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敦煌之二佛并坐的渊源
2019-05-18山田胜久
山田胜久
内容摘要:作者走访了敦煌、樓兰、西域北道、西域南道、中亚以及印度等地,介绍了《法华经》在西域至中亚的影响力,梳理了法华思想的传播路径,指出传播《法华经》的重要据点是克什米尔和吉尔吉特,敦煌壁画中的“二佛并坐”图像的渊源在今天吉尔吉特的霍杜尔(Hodur)。
关键词:敦煌;二佛并坐;法华思想;渊源
中图分类号:K8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9)02-0016-11
A Study on the Origins of Images of Two Buddhas
Sitting Side by Side in Dunhuang
—Visiting the Lost Cities
YAMADA Katsuhisa
(1. Institute of Oriental Philosophy, Tokyo, Japan; 2. Osaka University of Education, Osaka, Japan;
3. Kobe Tokiwa University, Kobe, Japan)
Abstract: Having visited many places significant to Buddhist history including Dunhuang, Loulan,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Routes of the Western Regions, Central Asia, and India, the author expounds the influence of the Lotus Sutra in the Western Regions of China and Central Asia, explains the routes of dissemination by which Fahua teachings spread, and emphasizes the importance of Kashmir and Gilgit as important strongholds for the dissemination of the Lotus Sutra. The image of two Buddhas sitting side by side in Dunhuang murals is found to have originated from Hodur, today the city of Gilgit.
Keywords: Dunhuang; two Buddhas sitting side by side; Fahua teachings; origin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敦 煌
从武帝(刘彻)时代开始,汉帝国放弃了与匈奴的屈辱性和平条约,向西域派遣远征军。武帝任用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等良将率兵,向西北进军,重创匈奴。公元前111年至公元前110年,武帝在祁连山脉北方的绿洲上设置了河西四郡,即武威(凉州)、张掖(甘州)、酒泉(肃州)、敦煌(沙州),其中敦煌成为“11200户,38325人”的一大据点。随着和平时期的到来,敦煌由当初的军事基地演变成一座文化城市。从隋朝到唐朝,尽管有多个民族杂居敦煌,但此地始终保持着以大乘佛教为主的连带性,绽放出绚烂的佛教文化之精华。关于敦煌石窟之美,在《敦煌二十咏·莫高窟咏》?譹?訛中吟咏如下:
雪岭干清漠,云楼架碧空……洗心游胜境,从此去尘蒙。[1]
通过东渐先驱者的努力,到5世纪末,已有八成的敦煌居民皈依佛教。他们信奉以《法华经》为中心经典的大乘佛教。关于佛教兴隆的社会太平景象,《张议潮变文》中有如下记载:
二月仲春色光辉,万户歌谣总展眉……三光昨来转精耀,六郡尽道似尧时。[2]
据伯希和(Paul Pelliot)2691记载,晋穆帝永和九年(353),敦煌的佛教徒在莫高窟修建了第一窟?譺?訛[3]。另外,据《重修莫高窟佛龛碑》记载:前秦建元二年(366),行至戈壁沙漠杖锡中的乐僔,在夕阳映照时,偶然在三危山顶看到了千佛飞翔的情景,因此他认为此地是“神秀的幽严,灵奇的净域”,于是开凿了第一窟[4]。
莫高窟前有一条小河,叫大泉河,现在已经枯竭。但据《大唐陇西李府君修功德碑记》记载:唐代时河水满满。又据《沙州都督图经》记载:“到了傍晚,河水会变多”。如《沙州敦煌县农田水利施行细则残卷》所示,当时敦煌的灌溉水路(耕作渠)非常发达,其中也有像北府渠那样长达35里的水路,用来供给大量栽种的豆、麦、菜、粟等。在敦煌出土的《女人百岁篇》中关于安稳而富裕的生活景象,有如下记载:
参拾珠颊美少年,纱窗揽镜整花钿,牡丹时节邀歌谣,拨棹乘船采璧莲。?譻?訛
作为丝绸之路上最大的佛教城市,到了唐代,敦煌已开凿了1000多窟,并建造了17座大寺院,千余名僧尼致力于弘教和译经。
正如谢稚柳在《敦煌艺术叙录》指明:在敦煌,《法华经》备受重视。其中《见宝塔品》中,释尊和多宝的二佛并坐的壁画和塑像,在公元6世纪已经盛行[5]。按照描绘频次排序,将《法华经》中的各品依朝代梳理如下表1。
据《见宝塔品》记载,释尊在灵鹫山讲授《法华经》时,突然间宝塔自大地踊出,诸佛从十方世界聚集一堂。多宝如来是在释尊之前开悟的过去佛,原本住在东方宝净国,因释尊讲授《法华经》而来到灵鹫山。耸立入云的宝塔的大门打开,塔中的多宝如来让半座请释尊入内。
莫高窟第23窟的南壁,描绘了壮丽的虚空会仪式。多宝如来证实了释尊所讲授的《法华经》的正统性,以洪亮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释迦牟尼世尊,如所说者,皆是真实”。在《见宝塔品》的开篇有如下记载:
尔时佛前,有七宝塔。高五百由旬,縱广二百五十由旬,
从地踊出,住在空中,种种宝物,而庄校之。[6]
这里值得关注的是,神不是在天上世界,降临后拯救众生,而是自大地踊现出来。这一情景让我们想起民间云集的传播佛教的人才。在莫高窟第61窟中,仅一幅就描绘了28品中的20品。如第85、23、45、231窟等,由于《见宝塔品》备受崇重,被摆在了壁画中央的正上面(图1)。
我认为过去佛多宝和现在佛释尊在塔中并坐,意味着时间和空间的超越以及佛的久远常住。我一直以来把《见宝塔品》的内容理解为是一种比喻和夸张的表现。但是日前,我在某大学的休息室与宇宙科学领域的专家某教授畅谈时,这位教授指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类没办法理解的事。例如,宇宙的尽头在哪里,甚至它可以延伸到哪里,等等。随着科学的发展,宇宙的本来面目会逐渐变得清晰,对于三千大千世界的学说,也会慢慢有所理解。其他行星也可能有生命存在。只要相应的条件具备,任何地方都可以有生命存在。另外,人类零岁以前是什么样,死后的生命又会变得如何,等等,还有不少未解的事。我们只能接受自己的头脑能够理解的那部分罢了。
话说回来,坐在塔中的释尊作为“未足为难”,间接地将《法华经》同诸经作了对比,从而得出了《法华经》为至善至高的经典这一结论。此外也指出,将来在弘扬《法华经》时可能困难重重。为了使其与《从地踊出品》衔接,释尊说:
谁能于此,娑婆国土,广说《妙法华经》,今正是时。
如来不久,当入涅槃,佛欲以此,《妙法华经》,付属有在。[6]190
起初设置敦煌郡时,从本土移居而来的大多是流落农民、犯罪者或政治犯。但是从汉末到三国时代,接受了长达400年的汉朝正统文化影响的士大夫和文人墨客中,也竟有多达一万人从长安和洛阳逃亡到河西走廊。在《晋书》卷86中,详细记载了逃亡时的情景[7]。
于是,一大批艺术家汇聚在敦煌,竞相拿起了画笔。由于不精通佛教就不能作画,为此我推断:一部分工匠画师开始钻研《法华经》,在致力于将其体现于艺术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被《法华经》所吸引。同时,将自己成佛的愿望凝聚于一笔一画中的同时,也为当地宣扬佛教竭尽了全力。
二 楼 兰
2003年3月,我走访了位于敦煌西部的绿洲楼兰。从吐鲁番出发往南驱车三天,抵达了名叫龙城的风化土堆群。之后继续南下,调查了位于罗布泊(Lob-nor)北部的粟特人(Sogd)的地下坟墓?譹?訛,亲眼见到了画在墙面和中心柱子上的法轮,让我格外激动(图2)。因为这些与乌兹别克斯坦(Uzbekistan)的位于法雅兹·帖佩(Fayaz Tepe)的大佛塔(2—4世纪)中的法轮极为相似。粟特人原来信仰拜火教(Zoroastrianism)和摩尼教(Manichaeizm),从粟特(Sogdiana)迁居楼兰以后,他们可能被佛教的崇高精神打动,于是改宗为佛教。墓室里描绘着许多法轮,入口右边的墙面上还能看到类似佛陀的人物(图3)。当时,来自库尔勒(Korla)城镇的向导,还带来了古老的陶瓷水瓶,高35厘米,壶口直径20厘米。据说,这是他在郊外溜达的时候,从偶然发现的一座佛教寺院遗址中出土的。此外,他还详细地画出了寺院的现场地图,介绍说里面有画着三尊等身大美丽的交脚菩萨的壁画。
2004年8月,从玉门关沿着长城往西,前往三陇沙。野营4天之后,终于抵达了被称为汉代粮库的方城。
地下坟墓早已被破坏,墓顶上覆盖着席子和芦苇草。墓室里满地丢撒着人骨和棺材板,被炸毁的壁画残片堆积在墓室角落。
2006年3月,穿越阳关,从阿尔金(Altun)山脉北麓驱车向西。到了离墩力克50公里的沙漠中,突然间遭遇沙尘暴,风速35米/秒,连1米之外都看不见。沙尘暴把我们一行困在了那里23个小时。
在第三次走访中,我们详细调查了墓室中人物的服装、相貌和胡子的形状等,并测量了楼兰城的佛塔,调查了孔雀河河床的岩盐堆积状况等。
楼兰王国从1世纪持续到4世纪末。据《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做生意的胡人每天都往来于楼兰。此外,出土的木简中还有“黑脸,大眼睛,长胡子”的记载。这56名游人中,有的头上缠着白布,表明了楼兰是当时各民族往来的文明十字路口。特别是,公元265年至274年间的出土文物数量很多,可见此地在晋王朝司马炎时代最为繁荣昌盛。
公元400年,法显前往印度时途经楼兰,土地已荒废不堪。他在《佛国记》中留下了“僧人有四千余人,都是小乘佛教”的这一记载?譺?訛[8]。
楼兰人打破了以往珍视土地的习惯,开始了一年双作的耕种后土壤被破坏,牧羊也使得草被吃得干干净净。另外,为了制作棺材开始不断砍伐树木,土地接连发生盐害?譻?訛,公元492年,辉煌的楼兰王国终被流沙掩埋,从历史上消失了。
三 西域北道
20世纪80年代,吐鲁番的木头沟的水位上涨,河水流入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的深处。水退后,由于窟里被泥土掩盖,管理员在清理时发现了从泥土中露出来一半的陶瓶。拔出来一看,原来里面装着公元406年鸠摩罗什在长安汉所译的《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其(图4)结尾记载着抄写日期及抄写人。我曾多次向馆长柳洪亮先生请求拍摄许可,后来得到特别关照,总算拍了一张。
吐鲁番与敦煌一同作为佛教兴盛的城市,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吐峪沟千佛洞、胜金口千佛洞等石窟寺院大量分布在城市各处。我所走访的是曾经作为大乘佛教据点的雅尔湖千佛洞。
雅尔湖千佛洞第1窟、第2窟、第6窟几乎全部被毁,壁画及佛像都已不存。第3窟有汉文题记,从中得知这是来自河西走廊的肃州的马姓军人,在清朝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月八日前来参拜时,刻在墙面上留下的纪念题记。
第4窟到处描绘的是佛教故事。画着坐在莲花座上的佛,以普贤和文殊为首,众多弟子都排列得栩栩如生。此外,也有竖向横幅垂帐纹的图案。
第5窟的东面墙壁上有數行汉文题记,可以认出是“乙丑年十月二……到此西谷寺”等字样。由此得知,此窟位于交河城西部,故命名为西谷寺。
第7窟的四面、门洞和窟顶上画的是千佛。有的身穿圆领通肩式的大衣,头上有雨伞般的华盖;有的身穿双领下垂式的天衣,头上有菩提树般的华盖,都坐在莲花座上。
根据壁画中所描绘的供养人的发型、服装、题记,以及从这附近出土经典的书写年代,可以推断,雅尔湖千佛洞的开凿年代是车师前国327年到440年左右。这里没有关于《法华经》的塑像、抄本以及壁画(图5)。
在吐鲁番的调查结束后,我们一行继续北上,前往北庭的西大寺。在北庭建有高台寺、应运大宁寺、龙兴寺、游佛寺、西大寺。天花板上画满了美丽的佛教壁画。这是为了让不识字的西域民众通过视觉感官上的刺激,理解宗教的本来面貌。
我们注意到,在西大寺还残存着罕见的凉州样式的交脚菩萨像(图6)。脖子和手臂已被破坏得非常严重,不仅能看到麻布和漆木屑,还能看到心轴。万幸的是,身体下部还保留着以往的姿态。几乎等身大,从大腿褶皱的阴刻纹,以及脚部服饰曲线的隆起方式等特点判断,是8世纪到9世纪制作的。交脚佛像没有传入日本的理由是,因为盘腿坐的姿势太不稳定,不符合日本人崇尚安稳与寂静的精神追求。
离开北庭之后,我们一行继续往西前往古代龟兹国。龟兹国是被誉为世纪伟人的鸠摩罗什的故乡。鸠摩罗什生于公元344年,母亲是国王白纯之妹的耆婆,父亲是来自西北印度的鸠摩罗炎。罗什小时候就被誉为神童,7岁出家,9岁随母赴当时的佛教中心地罽宾国修行。
从龟兹经由姑墨、温宿,穿过齐兰城进入尉头国。抵达疏勒之后,转向东南方,在位于国境边的一个叫塔什库尔干(Taxkorgan、石头城)的小镇暂作休整。接着向西南方前进,穿越帕米尔高原(Pamir)和喀喇昆仑山脉(Karakoram)的中间地带,即红其拉甫山(Khunjerab)。山口距离罕萨(Hunza)有160公里,距离出土过《法华经》抄本,现存岩绘的吉尔吉特(Gilgit)有110公里,甚至距离印度河沿岸的齐拉斯(Chilas)有130公里。鸠摩罗什母子就是走这一路线进入罽宾国的。
鸠摩罗什13岁时回到龟兹国,为了宣扬大乘佛教而竭尽全力。当时,龟兹建造了大量的小乘佛教寺院,包括有170名僧侣居住的大寺院、180名尼姑居住的寺院等,他们都一致反对大乘佛教。
公元382年,前秦王朝的苻坚将都城设在了长安。为了将鸠摩罗什招致麾下,发出诏书,派出以吕光为将军的7万大军向龟兹进发。一路上又加入了楼兰、吐鲁番、焉耆等军队,其数量多达10万余人。为了得到一个人而出动10万大军,这一历史事实无疑说明鸠摩罗什确实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才。
下面地图(图7)显示了尼泊尔、印度、土库曼斯坦、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和中国新疆的主要遗址。在参考相关佛教遗址的创建与灭亡的基础上,制作了本佛教东传图。
鸠摩罗什随吕光一起出发前往长安,期间在凉州(武威)停留长达17年之久,公元401年的冬天,57岁的鸠摩罗什终于到达长安。他每天以严峻的气魄汉译重要佛典,努力将佛的真意如实地反映在一字一句中。对于释尊讲述的经文,他从未插入丝毫个人的想法。在译经场之一的长安草堂寺里,有展示鸠摩罗什人生的绘画。
接下来,我们一行走访了小乘佛教色彩浓厚的克孜尔、库木吐拉千佛洞、苏巴什古城。那里有释尊前世的故事和佛传图等,据《大唐西域记》记载:伽蓝有百余处,僧徒有五千余人,钻研着小乘教的《说一切有部》。我们继续走访了大乘佛教之宝库,即阿艾石窟?譹?訛。此石窟位于库车北方120公里的天山山脉内地、克孜利亚大峡谷(Kuzuria)中。距今约30年前,维吾尔族牧民为了采集药草走进山中,发现高30米的悬崖上有一个大洞。据说,牧民从悬崖上面顺着绳索下来,探视石窟内部时,都禁不住发出惊叹之声。石窟内正面有塑像,周围被文殊菩萨和千佛等绚烂的壁画所包围(图8)。我也攀登悬崖进入了石窟,详细调查了石窟内部,回国后发表了一篇论文。
西边的尉头国处在龟兹国的统治下,是西域36个国家之一,其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汉代。从3世纪到7世纪,除了朝贡诸国的官吏以外,还有不少粟特商人携带着珍奇货物来往于尉头国。
从3世纪到8世纪中叶,尉头国的托库孜萨来寺院,佛塔及僧院林立,斋坊里挤满了参拜的信徒。高30余米的岸壁上,刻着6尊等身大的菩萨,引起了我的注意,立即拿出相机拍了下来。
随着丝绸之路的伊斯兰化,尉头国也由于喀什葛尔(Kashkar)卡拉罕(Kara-khanid)王朝的攻击而陷落。城池内散乱着大量的箭头、发黑的木片、被烧毁的晒制砖瓦等。佛教徒原本是不杀生的,但与于阗国的情况一样,为了守护佛法而与伊斯兰勇敢奋战之后终至灭亡。
在尉头国东北75公里的沙漠中,有一座巨大的遗址。它就是龟兹国支城之一的齐兰故城。此城建于前汉时代,东西约为1.5公里,南北约为2公里,位于城西北的望楼高13米。从8个能认出的佛龛以及天竺式风格的寺院大门等,能看到印度文化和中国文化的融合。
四 西域南道
和田(即古代于阗国),不愧是大乘佛教盛行之地,出土了大量的梵文《法华经》残片。抄写年代为5—10世纪,是俄罗斯的喀什总领事彼得罗夫斯基(Petrovski)收集的抄本。此外,还有出土于和田由日本大谷探险队带回日本后又流落到中国的现藏于旅顺博物馆的梵文《法华经》残片,抄写于5—6世纪,是时间上距离鸠摩罗什汉译时的底本最近的抄本。
2017年8月,为了寻找《法华经》的遗迹,我走访了位于于阗北方、洛浦县吉亚乡西北的热瓦克佛寺遗址。约100年以前,四壁摆放着许多高3米多的泥塑立佛像,其间排列菩萨和供养人,也有彩色的佛教壁画。佛塔建造于3世纪,一直使用到9世纪左右。为了保护起见,现在第一层被沙子埋没,只能看到露出地面的第二层。此寺院遗址出土的千手千眼观音的残像,颜色仍旧鲜明。此外,还出土了泥塑佛像、影塑坐佛像、交脚影塑菩萨像等。
1892年,在位于约特干遗迹南西南的佛教石窟中,发现了用佉卢文(Kharosthi script)抄写的《法句经》,与公元1—2世纪的抄本对比后,被认为是现存从最古老地层得到的佛经抄本(图9)。
于阗国为了保护佛教,40多年来与伊斯兰王朝进行着孤独的宗教战争。曾多次向有亲戚关系的敦煌请求援军,但敦煌没有答应。1008年左右于阗国终至陷落,所有寺院都遭到了破坏。据《突厥语大词典》记载:“我们像洪水般地涌入城市,破坏寺院,在佛像上撒粪”[9]。
从3世纪到9世纪,位于于阗国西边的叶城,佛教兴盛。据《大唐西域记》记载:“该国方圆千余里,王城方圆十余里”,“居民笃信三宝,愿意享受福德利益”,“大乘佛典甚多,没有比此城更昌盛的地方”[10],等等。我走访了棋盘千佛洞,其佛教的光彩仍旧流传至今(图10)。
棋盘千佛洞建造于2世纪前后,正值佛教东渐的初期,是一座朴素的遗迹。10世纪初,由于棋盘村遭到卡拉罕王朝的破坏,拒绝改宗伊斯兰教的居民纷纷逃亡东方。失去供养人的千佛洞被遗弃,在长达1000多年的时间里,从塔克拉玛干沙漠吹来的流沙,将千佛洞埋没了15米左右。但是,也正因如此,壁画和佛像仍保留着往昔的样子。我在此地逗留时,从当地牧民处得到了新的消息,即在位于棋盘千佛洞西方约20公里的沙漠中,又发现了一座新的石窟寺院。据说骑骆驼需要3天左右。此石窟寺是不久的将来一定要探察的佛教遗址之一。
2300年以前,疏勒国作为交易线上的重要中转地,据《汉书·西域传》记载,从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出发,越过帕米尔高原北上以及从塔什库尔干而来的人们,以此为贸易集散中心,可见喀什(古疏勒国)在汉代以来就很繁华。在罗马帝国时代,罗马人也在这里进行交易,喀什作为历史上重要的绿洲城市而繁荣[11]。
该国有丰富的佛教遗迹,在位于城镇南18公里处,有1800年前在佮克马克河的悬崖上开凿的三仙洞,以鲜明的色彩描绘着70尊佛和菩萨。另外,在北方有两座高12米多的莫尔佛塔耸立在流沙中。
年轻时的鸠摩罗什,于公元356年结束了在克什米尔的留学,经由乌弋山离道,途经此地,修行了一年多。在这段时间里,他最大的成就是,与他一生的师匠須利耶苏摩相遇,由小乘佛教转为大乘佛教,接受了宣扬《法华经》嘱咐的鸠摩罗什,终生都在坚持实践这一师匠的教导。
从3世纪中叶到7世纪,佛教在疏勒国兴盛。644年造访此地的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伽蓝有数百处,僧徒有一万余人”[10]405-409。
从喀什博物馆馆长处,我们得知在位于莫尔佛塔南10公里的沙漠中,发现了大规模的城郭遗迹。我随即前往当地进行调查,方圆约为12公里,还有汉代望楼和城墙。从汉末到三国时代的出土文物如货币及丝绸很多,我据此推断:此城郭正是与鸠摩罗什结缘的疏勒国都城。
公元3世纪以后,作为佛教东渐的路线之一,大量民众通过疏勒到达塔什库尔干。因为这条路线比经由中亚的路线近得多。《大唐西域记》中,将塔什库尔干记作“朅盘陀国”,并写道:伽蓝有十余处,僧徒有五百余人,小乘佛教的说一切有部流传于此地[10]391-395(图11)。古城位于巨大的岩山山顶,即现在的石头城附近。古城内一角有一块“佛教遗迹”的标识牌。在山脚下,还有一个展示与佛教相关的出土文物的博物馆。另外,在这个城址中,有一个介绍此地被认定为“佛教文化圈 ”的说明牌。
五 中 亚
由于汉代的丝绸被发现于罗马郊外的墓地中,证明中国丝绸早在2000年以前就传到了罗马。在罗马,我也曾经亲眼看过8岁的少女身着汉代丝绸的样子。随着文物一起,精神层面的传播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拜火教、佛教、摩尼教、基督教,都先后传到了东方。
佛教从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世纪中叶左右,从犍陀罗地区经由中亚传到了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甚至新疆。艾鲁坦(Airtam)、法雅兹·帖佩(Fayaz tepa)、阿迪纳·帖佩(Adjina tepa)、达尔维尔津·帖佩(Dalverzin tepa)、卡莱·卡菲尔尼甘(Kalai-Kafirnigan)、卡拉·帖佩(Kara tepa)、昆都士(Kunduz)、苏尔夫科塔尔(Surkh Kotal)等地,据此推断这些地方现存的佛教遗迹的年代,早在公元前1世纪前后,佛教就已经传到了中亚各国?譹?訛。
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是伊朗系的粟特人居住的城市。中国的史书《新唐书》将这一城市写成“康国”。粟特人在商队贸易中十分活跃,在中国被称为杂胡,或是贾胡等。以往不少粟特人都居住在撒马尔罕的阿夫拉夏布(Afrasiyab)都城遗址,因而当地出土了许多菩萨像及与佛教相关的文物。
历史悠久的布哈拉,在梵文中有“修道院”之意。在中国,布哈拉出身的人一般都姓“安”。他们从属于由乌兹别克斯坦南部以及塔吉克斯坦地区组成的克萨斯朝(贵霜)的统治,从1—3世纪,一部分民众信仰佛教。
我们参观布哈拉的清真寺时,当地学者说:“这座清真寺已经有1300年的历史,所以根基已经开始腐败。在进行修复作业时,偶然发现了一座地下的佛教寺院。”我随即进入该清真寺地下,调查了寺院的基坛部分。因为地处景胜地,该寺院被伊斯兰破坏后,在同一个地点又新建了一座清真寺。通过出土文物的文化层可以了解到,到930年代为止,在中亚佛教确实存在。751年,唐朝在恒罗斯会战(Battleof Talas)中大败于阿巴斯王朝,伊斯兰文化逐渐渗透到了中亚。但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尽管佛教徒战败,但此后约180年的时间里,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对佛教的信仰。
我经由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渡过阿姆河(Amu Darya),访问了土库曼斯坦的马雷(Mary)。从那里向东30公里处,梅尔夫(Marw)遗址在流沙中静静横卧着。不愧是被称为中亚最大的佛教遗迹,以克兹·卡拉(G?覿würgala)都城遗址为中心,出土了大量与佛教相关的文物。例如,在土库曼斯坦国立博物馆里,装有《说法一切部》梅尔夫文抄本在内的彩画壶,以及受到犍陀罗佛教的影响,还残留着金箔的玄武岩石佛。
对于西传到梅尔夫的佛教,突然在此地中断之说法,我难以接受。为了寻找更多的佛教传来的线索,我走访了位于阿什哈巴德(Ashgabad)西约15公里,科斯·达克山脉山脚下的曾作为安息帝国初期首都的尼萨。虽然没有发现与佛教相关的文物,但在当地出版的书籍中看到了“发现受到佛教文化影响的文物”的记载。如果是指尼萨出土的佛教相关的文物的话,可能会改写现有的佛教传播的历史。我曾访问伊朗的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在调查是否存在佛教的文物和浮雕时,读过一篇论文,说在伊朗发现了3座佛教寺院,在土耳其又发现了1座佛教寺院。因此我认为:佛教的西端在何处,这一问题尚没有定论。
关于公元前后,佛教传入中亚北部过程中的重要事项,可以汇总如表2。
六 释尊诞生及其后的佛教传播
关于释尊的出生地,有两种说法:第一是尼泊尔提罗拉科特,第二是印度比普罗瓦。作为出家之地的迦毗罗城堡还没有确定。
话说回来,我参观了印度河支流、位于王舍城西边的尼连禅河。释尊坐在河边的菩提树下进入冥想,终于大彻大悟成为佛陀。如今,当地尚存有建于7世纪左右的菩提伽耶大塔(大菩提寺),高55米。
在东印度的摩揭陀国王舍城(Rāja-grha)东北,我登顶过与释尊有缘的灵鹫山。据说这里是释尊晚年,讲说重要大乘佛教经典的地方。他在这里口传的《法华经》,在长达400年的时间里,从师匠到弟子代代相传。因为各地区有着当地独自的传统信仰,佛教并没有将其全部否定,而是只要正确地继承了根本的法理,容许吸收各地区的众神学说。也就是说,正由于采取了所谓“随方毗尼”的态度,《法华经》才得到了西北印度民众的欢迎和接受。
释尊去世后,不少弟子继续认真实践师匠的教导,但不久后逐渐开始只追求自己的悟达,放弃了改变现实的思想,即救济民众的实践。结果变得不是以经典为中心而修行,而是远离了真实的佛教,甚至还树立了虚构的佛和本尊,形成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古怪的教说。早在1203年伊斯兰攻击寺院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其佛教精神而形骸化了。由于佛教寺院里拥有大量的金银财宝,成为了伊斯兰攻击的目标。相反,朴素的印度教和耆那教则能够幸存至今。现在,印度的佛教徒仅占人口的0.7%而已。
传入西方犍陀罗地區后,在公元前1世纪左右,一些部派掀起了大乘佛教运动。另外,将佛形象化的运动也随之兴起,以希腊人后裔为主力开始制作佛像。
迦腻色伽王(127年即位?)时代,佛教得到保护,在犍陀罗举办佛典集结,形成了大乘经典。以让所有民众成佛为目标的《法华经》,也正是在这一时期确立了其经典地位。但是在犍陀罗的中心地区,保守色彩仍旧浓厚,小乘佛教的说一切有部仍然保持着强势,《法华经》信仰难以被接受。
从印度河上游的齐拉斯城镇到吉尔吉特,居住着不少能够判断信仰的浅深高低且富有智慧的民众。也就是说,他们理解《法华经》才是“诸经之王”,是真实的教说。再加上这些地方的在俗信徒中也有着出色的领导者,他们频繁地通过比喻等方式让《法华经》变得易懂,这也是得到民众支持的一个重要因素。民众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潜在的本源性力量,使人们从苦恼中得到解脱,同时也为了《法华经》能够流传后世而竭尽全力。
吉尔吉特的大多数居民,都在为此生中能够信仰《法华经》而感到幸福。为了传教,他们进行抄写、刻写,甚至用心地讲给子孙们听,直到他们能够理解为止。灵鹫山的虚空会仪式上,吉尔吉特的《法华经》信徒们超越了时空,心心相连,“令法久住”的坚定不移的决心也在生命中始终跳动。
在克什米尔,吉尔吉特是传播《法华经》的重要据点,也是发源地。由于是从新疆穿越帕米尔高原通向犍陀罗的要地,旅客来往频繁。为了有助于理解《法华经》,居民特地在此刻画了二佛并坐的摩崖造像。
在吉尔吉特发现的从6世纪末到8世纪初书写在白桦树皮上的笈多文《法华经》抄本,无疑是一个历史性壮举。二佛并坐的摩崖图也非常精彩。在走访了新疆和中亚之后,我得出了新的结论,即敦煌的二佛并坐的渊源,就在现今吉尔吉特的霍杜尔(Hodur,图12)。
在巴基斯坦西北地方的罕萨、其拉斯、塔尔潘以及吉尔吉特的霍杜尔等地,流行《法华经》信仰。公元5世纪末,出现了作为摩崖大佛的二佛并坐,而且还越过帕米尔高原流传到敦煌。从敦煌再度东传的二佛并坐也出现在兰州和天水的佛教艺术中(图13—14)。
法华信仰在吉尔吉特非常流行,之后传到新疆,在河西走廊及中原地区,法华信仰也获得了民众的热情支持。在石窟寺壁画上也有二佛并坐的图像。在日本曼荼罗中心的两侧,右侧为南无多宝佛,右侧为释迦牟尼佛。
致谢:在本稿第五、六部分的撰写中,辛■静志博士提供了宝贵意见,在此致以诚挚的谢意!同时,也非常感谢大江平和博士为本文的翻译所付出的努力!
参考文献:
[1]山田勝久.敦煌の文学——《沙州燉煌二十詠の世界》[G]//東洋哲学研究所紀要:第5巻.東洋哲学研究所,1989:48-70.
[2]山田勝久.敦煌文書《張議潮変文》の訓読について[G]//北海道教育大学紀要:第3巻.北海道教育大学,1982:47-57.
[3]山田勝久.唐詩の光彩[M].笠間書院,1984:223.
[4]山田勝久.敦煌莫高窟碑文の研究——《重修莫高窟仏龕碑》の解読[G]//東洋哲学研究所紀要:第3号.東洋哲学研究所,1987:128-147.
[5]谢稚柳.敦煌艺术叙录[M].上海:上海出版公司,1955:1-12.
[6]坂本幸男,岩本裕,訳注.法華経·中[M].岩波書店,1964:170.
[7]房玄龄.晋书:卷86[M].商务印书馆,1990:576.
[8]長澤和俊,訳注.法顕伝·宋雲行紀[M].平凡社,1979:9-13.
[9]Vallery Hansen.シルクロード文化史[M].原書房,2016:308.
[10]玄奘.大唐西域記[M].水谷真成,訳注.平凡社,1999:294.
[11]David S.Lemburg.世界歴史地名大事典[M].柊風舎,2017: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