的一个例子。尹庚(1908—1997)在《叶以群同志与“左联”东京支部》中回忆说:“‘文总’成立不久,叶以群回国了。回国前他想把‘左联’的关系交给卢森堡。他约谷非(按:胡风)到上野公园商谈以后的工作,并叫我同去,要我走在前面,注意是否有可疑的便衣警察出现,掩护他们在后面放心谈话。当叶以群谈到他走后准备把组织关系交给卢森堡,我听见谷非大声地表示反对,听那口气,好象是由他来领导才行,我谅解谷非,他就是那么地自傲。”[18]虽然这与胡风的性格有关,但之所以要提及年份的重要性,并非是“唯年龄论”,而是为了凸显历史感,即“带着日期思考”对于认识历史至关重要。因为这个“硬的事实”或许会改变我们对既有历史的认知维度。譬如:“大约是在第二学期吧(按:1924年春),他的宿舍住进了两个江西人。一个是比他低一班小一岁的江西南昌人,名叫朱企霞。……另一个是江西德安人,名叫杨超(杨天真),比他们小两三岁,正读初中二年级,但他很尊重他俩。”[19]事实上,朱企霞出生于1904年,且据1924年度《国立东南大学附属中学校录取新生通告》,“凡投考初一初二新生程度较次者,录取在特别班中。正取生以报名先后为序,备取生名次以程度高下为序”,其中高一插班生中“本校补习班升送一名朱企霞”。另据1923年度《国立东南大学附属中学校录取新生通告》,“投考二年级生程度较次者录取在一年级中,正取生以报名先后为序,备取生名次以程度高下为序”,其中胡风(张光人)录取在“高中一年级插班生”。杨超(1904—1927)则是作为唯一的“初中三年级插班生”录取的。
再者,梅志《胡风传》用了较大篇幅来叙述胡风如何受到宛希俨这位典型的政治青年和革命者的影响:“同学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是大学本科生宛希俨和吴致民这两位黄梅人。(中略)他们虽只比光人大一二岁,但光人把他们当大哥哥一样敬重。(中略)在他的影响下,光人进步很快,已开始学习一些有关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文章。”[20]但宛希俨(1903—1928)比胡风还小一岁,虽然他此时已是大学生。只有吴致民(1900—1935)比胡风大两岁。至于“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文章”具体指的是什么,并没有特别说明。
二 “去政治化”与再“政治化”
关于胡风帮助宛希俨编辑《南京评论》之事,《胡风传》中说:“1925年开学时,宛希俨创办的《南京评论》出版了。它的宗旨是反对当时的复古思想和国家主义思潮的‘学衡派’。也就是反对当时江苏省的专制当局。光人一直在帮宛希俨编刊。”[21]这段话的材源是《黄梅县革命史资料》(1984)中关于宛希俨的一篇人物简传,原文是:“宛希俨在南京主办《南京评论》反对‘学衡派’复古思想和国家主义思潮,攻击当时南京当局。”[22]梅志将国家主义思潮写成“学衡派”思想当是笔误,不过“光人一直在帮宛希俨编刊”,以及传记中提到的“宛希俨这时正在筹办《南京评论》,他约光人帮忙。光人和他在一起工作,在写作,尤其是思想方面有了显著的提高。宛也称赞张光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则是新添加的材料[23]。
《南京评论》或许已不见存于世,具体内容也不可知,因为只出版一期就被警厅没收[24]。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南京评论》(周刊)出版时间是1924年4月21日,而不是“1925年”。这个周刊是当时团南京地委和国民党南京支部合办的刊物[25],所谓“南京当局”指的是江苏军阀。虽然周刊内容无从得知,但萧楚女在《新刊批评》(1924)中却专门涉及《南京评论》:
“南京是反动思想的领域,一般男女青年,都被陈腐的制度,享乐的空气,麻醉住了,不复过问一切身外的事”——哪知也还竟有这种——《南京评论》——的激进刊物;这是我们值得欢迎的。他们自己底宣言,是:“我们最厌恶的是说空话,我们深愿今后的本刊多讨论些实际的问题,和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现出第一期,大体上都是些较激进的短论文,却还未见什么“实际的”材料。[26]
从萧楚女的短论中可以窥见《南京评论》的基本内容,即政治青年的激进批评短论,却没有什么“实际”材料。而1924年4月左右正是国民党改组之时。根据已有的材料并无法证实胡风是否参与编刊《南京评论》,但不可能“一直”编刊倒是事实。根据档案,实际参与《南京评论》出版过程的核心人物除了宛希俨,很大可能是杨超[27]:
中央执行委员会公鉴:
南京地方团于三月十二日开全体大会,改组地方执行委员会,举定委员五人。十八日,地方执行委员会正式成立,推定职务如下:
委员长 彭振纲
秘书 王觉新
会计 何龙
出版委员 宛希俨 杨超
秘书 觉新
这则档案没有提到胡风的名字,且明确提到“发行周刊一种,宣传主张”,还因筹备周刊经费打算向团员征收团费。该档案还显示,迟至1924年3月24日,南京的青年团不仅团员证没有制作,连“团图记”也没有[28]。
杨超实际上一度是南京地方团组织的领导层,介入较深[29]。比如1924年4月26日团南京地委根据“中央通告第三十三号”进行改组,其中“学生部委员”是宛希俨,杨超则当选为“宣传部委员”。相较而言,胡风介入政治活动并不多,也不深,更像是一个“文学青年”[30]。只有到“五卅运动”的“反帝国主义”时较为主动积极——而这与“九一八”事变之后,胡风“感情激动”写了一首“粗野”的诗《仇敌底祭礼》具有类似的结构。因为血气方刚,加之国民革命的两个主要目标“反封建”和“反帝国主义”在胡风一生的认知结构中并没有改变,或者说,有一个整体移位的过程,至于这个过程是如何完成的,才是需要进行考察的。因此这就可以理解为何在抗战和内战时期,大革命时期的这两个口号依然成为胡风主要的进击目标,尤其是对内的“反封建”。
因此,这时期至少并不像已有的历史叙事所意图呈现的革命“热度”。在目前留存可查的各类关于南京团委及革命史档案中,也没有见到胡风(张光人)的名字,反倒是比他年龄小的杨超、扶国权等人“榜上有名”[31]。1923~1925年,当时南京团委主要的政治活动是与无政府主义和国家主义思潮进行斗争,比如1924年1月1日的报告称:“此间S.Y.同志现已全数加入国民学校(按:国民党);近与安那其派,几成力敌之势。”施淑在《理想主义者的剪影——青年胡风》一文中用较大篇幅介绍了无政府主义思潮在中国思想界的传布状况及对青年知识分子的影响,并且以路卜旬的无政府主义小说《灰色马》为理想原型,进而认为由此“找到了青年期的胡风的内心生活实况”,直接称之为“曾经是‘灰色马’的胡风”[32]。可见,仅仅依据胡风说自己阅读过《灰色马》[33],就强加“安那其主义”到胡风身上,显然不合历史。
关于胡风与杨超的关系,《胡风传》也提到了他们所读的“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文章”。当胡风和杨超、朱企霞等人后来一起考入北京大学预科时,“有时还和杨超一起买上几本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书,如《左派幼稚病》、《国家与革命》,如刊物上有谈这类理论的文章,必定买回去细看,不管看懂了多少,他们互相讨论,有时还争吵起来”[34]。实际上,这些信息都来源于胡风的政治抒情诗《时间开始了》中的《安魂曲》(后改名为《英雄谱》),在单独出版的《安魂曲》初版本中,关于杨超的部分有以下诗句:
记得吗
有一段时间
你上课下课都带着
那本《国家与革命》
一看到它我就觉得高兴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读懂它
正和我没有能够读懂它一样[35]
这节诗所涉时间约为1925年9月至1926年夏,即胡风在北大预科读书期间。施淑在《理想主义者的剪影》中误读为胡风和杨超在南京东大附中读书时的历史[36]。虽然她也注意到《国家与革命》直到1927年才有李春番(即柯柏年)的全译本[37],且是汕头《岭东民国日报》副刊《革命》连载,其单行本要到1927年7月才见于著录[38](上海中外研究学会翻译出版的译本),但为了不违背写作意图,只能说“他们那时候除了读中文翻译之外,是直接由外文读马克思主义著作的”。而另一本书《左派幼稚病》最早的中译单行本则直到1928年才出版(吴凉翻译,浦江书店出版)。
80年代胡风重新修改《时间开始了》时,将《安魂曲》改题为《英雄谱》。《安魂曲》中原有的诗句“那本《国家与革命》”,在《英雄谱》中则添加了一个问号,变成了:“那本《国家与革命》?”《胡风全集》则延续了《英雄谱》的修改版[39]。《理想主义者的剪影》一文为了重塑一个“革命者”和“政治青年”的形象,认为“只有从当时出版界有关的译介来推测”,进而大篇幅地介绍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著作的中文翻译和传播情况,将青年胡风与社会主义思潮强力地并置在一起,认为胡风“在这阶段交往的朋友中,他们的阅读范围可能相当广泛,相当前卫”。根据上文梳理可以看出,对此时期的胡风进行高度“政治化”的论述,会与历史真实发生冲突。即使是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的一些活动,胡风也是较为边缘的一个青年。这种边缘的状态并非含有贬义,只是一个描述性话语。或许正是这种边缘位置感,使胡风既不会与外部的社会现实产生很深的疏离感,同时也不会让其产生一种进入“实际政治”的激进感[40]。这也是为何胡风后来认为这种“理想主义”是“先天不足”的,因为这是“文学作品所给我的没有注释的‘光明’”——五四新文学所带来的主体与社会的“想象性联结”,很快就会在大革命的狂潮中被斩断。
三 文学和政治的分与合
可见,试图将外部政治事件与胡风的表现进行直接联系,寻找两者之间的关系,往往会遭遇到历史真实的质询。如武昌启黄中学时期的“二七惨案”(1923年2月7日)、南京东大附中时期“五卅事件”(1925年5月30日)、北京时期的“三一八惨案”(1926年3月18日),等等,每个时期的政治事件,在既有研究的问题框架里,似乎都起到推动历史人物转变转折以至形成更进步、更激进的主体。但这恰恰是没有生产性与政治性,只有外部政治事件的论述,反而无法准确把握和描述出历史的真实感以及脉络感。
譬如胡风1923年就读启黄中学时,武汉发生“二七惨案”。《胡风传》对此有这样一段叙述:
光人到武汉时,这罢工惨案已过去了十数日,但了解到工人阶级的勇敢斗争及帝国主义、军阀走狗们卑鄙狠毒地杀害工人领袖和工人群众,他的心中悲愤异常。(中略)于是就写了以受迫害的工人家属为题材的小说《两个分工会的代表》,(中略)同时认真办校的校长王楚材,又被那些顽固派、官僚、落后学生赶走了。新来的汤校长是一个十足的官僚,据说还抽鸦片烟。(中略)不但启黄中学,连整个武汉他都感到是一片灰暗。[41]
“二七惨案”发生时,胡风并不在武汉。与此相似的是,北京时期所发生的“三一八惨案”,胡风因家中之事和寒假原因,也不在现场,也是事后回到学校才得知此“政治事件”。只有“五卅运动”时,胡风亲自参与了学校组织的游行。有趣的是,虽然胡风并没有亲身参与前两件政治事件,但都在事后留下了文学作品:“二七惨案”后写作了小说《两个分工会的代表》,“三一八惨案”后创作了一首新诗《给死者》[42]。可对照的是,在南京时期胡风亲身参与过的“五卅运动”,反而没有“文学”书写。这种比照并非是为了凸显或抑制胡风与时代、政治、文学的关系,而是想说明,对“后五四”时期的青年胡风而言,上述事实构成了文学与政治的一种典型样态,并没有脱离历史脉络,而是深嵌在这个结构中。一些传记资料和文学史著作刻意把胡风离开武昌的原因归结于“二七惨案”等外部政治事件,这一点与研究者所采用的“外部政治”的叙事方式具有同构关系。譬如,就“历史的真实”而言,引文中提到的校长王楚材似乎在胡风的眼里是个进步人士。但根据《湖北启黄中学罢课之原因》(汉口特约通信员小轩)(1921年5月12日)记载:
启黄中学是旧黄州府属八县的公校,(中略)学生不纳学费,(中略)自去岁王楚材继任校长,遽令各学生每年缴纳学费六元,虚作报销,以掩学生耳目,以致学生大起反对,于前日宣言罢课。兹节录该宣言书中一段:“今校长王先生,出身微贱,为侧身于教育之途,刻薄居心,视吾等为利源之薮。(中略)赌博终朝,(地点在抚院街)令校风亦为之不振。(中略)奴隶学生,不修寝室,(每当雨时,学生如坐水牢)身居校长,而行权侵及他人。”可知该校长之为人,及学生罢课的目的。(中略)王见事不佳,托蔡钟两教员,向学生疏通,(中略)继见学生态度坚决,(中略)乃具呈教厅辞职。(中略)王恋栈心切,昨十一日尚阴嘱某教员,召集教职员及学生代表,(中略)担保此次闹风潮各领袖,不开除,且不记过。(中略)而学生等决意驱王,拒绝教员之疏通,遂无结果而散。[43]
因此,传记材料和既有的一些研究,当然都是为了以武汉的“灰暗”来“赶走”胡风到新的天地去——历史叙事成为推动历史人物“不断进步”的动力,有时就难免出现与真实的历史状况相互矛盾和冲突之处。这正是本文要破除和祛魅的问题架构之一。再如,“五卅运动”后,关于胡风等人离开南京考入北京大学的原因,许多研究著作中都“想象”这是因为胡风等人在政治运动中表现积极担心受迫害,因此要离开。例如:
本地的同学王昌龄(按:应为张昌龄)告诉张光人,听说省政府已注意到参加鼓励学生罢课工人罢工的学生,恐怕会遭殃了。……于是,他们决定一放假就去上海,参加清华大学在那里的招生考试。……光人去上海投考,可惊动了他的两位同宿舍的好朋友——杨超和朱企霞。他俩也决心去北京,并且准备一起去考北京大学。杨超刚好初中毕业,拿到文凭就可以投考预科。并且,他有一个叔父在东北做官,供他在北京上学不成问题;张光人由于“五卅运动”时是积极分子,怕受到省政府注意,在这里读不下去;朱企霞却实在没必要离开东大附中,他根本就没有参加游行示威。主要是因为和光人熟了,成了谈得来的朋友,也就毫不在乎地跟着光人去北京。[44]
首先,杨超1923年考入东大附中时是初三插班生,1925年春夏应读高一,并非“初中毕业”。而杨超出身富裕家庭[45],应不需要东北的叔父来供给。朱企霞也曾是团员,参加“五卅”示威游行是东大附中的集体活动,并且当时学生自治会规定不参加游行者还要罚款。朱企霞离开南京并非仅仅与胡风相熟,而是他自己要逃避父母亲钦定的婚姻[46],“逃”到北京去。
其次,清华学校1925年3月15日发布的“招考广告”明确规定:
本校因变更教育方针,自去年始即将原有之高等科及中等科停止招生,并自今夏始开办大学,(中略)现定于七月六日起在北京、上海、武昌及广州四处同时考试,录取新生约一百五十名(本年暂以男生为限)。投考者须有中学(高级中学最宜)毕业或同等程度,年在十六至二十五之间。(中略)五月十五日截止报名,逾期概不收受。[47]
显然,“带着日期思考”就会发现,1925年5月15日(“截止报名,逾期概不收受”),与“五卅惨案”(1925年5月30日)相距半月。因此,胡风等人是在“五卅”之前就已经报名了,考试地点在上海。即使5月12日清华学校又发布公告称:“本校现因各项报考手续繁复,各处考生事实上有不能遵期报名之困难,故特将报名日期延至五月廿五日截止。”[48]而5月25日也同样在“五卅”之前。所以,《胡风传》中的描述显然不符合“历史的真实”。
那么,胡风等人离开南京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呢?前研究都没有提到的一个直接原因是:早在1925年初,东南大学发生“易长风潮”,郭秉文校长被教育部下令撤销,代之以胡敦复。因此,东南大学(包括中学部)发生根本动摇,事件之后东大一蹶不振。学校内部产生严重的对立和分裂,甚至动了武。此风潮同时波及中学部,附中校长廖世承发布辞职宣言。当时东南大学多数教师学生都反对胡敦复来校,而在附中部的学生自治会中,胡风、朱企霞、杨超等人却是站在排斥郭秉文的立场上,因此学生自治会也发生了分裂。这背后或许与当时东大教师杨杏佛有关(“反郭”主力),因为杨杏佛与宛希俨等人有所交往。胡风等站在“反郭”一面的则大多是团员。“五卅”之前,东大“易长风潮”极度发酵延续数月,当时甚至有“东大附中将要停办”的传言。而这一风潮正是发生在1925年3至4月间。因此,这应是促使胡风等人决定北上的真实而切身的原因。
至于说,“1925年7月间,光人收拾了所有的铺盖、书籍等行李,和朱企霞、杨超一同坐津浦路火车去北京投考北京大学”[49],则较为符合事实。因为北京大学1925年对入学考试进行了改革,且将预科改为二年,本科增为四年[50]。且只在北京招考一次。1925年的《国立北京大学入学考试规则》规定:“本校预科设甲乙两部……预科二年毕业。”[51]胡风是在“五卅”之前报考了清华,7月上旬与朱企霞、杨超等一起去北京参加考试。而投考预科资格明确规定“三三制中学之高级一年修业期满者”可以报名,胡风等人所在的东大附中是当时中国最早施行“三三”学制的中学之一[52]。因此,胡风等人投考北大是完全有“资格”的,所以说“张光人和朱企霞由于还没有毕业,所以需要向学校当局请求开一转学证明,才能投考大学”,并不符合“历史的真实”。且说“发榜后,三人都考取了。光人取的是北大预科二年级”[53],也不可能,因为当年北大只招收“预科一年级”。事实是,胡风等人考入的是北大预科一年级乙部[54]。
不难发现,许多研究者站在“终点”看“起点”,过于顺畅的历史“风景”难免充满陷阱。比如《胡风传》认为胡风在进入北大后,“写了一篇杂文《瞻望故乡》,表达对在水深火热中生活的人民的同情和对反动统治的不满。自己觉得文词太差,不敢寄给《语丝》就寄给《京报副刊》,发表了出来”。实际上,此文发表于1925年8月8日的《京报副刊》第232期[55],文末地点写的是“马神庙万成公寓”。“马神庙”即当时北大二院。而北大“放榜”时间是1925年8月8日,因此这是胡风在开学之初在北大附近公寓所写的文章。
结 语
正因对“日期”的忽视与漠视,才会导致“历史的真实”总是难以真正地被认识与理解。而“正反双方”对“日期”的漠视是一致的。因此历史的认知和相关文学史研究必然是“原地打转”。无论是“纪念碑式”的史学,还是历史目的论式的叙事,都难以逃脱这个魔咒。但历史是在真实时间中拓展和发现空间——这一点与文学艺术一样,但后者可以虚构,前者却无法超越这种自然的法则。无论是哪一派哪一方的研究和“批判”,如果都没有建立真正的认识基础,何谈认识“历史的真实”呢?
如果说关于胡风的历史叙事存在着“明与暗”的话,那么也是因为胡风在《时间开始了》等文本中试图用“革命的诗心”来重塑自己走过的历史道路。在这种特定历史背景下生成的文体中,“诗心”大于“史事”;而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正名”的意义和需要又大于对“史事”的追问。因此不少研究在历史事实和理论框架的把握上出现偏差,与真实的历史状况相异。更重要的是,这些论述存在着叙事结构上的分裂:一方面迫于外在压力,试图从“政治正确”的角度,把一个知识分子(尤其是文学青年)的成长构造成了一直紧跟外在事变、政治事件和革命思潮,俨然是政治青年的道路。另一方面,这些论述又往往根据后来的历史事件来建构一种历史目的论。与1950年代的“批判运动”相较,如果不尊重历史事实,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或许就会陷入与前者同样的逻辑中,这种强加的“革命气”恰恰又是“去政治”“去党派结构”和“去历史”的。
当“政治”袭来时,虽然“整个社会都动在我的前面”,但却是短暂地在主体空间中造成“混然的一片”,似乎掩盖了生活与艺术的矛盾。对这一阶段的胡风来说,对外部政治的关心,与其说是主动的“要求”,形成对政治的所谓“要求—厌倦—要求”的主体模式和困境[56],不如说是外部现实和政治对主体形成了刺激和压力,但主体的文学感和书写表达方式却并没有能力、也没有切入口与空间去接纳这种作为外部的政治。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胡风彼时尚在日本,在异域与“敌国”面对这个巨大的“政治”危机,胡风首先想到的却是自己当年从清华辍学回家乡参加大革命时的精神状态:“我底感情无时不在澎湃之中。和脱离北平那年一样,我跃跃地想跳回中国。然而,一面我又固执我应住在这里的主张。所以,虽然能够平静地住在这里,但人底精神是四分五裂的。”[57]这又是一次面对作为外部的政治时的一次“往复”。这种“跃跃地想跳”的主体姿态也正是外部政治所激发出来的。但与大革命时期有所不同的是,此时胡风笔下的“文学”已经洗脱早年之气,“在这种状况中,我写了两百多行的诗,非常非常粗野的诗”。这是青年胡风在去日本之前无法写出来的。文学与政治的这种分离感并且不会对主体造成压迫,反倒可以让其持续安于此种“现状”[58]。所以,这种主体结构是平面化的,主体的“深度”也是一种虚构,是源于五四时期“习得”的文学(观)及其书写方式。
由此,从“带着日期思考”出发对青年胡风的诸多史实进行考辨,已然生发出文学史研究的一种基本态度与方法。它可以与将青年胡风较为亲近、接触较多的同窗、师友和文友的思想和行动作为具有“群的同一性”的特征来把握,以此“同时代感”加深对胡风置身其间的文化氛围的认识,以构造一个较为整体的历史构图,接续被研究对象和研究者有意无意“切断”的历史脉络。因此,不仅是对青年胡风“新剪影”的构造,更可以看到一个结构性的历史脉络。
注释:
①胡风:《理想主义者时代的回忆》,《文学》周年特辑《我与文学》,上海生活书店1934年版。
②本文将胡风1929年9月去日本留学之前的阶段视作其“青年时期”(1902—1929),其中主要包含武昌、南京和北京的读书时代,以及1926年10月从清华退学后辗转蕲春、武汉、南昌、南通、上海、南京等地流浪的所谓“三年”大革命时代。
③④胡风:《野花与箭·题记》,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版。
⑤这是笔者改编后的术语,源自日本学者鹤见俊辅的“带有日期的判断”。历史本身相当复杂,仅有“日期”很难完全做出“判断”,只能以“带着日期”进行“思考”来建立论述的严谨与历史感,再借助其他背景来做出综合的“判断”。参见鹤见俊辅《战争留下了什么——战后一代的鹤见俊辅访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⑥胡风:《胡风回忆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页。
⑦李立侠:《原中央银行总行迎接解放经过》,《文史资料选辑》第42卷,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出版。
⑧茅盾:《需要澄清一些事实》,《新文学史料》1979年第2期。茅盾在回忆录中则说明了“国民党关系”指的是胡风参加孙科的“中山文化教育馆”并拿月津贴100元。而对于茅盾的提醒,鲁迅“脸马上沉下来,顾左右而言他”。《茅盾全集》(第3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4页。
⑨吴奚如致胡风信:“茅盾的文章,说你是国民党分子,是郑振铎和陈望道告诉他的。此人今年春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一文,说你是中山文化教育馆的‘高级职员’。我对此人鄙弃极了,就写信给适夷,认为他很卑劣,按他所处的地位,郭死后他必然在文艺界名义上坐第一把交椅,不应该如此轻薄,要自重,并要适夷对他婉言劝告。”《传奇老作家吴奚如:从奚如给胡风的信说起》,晓风编,《新文学史料》2013年第3期。
⑩几乎与茅盾文章发表同时,吴奚如写作发表了《鲁迅与党的关系》,在当时轰动知识界。表面上,此文是写鲁迅,其实主要是因吴奚如得到“胡风已死”的谣传而要为胡风的历史事实做澄清。此文一时洛阳纸贵,也为80年代胡风的“复权”道路打开了局面。在80年代,胡风等人与其“对立者”进行了一场新时期的斗争,或隐或现,时而激烈,时而隐微。这些斗争,其方法都是以“往复”30年代为“进击”的资源。比如吴奚如明确地对胡风说:“你对于周扬的继续暴露和反击的道理,我早有同感,许多人也了然,而且他们都在进行战斗。”在这一“战斗”中,胡风青年时期的历史同时成为双方不断交涉的“焦点”。
[11]秦德君、刘淮:《火凤凰:秦德君和她的一个世纪》,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版。
[12]《国立东南大学附属中学校录取新生通告》,《申报》1923年8月1日。
[13]80年代胡风家乡的学者曾经采访过许多人,认为胡风的出生年月是1900年。笔者在此采用梅志《胡风传》等资料中惯用的1902年。
[14]例如大革命时期胡风在南昌编辑《江西民国日报》副刊时结识的关键人物韩华恺(1910—1933)及其周边友人;后来认识的萧军(1907—1988)、萧红(1911—1942)、聂绀弩(1903—1986)、周扬(1908—1989)、冯雪峰(1903—1976),等等,更勿论更年轻的七月派作家。
[15]关于青年胡风的历史与活动情况,梅志《胡风传》(晓风《我的父亲胡风》也间接会涉及)是目前叙述较为详细的材料,虽然其中主要参照的是胡风的长诗《时间开始了》,后来很多研究著述也大多参考了这首长诗和两本传记。
[16][19][20][21][34][49][53]梅志:《胡风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34、123、129、125、133、129、130页,下引该书均出自此版本,不另注。
[17]也有学者曾注意到年龄问题,称胡风“17岁上蕲州官立高小,以19岁的‘高龄’幸运考取武昌启黄中学,开始接触新文学,并试用白话文写诗歌”。参见陆耀东《中国新诗史》(第3卷),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210页。
[18]尹庚(楼宪)这篇文章因为1980年发表在内蒙古的《奔马》杂志(第1期),该杂志1989年即停刊,因此这篇文章很少出现在研究者视野中。
[22]《黄梅县革命史资料》(第一辑),黄梅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编研委员会办公室编,1984年,第151页。
[23]这段新加材料源自钱雁宾《胡风青少年时期生活琐忆》。这篇“琐忆”虽然采访了胡风不少小学同学与同乡,但全文错讹之处较多。《湖北作家论丛》(第3辑),长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78页。
[24]《江苏督军、江苏省政府为宛希俨事致东南大学校长函》(1924年5月8日):“顷见该校交通处发行一种报纸,名目‘南京评论报’,每张售铜元一枚,巡警随出铜元一枚,亦购一张。该报系属初次发行,曾否立案,送请核办等情。巡官查阅报纸标名南京评论,其通讯处在境内四牌楼门牌六号,所载言论颇含一种过激论调,殊与国家治安大有关系。”参见《南京大学校史资料选辑》,1982年4月。
[25]《团南京地委五月份工作报告(一九二四年六月)》:“前曾出《南京评论》刊物一种,出一期为警厂[厅]所封,后拟改名《南京青年》续出,近因经济关系决暂缓出版。”《南京地方团报告》(1924年12月):“上期与民校(国民党)同志合办一《南京评论》(周刊),出版一期被封,下期与合作社合办《南京半月刊》,已出版一期。”南京市档案馆藏。
[26]萧楚女:《新刊批评》,《中国青年》1924年第2卷第32期。
[27]参见中央档案馆等编《上海革命历史文件汇集(团江苏各地委、特支、独支)》(1923—1926),1988年,第14页。
[28]南京早期共青团资料大多散佚,因此很难查找具体名单。1923年11月,南京地方团组织调查本市团员情况后编制的《南京地方团员统计表》中,也仅有1921年左右的团员名单。而东大附中的团支部成立较晚,1924年的《团南京地委工作报告》中称:“下期……东大扩充为东大、东宿及附中三个支部。”大约1924年春才成立东大附中团支部。参见薛国愿《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建立初期的活动》,《南京青年运动和青年工作亲历者口述史》,中共党史出版社2009年版,第27页。
[29]杨超后来历任中共江西省地委会委员、江西省委委员,1927年牺牲时年仅23岁。
[30]胡风在《“过去的幽灵”》(1935)中开篇就说:“在十年前曾经做过‘文学青年的’。”十年之前恰是1925年左右的东大附中时期。
[31]《团南京地委少峰关于团的组织情况的报告(一九二五年十月八日)》提到:“第二级(东大附中)五人——瞿风阳(级长)、扶国权、李昭奎、欧阳悟、沈惟斡。”胡风此时已离开南京。少峰即华岗,他是1925年9月到南京领导团委工作。胡风在不同文章中都误记华岗是他在东大附中时的校外团领导。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胡风当时介入政治活动的深浅。如“1937年12月初,华岗(西园)到武汉来了。他是我在南京东大附中时的共青团领导人。当时可能还是江苏团委书记”,“我由宛希俨介绍,加入了共青团……校外领导人是华岗”。参见《胡风回忆录》及《我所知道的一九二三年春至一九二五年秋南京革命活动情况》等。
[32]参见施淑《两岸——现当代文学论集》,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33]胡风:“像漠漠的冰原似的又硬又冷的路卜旬底《灰色马》。”(1935年5月)事实上,“又硬又冷”的评价或许也来自胡风的同学朱企霞。朱在1926年秋给胡风的信中称:“开始重读《灰色马》了,真好,真冷,真硬,真伟大!”参见朱企霞《过去的革命两时代及与之有关的一时代》,《北新》1929年第3卷第5期。
[35]胡风:《安魂曲》,天下图书公司1950年版。
[36]类似的讹误在几本研究著作中同样出现,如马蹄疾的《胡风传》:“共青团员杨天真(杨超)是比胡风高两年级的同学,更是胡风形影不离的密友。胡风从武汉到南京,第一个和他亲近的是杨天真。当时杨天真上课下课成天带着一本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和胡风一起研读,一起讨论。”参见马蹄疾《胡风传》,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4页;黄乔生的《鲁迅与胡风》:“杨超高他两个年级,是胡风入校后第一个与他建立亲密关系的同学。他们两个一起读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参见黄乔生《鲁迅与胡风》,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页。
[37]据鲁迅年谱记载,《国民新报》1925年12月25日开始连载《国家与革命》,到该书第二章第二节为止。
[38]施淑认为1929年才出现单行本,依据的是张静庐:《中国出版史料·补编》,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455~456页。
[39]参见胡风《安魂曲》,天下图书公司。1950年3月初版,第13页。《胡风的诗》,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初版。《胡风全集》(第1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88页。
[40]只有在“五卅运动”时,才会有部分呈现。
[41]梅志:《胡风传》,第115页。这段描述的“底本”同样来自胡风《理想主义者时代的回忆》:“我把那投邮了以后,就第二次违反了家庭的意思离开了在我的眼里只是一片灰白了的武昌,跑到了被当时南方的青年视为学艺圣地的N城。”
[42]该诗题记应是1937年初出版诗集临时添写:“我三月二十日到北京,已经是大屠杀的第三天了。当时看了死者们的血衣,悲愤不堪,写下了这么几节诗似的东西。”《野花与箭》,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1月。
[43]《晨报》1921年5月17日。此外,新校长也并非姓汤,而是陈逵九。参见陈彰瑜《忆父亲陈逵九》,政协红安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红安文史资料》(第1辑),1988年版,第17页。
[44]梅志:《胡风传》。黄乔生在《胡风与鲁迅》中改为:“五卅运动的热浪开始退潮了。而胡风和杨天真、朱企霞等人因为是运动的骨干分子,害怕报复,就决定放弃快要取得的高中文凭,到北京求学。”《胡风与鲁迅》,第55页。
[45]杨超“其父杨光焕(字彩兴)是老大,继承父亲杨华先的经商资产,在德安县城扩大经营,开办布店。”参见政协新县委员会编《红色记忆》(政协文史资料第6辑),2010年,第249页。
[46]参见《朱企霞文集》,昆仑出版社2005年版。朱企霞当时已经在南昌结婚,后来即与妻子段九青离婚。
[47]《北京清华学校大学部招考广告》,《申报》1925年3月15日。原文无标点,系笔者添加。
[48]《北京清华学校招考广告》,《申报》1925年5月12日。原文无标点,系笔者添加。
[50]刘军:《近代北京大学预科述评》,《兰州学刊》2012年第1期。
[50]《国立北京大学入学考试规则》(民国十四年修订),《申报》,1925年6月4日。
[51]徐传德主编《南京教育史》(第2版),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232页。
[52]《北京大学布告》(一),《北京大学日刊》第1746期,1925年8月8日。
[54]《胡风全集》(第5卷)编者错注为“1925年8月1日《京报副刊》第225号”。该文在《全集》中有多处删改,比如“地下的俄国无名英雄”被改为“地下的俄国革命者”。该文胡风生前并未收入文集中。
[56]施淑:《理想主义者的剪影——青年胡风》,见施淑《两岸—现当代文学论集》,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57]《胡风致朱企霞书信选》,《史料与阐释》(总第4期),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20页。
[58]胡风:“近来生命似乎要停滞一样,宇宙绕着我,一时变小,一时变大。”参见《胡风致朱企霞书信选》,第1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