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照亮千年孤独长信宫灯
2019-05-17甜腻老干妈
甜腻老干妈
我是一盏宫灯。
一九六八年冬,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妻窦绾墓,我被无意发掘。世人惊叹于我的美,惊叹我通体鎏金的外表和在当今看来依然很新潮环保的设计,于是时隔两千年,我再次得见天日,被送入了河北省博物馆。
考古学家和村民一路护送我到省博的时候,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就像我第一次入宫时那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入夜,长信宫内,灯火通明。天已临近破晓,烛光摇曳,远处传来鸟雀的鸣叫,在晨光和夜幕的交织中,显得有些凄厉。窦太后斜倚在卧榻上,身后是富丽的暗红色锦绣,绣的是长安城内人们仓廪实衣食足的盛世之景。身旁是造型精巧的八角桌,桌上燃着一炷香,燃尽的烟灰裸露在外,风一吹,散落在黛紫色绸缎铺就的地面上。窗外是今年的第三场雪,天南地北,通透的白。此刻的窦太后正在为立储的事忧心忡忡。吕后专权、七国之乱的前车之鉴言犹在耳,那个七岁的孩子,真的有资格成为大汉天子吗?
我就是那个时候被送进长信宫的。我本属阳信家,后被收缴国库。景帝看我外观别致,点灯也不熏眼,便将我送到了长信宫。那时我还不知道,命运的轮轴此刻正在悄然转动。
这,就是长信宫吗?我坐在八角桌上,用孩童般的眼神打量一切。太后的宫殿果然秀美雅致呢。余光瞥到窦太后,她显然年事已高,鬓角的白发和已经混浊的双眼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眼角眉梢的憔悴,每一道都是关于万里山河的愁思:七王之亂平息不过四年,朝局尚不稳定,把大汉的江山传给一个七岁的顽童,是否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刘彻虽然天资聪颖,但他的母亲王娡并不是个寻常女子,她不像宫里其他女人一样,只有不加节制的奢靡、不知疲倦的欲望、任性无知组成的肤浅的美,她清醒又理智,站在美丽和血腥上,稍不留意,便会是第二个吕后。儿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几天前他来到长信宫,话音未落,飞溅的口沫便在衣袖上凝成一股殷红。立储之事,可不能再拖了啊。
次日的长信宫,那个七岁的顽童在祖母面前行礼。我跪在八角桌上暗暗观察,思忖着这孩子看上去资质平平,并不特别。
窦太后把刘彻叫到身旁,给他出了道题:哥哥刘胜即将大婚,该送给他什么礼物呢?那个虎头虎脑的孩童目光扫过桌上的朱雀衔环杯和博山炉,连连摇头——都是些精巧有余人情不足的东西。余光扫到我时,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情。他指着我说,这不失为送礼的一个好思路。
一来是符合亲情,二来是节俭,三来嘛,这宫灯本为阳信侯所有,他的儿子刘忠义参与了七王之乱,现虽已平息,但仍有隐患。送这盏灯给刘胜哥哥,也算是一个警告了。
窦太后听了他的分析连连点头,我也为他小小年纪展现的聪明才智所惊叹。蛰伏在太后心中的疑窦,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七岁的孩子打消了,她意识到,刘彻看似稚嫩的面孔远比她想象的聪慧,可以禁得住这坐拥江山却无人理解的孤寂。
或许万事万物,都寂寞。对于窦太后来说,寂寞大概是不知道该把王国社稷交付给谁;对于汉武帝刘彻来说,寂寞大概是要坐拥天下时刻提防着兄弟是劲敌母亲是外戚;对于我来说,寂寞大概是在这厚厚的宫闱里,望尽宫墙柳。
记忆仿佛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大雪映衬尘世荒芜,宫灯照亮千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