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时代的旋律与青春
2019-05-17甜腻老干妈
甜腻老干妈
我是一把小提琴。
在我的同类里,我的做工并不算精良,质量也算不上上乘。和“朱颜辞镜花辞树”一样,时光在我身上留下的是剥落的油漆、磨损的边缘和一道道浅浅的细纹。但琴弦经历雕琢,却愈发显得光洁如新,似乎在期待着被谁托在肩头,再次流淌出岁月喑哑。
此刻,我安静地躺在云南省博物馆里。和其他藏品相比我并没有那么多折戬沉沙的坎坷经历,也不曾经历逆岁月长河而上的流离颠沛。我能被摆放在这里,受人瞻仰,完全是托主人的福。他有一个读起来让亿万炎黄子孙肃然起敬的名字——聂耳。
一九三九年的秋天。外滩码头上夜泊着一艘艘驳船,穿皮衣叼烟袋英姿飒爽的商人和衣不蔽体的长工恍如置身两个世界。时有穿高衩旗袍、披暗花绸缎罩衫的妙龄女郎经过,顶着最摩登的卷发,踩着小高跟,扭动着细软的腰肢走过去,空气中“胡蝶牌”雪花膏的香味经久不散。时代赋予人们的,除了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和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也涌现出一批忧国忧民的作家和艺术家,他们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创造出一批历久弥新的佳作。我的主人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三省沦陷,紧接着华北危机。日本侵略者采取“以华制华”策略,四处收罗汉奸卖国贼,企图建立伪政权。下层民众的艰难处境,主人尽收眼底。他曾亲眼看到过凌晨两三点的“夜上海”歌舞厅门口,许多下层民众蹲守在门口,一有喝得醉醺醺的外国人和名媛贵妇勾肩搭背蹒跚着出门,便一哄而上,争抢他们的呕吐物。
这番乱象剜得主人的心生疼。那年主人十九岁,十九岁的少年,或许没有什么家国情怀,人微言轻。他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唤醒麻木不仁的中国人。那年隆冬的黄浦江边,一个二手市场上,衣衫褴褛的他穿过人潮擁挤,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比国王还富有。
那些年上海的出租屋内,地上散落的是白蝴蝶一样的纸屑,一个个跃动的音符在灰白纸张中流淌。主人一直伏案写啊写啊,写六扇门里的肮脏与龌龊,写侵略者内心蛰伏的蛇蝎,写仁人志士淋漓的鲜血,写报童不到天明去卖报的辛苦,写时代的血雨腥风下英雄末路的悲歌……那时的主人还没有想到,他所创作的《义勇军进行曲》会成为国歌,被传唱几十年,而且还会被一直传唱下去。
一九三五年,主人在日本神奈川县藤泽市鹄沼海滨游泳时,不幸溺水身亡,年仅二十三岁。后来的我几经流转,漂洋过海回了国,躺在了这家博物馆里,和其他藏品一样,有专门的解说员来讲解文物背后的故事。
讲到我这生,解说员总会让参观者唱起国歌。听完我的故事,我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庄严地向我行军礼,嘴里念着: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生种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