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尽空珊珊

家宁

我已不记得我这是在马嵬坡第几天了。我透过周身的花纹打量着外面。

自从我作为贡品送进宫后，我已经听了不少人抱怨这皇宫里四四方方的天让人厌倦，后花园十几年不变的景色让人腻烦，可如今这阴沉的天，破败的墙，四下无一处有人的鬼地方，如何能和长安宫相比呢？

当年，我被唐明宗送给杨玉环作为舞配，美人在梨园起舞，唐明宗在亭台里饮酒抚琴。那些时日啊，真是美好。

哦，我是一颗香囊球，外表是葡萄枝的纹理和花鸟，也因为我的外表，上供的人管我叫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我内部用来盛香料的容器是半圆的，而且不管怎么晃动我，被我盛着的香料都不会撒掉。

這盛唐的人可真是奇怪啊，这样威武庄严的一个时代，人们不爱征服四方邻国，也不爱建造些豪华殿宇，却钟情于娇滴滴的东西，写诗作赋点香，因为人们爱香料，就爱屋及乌地爱上了我。

发生兵变的时候，唐明宗把杨玉环送到了马嵬坡，就是我现在被困的这个破地方，杨玉环把唐明宗赏给她的七七八八和我一样精致又好看的东西一起带了过来。

杨玉环倒是不像以前那么欢笑了，有时候坐在门廊那垂泪，有时候又看着我发呆。大概是回想起曾经和唐明宗在一起的时光了吧。

后来，高力士来了。我们都以为他是来接杨玉环走的，可是他没有，他只递给了杨玉环一条白绫。我不知道高力士和杨玉环说了什么，只看见杨玉环跌坐在地上，时而哭嚎，时而痴笑，时而呆滞。

我见过整日欢笑的杨玉环，见过沉默不语的杨玉环，见过低头垂泪的杨玉环，却没见过这样绝望的杨玉环。

高力士走了，他什么都没带走。

我看见杨玉环脸上挂着泪，她把唐明宗赏赐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戴在了身上。最后，她把唐明宗和她曾经最爱的香料点燃，送进我的身体里。

她把白绫挂在树上，把头伸进去。我记不得她脸上的表情了，香料点燃后的白烟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大概猜得到她为什么临了还要把香料点燃。这个美丽到六宫粉黛都失色的女人啊，她的一生就像一场梦一样，这香，既是她爱情的味道，也是她梦醒的味道。

透着香料升起的袅袅白烟，我看见她踢翻了椅子。

后来听说，唐明宗得以机会回到长安，第一件事便是命手下赶到马嵬坡，他要见杨贵妃最后一面。

手下的人回来了只带给唐明宗九个字：肌肤已坏，而香囊犹在。